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重逢(剧情章）

    两个月后，江南开始变得热起来，正式进入梅雨季节。

    边关告捷的消息飞入京都，又从京都逐渐蔓延向四面八方。

    传到泗溪镇时，最高兴得莫过于那几个做皮货生意的，听完消息，当即就簇拥着跑去酒肆里吃酒庆贺。

    焦奶奶则是喜忧参半，打了胜仗意味着战事结束，但孙子是死是活还尚未可知。

    周玉如今和焦奶奶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替老人家着急。

    焦奶奶的房子位于青梧巷的中段，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青瓦白墙，上下二层，地板也全是木制结构。

    老人家腿脚不便住在楼下，周玉住楼上最里侧的屋子里，推开窗就能见到屋后头的清河，烟雨蒙蒙时小船在河心里摇曳。

    这几日，焦奶奶忧心得连饭都吃不大下去，周玉每日清晨帮着熬些稀粥，又帮着去巷子深处找代笔先生，再次写了封家书寄出去。

    信寄出去十来天，终于收到焦明勇的回信，信中说是因着打了胜仗，上头特地给了将士们长达两个月的探亲假，第一批返乡探亲的名单里正好有他，再过不久就会赶回家来。

    焦奶奶得知后，一展愁容，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三年未见自家亲孙子，心里头实在惦记得紧，几乎是昼思夜想的。

    眼见着马上要到端午节，老人家想着孙子即将回来，立马着手去采买包粽子要用的糯米和馅料。

    周玉安下心来，白天回青梧巷的次数减少，如往常一般整日踏实地窝在铭石斋雕东西。

    端午临近，要送礼走亲戚，铺子里的生意比往日更甚，师傅们日夜兼程赶工，连头都抬不起几回。

    许久未见的东家娘子也从外地赶回来，到店里坐镇，有次晌午一起用过饭后，就言笑晏晏地让周玉端午时上家里去过节，顺道给她介绍个有为青年认识。

    又来了。

    周玉眼观鼻，鼻观心坐着，没敢吭声，只从余光里瞟到其他师傅们都在兴致勃勃地看戏。

    东家娘子人到中年，又失去丈夫，膝下仅一个儿子，儿子如今帮着经营铺子，也成家有了孩子，再不需要她多费心什么，又富又有闲，是以平时除了爱钻研雕刻之外，最爱的就是给人做媒说亲。

    去年一整年，铺子里但凡没有婚约在身的，都被她挨个关怀了一遍。

    其余师傅们前前后后该定亲的定亲，该办喜事的办喜事，唯独周玉孤家寡人一个，铁钉子一枚钉在木板上，雷打不动地寡着。

    东家娘子发完话，偏还要拿期待的眼神巴巴望着周玉，跟猫儿似得，“小玉，来我家吃粽子啊？知道你吃不惯rou馅儿的，给你专门包红豆沙的，或者枣泥馅儿的？”

    “我老人家一把年纪身边没几个人陪着，逢年过节总觉凄凉得紧，小玉应该不会忍心回绝我吧？”

    这位“老人家”不过年逾四十，保养得宜的脸庞细腻若荔枝白rou，一张脸生得美艳动人，娇滴滴柔情蜜意朝人撒娇时，很难令人说出推辞的话。

    周玉也是每次都会败下阵来，“我晓得了，端午一定去。”

    江南的梅雨天格外漫长，雨下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总是放晴不过两天，又继续没完没了得下雨。

    端午节的大前夜，周玉在铺子里忙到将近半夜才赶回青梧巷，雨下得很密，珠帘似得，小小一把油纸伞根本抵不上什么用处，到屋时，几乎全身都被浇透，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平素这个时候，焦奶奶的屋子里早就熄灯歇息，这日却异样地亮着光，并且从屋外还能时不时听到年轻男子的爽朗大笑。

    是焦奶奶的孙子回来了？

    周玉暗中揣测，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湿衣衫，实在不好见人，急急忙忙收起伞往楼上走。

    外头黑漆漆一片，老旧的木梯处也毫无亮光，幸得周玉早走熟了，即使不点灯也无什么大碍，摸着黑也能回屋。

    眼下她刚上几阶木梯，先是闻到一股莫名有点熟悉的清冷香气，随后便冷不防撞到个似乎挺高大的东西，她心中纳闷，下意识伸手朝前一摸。

    触感硬邦邦的，却又带着点温度。

    双手疑惑地再往旁边挪了挪，右手掌心下起伏一片，甚至能感受到鼓噪不止的心跳。

    好像是个人！

    周玉当场被吓了一大跳，背脊骨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她惊恐万分地缩回手，哆嗦着唇瓣问道：“谁……谁啊？”

    “偷东西的贼吗？这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也偷不着什么好东西……你……你快些离开吧！”

    那人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玉总感觉对方正在仔细打量她，这让她越发惶恐不安，双手颤抖地抓起旁边的扫帚，打算趁人不备时好用力打下去，“你快走，我就当作没看见，不会去报官。”

    隔了好一阵儿，正当周玉准备挥扫帚时，头顶蓦然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子声音，“抱歉，吓到你了。”

    他的声音实在哑得厉害，其中仿佛压抑着名为难过的情绪。

    好像不是贼。

    莫非是焦奶奶孙子带回来的人？

    周玉想到这个可能，紧了紧抓扫帚的手，迟疑道：“你是焦大哥的朋友吗？”

    男子低低“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周玉戒备心稍缓，但仍是抓着扫帚没松开，“你大半夜站这儿干什么？”

    男子道：“焦明勇安排给我的房间在楼上，我口渴。”

    听到焦明勇三个字，周玉终于大松一口气，将扫帚放置回原位，她刚才把人当贼，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请恕我方才无礼。”

    “茶水就摆在堂屋里，我淋了些雨不方便见客，恕我不能替你倒茶，劳你自取一下。”

    外头的雨水沙沙作响，男子低沉的声音显得极轻，也有些模糊，“玉……当心着凉。”

    前头几个字实在太轻，周玉没听清楚，她总感觉对方的语气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太多想，她身上湿得厉害，裙摆犹在滴滴答答滴着水，外头的夜风灌进来，吹在湿衣上有点冷。

    周玉礼貌道：“我上去了，你留心脚下。”

    她叮嘱别人留心脚下，自己却没注意，刚抬脚就踩到积水上，控制不住地往前滑了一下。

    下一刻，黑夜中伸过来一条十分结实有力的手臂，牢牢地将周玉捞在了臂弯里。

    好闻的清冷香气扑面而来，周玉的鼻尖撞在对方的胸膛上微微发红，她整个人都被彻底笼在对方的气息里。

    周玉感觉到他的另外一只手，似乎极轻且仓促地环了一下她的腰身，又转瞬即逝。

    耳畔刮过些微凉意，他的嗓音仿佛裹着层苦涩，“别怕，我接着你。”

    周玉不知怎地，心头猛地颤动了一下，脸颊在暗夜里起了层薄红，连耳朵尖都红红的，她慌乱地从那坚实宽阔的怀抱里撤离出来，道了声谢后匆匆跑上了楼。

    在她身后，完全处于黑暗中的梁鸷一动未动，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指腹，喉咙口干涩得厉害，凤目里全是克制的眷念。

    适才那一刹那，他恨不得把她整个都嵌进骨血里。

    他想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