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薄怒

    蒸蛋羹是个繁琐讲究的精细活儿，得用上竹篾蒸笼，厨房狭窄到密不透风，蒸笼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氤氲在小小的屋子里，比外头还要闷热上一些。

    周玉热出一脑门汗，为了方便干活，她拿麻绳将衣袖缚在两只胳膊上，露出里头未被晒黑的白嫩肌肤。

    想到周鸷回来能吃上一顿像样好饭，周玉的心中一阵快活满足。

    “玉娘，在家吗？”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周玉怕火熄灭，又往灶膛里多添了几根木柴后，方才放心地走出去浅笑应声，“是孟四哥来了，有什么事吗？这天气怪热的，请在院子里坐一坐，我刚好煮了锅甘草凉茶，给你倒一碗去去暑气。”

    孟四本名叫孟迎福，在家中排行老四，是以村子里的人都管他叫孟四。

    他二十五岁左右，尚未婚配，五官其貌不扬，皮肤呈小麦色，中等身材，   因常年在山中打猎讨生活，看起来比寻常男子要健壮许多。

    周玉自己忙糊涂了，忘记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去，两只细腻的胳膊裸露在太阳底下，那雪白的好颜色晃得孟迎福情不自禁呆了一呆，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没好意思多看，扭过头红着脸坐在了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我今早进了趟城，路过书肆，想着小鸷来年要去参加县试，也得用些体面点的笔墨砚台，便顺手买了一套想送给他。”

    周玉糙归糙，可对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也有所耳闻，知道大家都在谈论她和孟迎福的闲话，况且本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哪肯平白无故拿人家的东西，倒完凉茶后顺势从屋子里取出钱袋来，“孟四哥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怎么好随便收你的东西，你看看多少钱？我拿钱买。”

    孟迎福见状，心头颇为失望，笑得很勉强，“玉娘，你如今落户到了大河村，乡里乡亲的用不着这样客气，小鸷来年若考上了，咱也能跟着沾沾喜气。”

    周玉并不接话，她也常去帮周鸷买纸买笔，掂量着数出差不多的钱来推给孟迎福，笑着岔开话题，“听说孟婶子前几日受了暑气，可好些了？”

    一边说，一边走到院门口彻底敞开了大门。

    她这个举动无疑是为了避嫌，省得旁人听见了又要到处去乱嚼舌根，敞开院门说话，身正不怕影子斜。

    周玉自己倒没多在乎，可她得替周鸷的将来打算，以后他考科举或者娶妻，自己这个jiejie得要清清白白的，绝计不能拖后腿。

    孟迎福咽下清甜凉茶，闷闷不乐把钱揣进口袋里，“我娘喝了几包中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成。”周玉并不靠近葡萄架，又径自走到装活鱼的水缸前，动作麻利地捞了两条鱼起来，拿草绳穿在一起，“孟四哥，多谢你之前帮我挑水，这鱼是我在后头的溪沟里逮到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添个菜。”

    家里没有打井，吃水得去村口的水井里挑，之前她挑水时不慎跌了一跤扭到脚，孟迎福恰好路过，帮着把水挑了回来。

    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料到第二天就火速传播开，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的流言碎语。

    “别别，玉娘，你不要拿给我了，留着自己吃吧，小鸷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鱼rou补一补。”孟迎福又抬头看了眼伸过来的玉藕似的胳膊，脸更加烫了，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周玉照旧把鱼搁在桌上，她惦记着锅里的食物，索性道：“孟四哥，我再给你添碗凉茶喝，你坐着歇一歇脚，我灶里还在烧着火，得去看一下。”

    “唉呀！”孟迎福虽然舍不得走，可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火烧屁股般“唰”地一下站起来，“你看我也真是的，来的不是时候，玉娘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他不等周玉再说什么，鱼也没拿，急匆匆闷头往外走，刚出院门，迎面就碰上回来吃午饭的周鸷，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孟迎福脸上挂着热情笑容，他欢喜周玉，遂有意讨好周鸷，“小鸷，回来了？读书挺辛苦的吧？”

    周鸷敛了敛眼皮停下脚步，笑得客套从容，“不辛苦，孟四哥过来找玉姐？怎么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

    孟迎福搔搔头，“不了不了，我回家吃。”

    周鸷见孟迎福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显然是有些害臊，再结合吴青松今日拿来讥笑他的话——你那又老又丑的jiejie不知检点，和孟家老四不清不楚的，别到时候不声不响生个小丑八怪出来，你可就要喜当舅舅了。

    他心下微沉，屈辱感再现的同时伴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轻轻点了点头，笑意未达眼底，“孟四哥慢走。”

    聒噪蝉鸣从头顶上的树梢深处传下来，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闹腾得令人心浮气躁。

    周家的小院较大河村的其他村民家来说，相对要贫寒简陋许多，草顶泥墙，正面一间堂屋，左右两间里屋，外加西边一个小厨房，家器都很陈旧，破破烂烂的，可谓是家徒四壁。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干净整洁，农具之类的杂物都摆放得有条不紊。

    周玉忙得脚不沾地，蒸完蛋羹开始炒菜，见周鸷回来，一边挥舞锅铲一边分神交待，“洗个手，马上吃饭了，桌上有凉茶，你自己倒来喝。”

    周鸷洗净手后走到厨房门口，先是看见两只明晃晃的白胳膊，火气便有点翻腾上涌，他抿了抿优美的薄唇，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刚在门口遇到了孟四哥，他来做什么？”

    周玉浑不在意，一五一十老实道：“他今天进城，说是路过书肆，便顺道帮你带了套好一点的笔墨，刚才是过来送东西的，就搁在桌子上，你用用看好不好使。”

    无事献殷勤，无媒无聘，这行为完全称得上是私相授受了。

    周鸷听完更加怒火攻心，简直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两潭深幽的眼眸里渗出寒意，他紧紧咬着后糟牙，从唇缝里慢条斯理挤出字句，用一个打趣的口吻嘲讽道：“玉姐新得良缘，此等天大的喜事，怎么都不通晓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