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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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无尽,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酒吞听见茨木的话,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但随即,他发现了真正的问题, “你是以人类的意识掉进来的?!” 茨木闻言醒悟。 难怪了,难怪自己眼里的无尽长成这副模样——茨木想起来,人的五感和认知是秩序的产物,无法理解秩序之外的一切,他以人的样貌掉进这里,自然会把无尽“翻译”成一片可触可见却无法解释的空间,连同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就比如方才的“浩劫”,其实不过是酒吞以他的方式进行的一场狩猎。 而比认知更危险的在于,“种子”如果带着皮囊掉进无尽之地,便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皮囊,否则皮囊即刻就会被混沌溶解,留在秩序之中的身体也会死去——茨木的真实正是被他自己的人类皮囊“封印”住了,才无法发挥力量。 酒吞驾驭指间的血雾穿进茨木胸口,将他的断骨强行拨正回去。如此种种之下,茨木但凡在无尽之地多留一刻,就给了蛰伏于此的“种子”们更多下手的契机。 然而酒吞却听见茨木说: “挚友,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回去。” 一切已经足够混乱,却都不及眼下这个事实。酒吞警惕地环顾四周,他察觉到他的猎物已经嗅到茨木鲜美的气味。 他低下头,贴着怀中茨木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分贝问道:“到底是谁把你扔进来的?” 这个问题是一切的关键,茨木的人类意识则一片茫然。 他的确有过强烈的直觉和近乎准确的推测,但他能描述出来的记忆只是那只魙,还有Zora——茨木确信,Zora皮囊里的那只鬼胎背后,应该藏着借自己的力量降临世间的另一个“种子”。 “……祂是‘漫’。”茨木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却精准地言中了答案。 就好像,问题摆在面前的瞬间,这个真名就被输送进了他的意识。 “祂窃取我的力量降临于世,皮囊存在多久,就把这个因延续多久,所以我永远认得祂。”茨木继续说着,替他的真实开口解释一切,“祂原本是‘灵魂’,可是前阵子吃掉了‘念’,从此‘灵魂’不再是祂的名字。” “……怪不得,本大爷把无尽之地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念’。”酒吞喃喃自语。 茨木一愣:“挚友是在找我的猎物?” 他们很早就发现过彼此之间奇怪的默契:就算成千上万的“种子”放在面前,他们也能清清楚楚地划分出各自的猎物,就像诅咒属于茨木,而运属于酒吞,就算诅咒率先吞噬了运,茨木依然吃不下不属于祂的部分。 被茨木发现了自己的动机,酒吞笑了: “你回无尽太不方便,可是很多事又迫在眉睫,不能耽误你的演化。本大爷趁着回来就给你捎带点。”他说得平淡,足够令人误认为这只是打包宵夜一样的举手之劳,若非茨木刚刚领教过这位浩劫缔造者的狩猎阵仗。 他一手cao控的绝望令人窒息也令人沉沦,精准而残暴的屠戮手法将几率玩弄于股掌,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酒吞苦心的经营和大开杀戒的计划却被无端掉落进来的茨木给打断了。 茨木沉默良久,忽然冒出一个黯淡的想法:“……如果回不去,我是不是只能舍弃这副皮囊,留在无尽之地了。” “你能怎么来就能怎么回去。”酒吞径直打断了这个轻言放弃的思路,并说,“茨木,你是不是觉得你降临世间只是你自由意识的选择,是你的喜好,却无关‘大局’?” 茨木一怔,发现他被酒吞言中了,而这也是他的盲区。 他由里到外的每一个念头,好像从来没有反抗过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视角。 酒吞叹了口气:“自己的选择很重要,茨木。你应该像坚守你的存在一样坚守你的自由意识,不然跟被吞并的‘种子’有什么区别?” 他以一言让茨木惊醒。 被吞并的“种子”们,维度本身从没有消失,消失的只是祂们的自由意识。祂们只是成为了别人的一部分,被另一个“种子”替代而存。这场游戏,从始至终并非关乎存在而是关乎意识,存活到最后的那个自由意识将取代一切弱者,最终,化为苏醒着的混沌。 “本大爷的狩猎,也正是自由意识cao控的结果。”酒吞为了点醒他,不惮说出自己的秘密。 茨木的人类胸膛下倏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我被推进睡梦掉到这里,掉进来的只是知觉,应该可以叫醒自己!” 整座废墟之城随着这个念头震颤起来。 幻象破开一道口子,无尽之地开始同不属于这里的意识划清界限。茨木看见酒吞的身影重新化作一片血红的迷雾,并满意地笑着退回夜幕之中。 头顶又一次传来崩裂的爆炸声,危楼移形,浩劫列阵,乱石如雨轰然坠落。这一次,致命的钢筋和玻璃碎屑却悬浮在半空,聚拢而后构筑成短暂存在的天梯。 耳畔的虚无响起低沉的话音:“过去吧,你的熟人在梦境那头等你。” 茨木闻言不再犹豫,一步步走上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天梯。 身后突然响起咆哮,顶着血红色独眼的爬行巨物们成群地朝狭窄的天梯围过来。石墙坍落,不由分说砸向它们,茨木趁机加快脚步,因为他此刻唯有这一条出路。 然而一只奇丑无比的生物一跃挂上在了天梯上。它后背的裂口生出rou质的翅膀,嚣张地扑扇着将自己一点点挪上去,须臾间阻断了茨木的前路。它张开血盆大口,上颚亮出数不清的尖牙。 就在这时,危楼顶端闪烁着亮紫色光芒的灯牌轰然砸落,碎开来的玻璃和荧光重聚成一道透明的身影。 乱舞的铁架飞向他掌中,融铸成一道白刃,只一刀就横劈开怪物的脑壳。 “速战速决,茨木。本大爷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回去找你。”透明的身形落在茨木背后,一把扛起他的身体,将他掷向夜幕深处。 两脚腾空的时候,迎面骤然浮现一只庞大如高楼的“海星”,五条触足密布尖刺,却柔软地闪着一片迷眩的丝质虹彩光晕。 它张开腹腔上的“口”,接住茨木的身形便囫囵吞了进去。 “……绫乃?” 躺在它潮湿黑暗的“嘴里”,惊鸿一瞥的光泽让茨木猛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他帮金沢养出来的蜃! 外面模糊响起一片血腥的惨嚎和骨rou被碾碎的声音,茨木知道,是这只横行于意识世界的梦境霸主在清剿它的地盘。 蜃极少显露真身,即便在它认同的人的梦境中。金沢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直面这些画面,不会知道被他赋予恋人之名的存在是如此出色的杀手,但正是“绫乃”,用这种残暴而执着的镇守保护了他每一个恬静的梦。 梦境的边界上,茨木裹着一身泛着丝光的黏稠液体被“绫乃”吐了出来。它以它的方式打了个无声的招呼,扭头重又潜回黑暗里。 从无尽之地脱身,茨木的真实终于摆脱了束缚。 涌动在胸前的深渊像抒了一口恶气,狠狠探出头来。 澄明的黑色卷住茨木的断骨与伤痕,一寸一寸修复重生。血污和灰尘褪尽,艳红的妖角顺着脸颊爬上青年的额头,连同双手双脚也一并化成坚不可摧的利爪。他开启的灵视洞见自己的意识界里密密麻麻爬满血降丝,每一条的尽头都拴着一只浑浑噩噩的凶残恶灵。 茨木舔了舔嘴角:“今天我要是能清剿这里,你的尸身和意识一样都别想带走。” 他朝藏匿身形的魙提出这个对赌,掐破手指,鲜血滴在脚下,诅咒落成,他的深渊亦围拢过来。 自由意识的驱使下,漆黑之境开始幻化实形,进入此地的生命都成了场景中的一部分。 眼前现出陈旧灰白的木质窗棂、发黄的墙纸和吱呀作响的地板,窗外几丛黑压压的枯枝上群鸦哀鸣。 擅闯此地的“人”们挤在并不宽阔的走廊上,借着仅存的烛光,发现自己置身一座萦绕着枯败气息的西式古宅。 恶灵们试图用封住自己的壮汉身体撞开大门,门彼侧却传来粗重的鼻息和“嚓嚓”磨牙的声音,那是饥饿的地狱犬在等候它的食物。 “你们置身诅咒之内,没有退路。离开此地的唯一方式是杀死主人。”茨木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向他的“访客”们宣布规则。 凶宅的主人与这片空间毫末相连,他将不速之客们以牙还牙地囚禁在“古宅闯入者”的身躯里,而自己,静候在高处的阁楼。 “那么,开始吧。”他说。 这一世,他被未知的种种缔造的恐惧驱策了太久,今天,在自己的意识深处,他要让一切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