3、软弱
3、软弱
第二天吃过早饭,院子外面闹哄哄地挤进来一大堆人。 为首的是许家表舅王国利,带着几个姑父姑姨气势汹汹过来,像是兴师问罪似的。 “许家的高材生回来了,那我们这些陈年旧账该算算了吧。” 王国利抽着旱烟,一杆一杆敲在许家的门板上。 许家孤儿寡母,这么些年来一直日子清贫。 为了供出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从小儿子读初中起就开始问亲戚们借钱。 这么多年来东挪一笔,西挪一笔,陆陆续续借了12万。 许树河正在屋内灶房洗碗,听见动静出来查看。 一看,是家里的几个老债主。 他温和地笑着喊人,“表舅,三姑父,大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许树河的脾气一向是最好的。村里的大姑娘都没他温柔。 面对来势汹汹的债主,他还能给他们端茶倒水。 可水壶却被楚桃抢了去。打心里觉得这种端茶倒水的事配不上舅舅做。 家里寡母过世,只剩两个小的。 王国利越发有排场,大腿一撂,横坐在长凳上。拿起铜烟杆倒扣在桌面。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欠村里那些钱要怎么个还法。还初一还是还十五呢。” 许树河有些难堪。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原本在大学时期做兼职攒下一笔钱。靠着勤工俭学已经还了7万,还剩5万没有着落。 而手中剩下的余钱都用在了母亲的丧葬费用上,如今浑身上下只有320块钱。再没有多余的了。 “不说话?怎么的?不想还了?” 王国利的铜烟杆狠狠敲击着桌面。 他龇出一嘴黄牙,冲着文弱的高材生叫道。“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老娘办丧事礼金总收了一两万吧。你们许家这么多年没办过席,放出去的人情账总要一次性收回本。” 旁边的三姑父帮腔,“是啊树河,你们高材生不干那赖账的事。” “上个月办葬礼就打算问你要的,结果你去了城里。这次你在村里呆不久,把账结了好一次性了断。谁知道你以后哪里扎根落脚。” 许树河刚刚大学毕业,家里母亲又正好过了世。许家没了人气,两个小的以后在哪里讨吃都不知道,要是拍拍屁股走了,几万块钱上哪讨债去。 年轻男人十分难堪,温润的面庞隐隐透着羞红。 他尴尬地看向旁边的小楚桃,她正蹲在地上玩蚂蚁。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大人说的话。 “桃桃,你先去房里待着。”他温声说。 “好。” 楚桃乖乖去了房里。关上门的一瞬间,赶紧转身扒在门缝里查看。 舅舅温和的声音难抑艰涩。 “各位长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确身上没有钱了。母亲治丧、办酒花费了2万余,收的礼金也才一万块不到。不过我可以保证,等过两个月我在单位入职之后就能按时还款。” 王国利不屑地打断他,“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刚刚毕业才赚几个钱,还带着个拖油瓶。都不够吃饭吧。” “这样,我们也不逼你。既然你以后没打算在村里住,那就把老屋抵押给我们。我们也不占你便宜,就按村里的地价收,拢共8万块钱,除开欠我们的5万,一次性给到你3万。怎么样,这笔账还是很划算吧。” 王国利以前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对于金钱这点事,计算得相当精明。 这次他们明显是商量好有备而来。知道许树河身上没钱,逼他抵押老宅。 现在外面到处都搞农村建设。据说还有条县级公路要修到村子里来,许家位置好,就在几村交界的隘口上,一旦修路,必从这过。到时候国家收购地皮,可就不单单是8万块钱的事了。 可这些村里的事,常年在外读死书的高材生又晓得个什么呢。 王国利抽着烟,打量着许家这个高材生。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没什么本事,说话温温吞吞,性格窝囊得很。 上个月家里治丧,宴席上有两帮亲戚为争一盘菜打了起来,许树河这个男主人愣是不敢出去拉架。只躲在灵堂烧他的香。 这么些年在大城市打拼,也没见多拿几个子回来。 许凤仙这么些年在村里一个劲炫耀她读重本的小儿子,现在一看,还不就是那样。 许树河笑笑,没说话。 “大侄子,你个男子汉一口唾沫一个钉,倒是快拿个主意。要么把五万块还上,要么把老屋抵押出去。我跟你三姑妈这些年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还钱的那天。” 亲戚们你一嘴我一嘴劝他识相,先把眼下的困境渡过去。反正以后也不回老家,拿个三万块去大城市发展也是个好事。 老屋顶上的瓦片有些漏洞,两三束阳光穿过缝隙投射下来,照出半空中漂浮的明灭灰尘。 年轻男人安静地站在光束里,清雅得像株幽兰。 只是可惜,幽兰盛开在破瓦罐。 “我会认真考虑长辈们给的建议。但同时也需要一些时间,老屋很多年没有收拾,破破烂烂交出去不太好。” 听他这么一说,王国利等人就知道话苗苗有戏了。 “行,我们也不催你。反正也要在村里待一个月,你就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 亲戚们见他没有过分反抗的意思,约莫是要答应了。于是点到即止,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 等众人散去后,许树河静静坐在堂屋。看着破旧的瓦洞出神。 阳光穿过暗沉的内室,在地上投射出大小光斑。瓦洞口长年累月被雨水浸润,长出了一圈圈青苔草斑。 沉闷贫瘠的许家老屋,在砖瓦缝隙之地,仍有绿意倔强挺立。 “诶哟!那个龟崽子砸老子脑壳!” “诶哟!” “龟崽子拿这么大石头!要杀人哦!” 院外突兀响起几声哀嚎,隔壁房间一阵清脆快意的笑声止都止不住。 许树河轻轻叹气,“桃桃,不要淘气哦。”他温和地向房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