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牡丹含恨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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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含恨君不知 顾氏也不用旁人,自个儿一个后晌登高爬低地翻箱倒柜,将夫君书斋角角落落翻了个遍,硬是寻不出,便一人又去了儿子东厢。 到得门前,顾氏也不敲门,掏出钥匙拧了便入,进去左右望望,儿子果然不在。 寒儿住的东厢不大,三间而已。屋里不曾熏香,只闻淡淡松墨气味。平日读书的一张紫檀刀牙案纵向搁在右手次间,背后是几只架格、圆角柜、一张小供案。书案前一只花几,上头养着一盆玉枕,这个时节尚未吐花。再便是紧里头靠墙贴着一张藤底罗汉床,床上一张瑶琴,旁边随手搁着一本琴谱。 儿子书房顽器不多,墙上亦不曾挂什么名家手笔,只雨儿那幅不成样子的《月夜渔饮图》堂皇皇供在墙上,一本正经。顾氏从前每回看着便要笑,而今却渐渐笑不出了。 她顾不得其他,进门便将书房架格、角柜、寝间几只箱笼乃至架子床上下、被褥底下一气儿翻个遍,仍是寻不出。那副《盆菊幽赏图》究竟哪儿去了? 日暮时分,顾氏冷清清坐在儿子书案前。天边云霞渐渐如同血染,再而悠悠转紫,寒琅终于握着手指推门进来。屋里尚不曾掌灯,寒琅搓着手随意向右一瞥,就见母亲簪金戴宝阴沉沉地坐在文椅上,暮色衬得脸上仿佛生着黑气。他猛吃一惊几乎不曾叫出,定了片刻才作了揖。 “母亲何时来的,如何不掌灯?” 顾氏并不接话。“我问你,秋天那幅画哪儿去了?” 母亲开口便问,音色沉沉全无喜愠。寒琅怔一回,面上无甚变化,转身掌灯捧来搁在案上。顾氏瞧见儿子一双捧灯的手倒吃一惊,立时攥住了,脸上也缓和些,却蹙了眉。 “又是去哪儿撒的野?恁冷一双手!” 寒琅笑道:“去花园闲步,碰上蕴儿塑雪罗汉,帮她塑了一会儿。” “蕴儿?”顾氏微侧了头,脸上却更缓和些。“她这样天气却如何跑出来。你也是,不帮着送回去只管跟着淘气!” 寒琅微笑没说话。 顾氏捧着儿子手好一阵揉搓,再想提那副画,却犹豫不忍出口。一会揉搓着,不由叹一口气。 “秋天是雨儿meimei生辰……”寒琅自个儿招认了。“那幅画,儿子添在礼单上送去舅父家了。” 顾氏手上一顿,再叹一回,拉儿子往罗汉床上坐了。 “你送便送,为何瞒我?” 寒琅垂首不答。 “夏时我已同你说过,你没几年便要束发,凡事总该有个避忌。你说没有私心,这样瞒神弄鬼,我怎能信你!” “母亲难道不觉雨儿可怜?”寒琅忽然抬头直直望在顾氏眼底。“舅父自雨儿记事起便不在家,雪苍表兄更是,我问雨儿可记得舅父模样,雨儿摇头说她记不清了。自小到大,身边一个玩伴没有,稍累着些便要生病,可曾有一时快活?便是蕴儿……至少还有堂族姊妹携她一同玩耍,雨儿有谁?” “这是甚么疯话!你舅母不疼雨儿?雨儿恁般年纪,宠得针都拿不住,凡她要的,你舅母无不变着法子去弄,如何才是你口中的‘快活’?” “至少莫要这般一年年地……”寒琅猛咽住了,到底不曾出口。 顾氏缓声长叹,“所以你便悄悄送她那些画儿?送了又如何?” 寒琅摇头。“不如何。百无一用。……母亲……母亲不知……自三年前始,儿子有多恨玉轮。” 至此寒琅忽而仰首,“母亲不恨那些没骨牡丹么?” 顾氏心上猛地一抽险些滴下泪来,乱得一阵无言,一会儿才道:“我为何要恨?你不是我,亦不是雨儿。你以为旁人会怨,也不过你的自以为罢了,你毕竟不是我们。” 顾氏撂下这句急急便走,到门口又补一句:“今后同我说,莫再瞒着就是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留寒琅怔在当场。 他还是忒嫩,驳他一句便信了,呆傻傻的。顾氏心中一丝得意,独自行在雪中。 胜利滋味甜不过一瞬,下一刻顾氏便猛刹住脚,怔在了墙边的腊梅树下。腊梅蓓蕾焦黄,树后粉墙雨渍斑驳,望不见燕京的江南湿冷透骨。 宋郎,涔儿恨死了你的画,连寒儿都知道。 顾氏是隔日才回过味,儿子竟将玉轮与牡丹并举,分明是拿雨儿比着自己,好个小孽障,还说甚么“身正影直”,直他个五香大头菜! 隔日,家中孩童忽然热闹起来,连参商都忍不住携着肖氏跑去花园瞧,对着那尊雪美人啧啧赞叹。蕴儿翘着三个小抓髻得意洋洋地指指点点,这些雪鸭子、雪兔子,连这个雪美人都是琅哥哥给自己堆的。旁边几位小姐羡慕得直扁嘴。 潇池也拉了昭江一同来瞧,十分的快活。昭江却没什么表情。 近来隐约听说家主要为他定亲。对方是何样人全不清楚,只知是从前家中世交,一位成都的小姐。其实对方是何样人究竟又有何不同…… 潇池仍在评点那尊美人,他倒觉得略嫌清瘦些,再添几分就好了,还拉着昭江问。昭江回神戳着弟弟额头,“添些减些同你甚么相干,对人家女子这样指指点点!” 潇池登时委屈:“雪人嘛!又不是谁家姑娘,哥凶死了!” 昭江白他一眼,“你怎知雪人是没精神的?当心回头人家听得生气,半夜冷岑岑爬上潇池少爷床榻,贴脸吐着冷气问少爷:‘是嫌奴忒瘦了几分么?’” 昭江边说,两只手荡在胸前贴脸对着弟弟,潇池惊得“啊呀!”一声叫唤,提着衣摆跑远了。昭江一笑,转头却又沉下面孔,望着远处层云。 转过几日,文鹤人在文泽书斋,两人关了门窗。文泽不大耐得炭气,冬日只好学着孩儿裹成一只高大的绒球,瞧在文鹤眼里甚是好笑。 “还记得从前敝人怀中亦有蕴儿那般大的一只毛球,整日粘在腿上呼唤‘哥哥’,谁知转眼大了,嘴里只是‘内子’啊、‘小女’啊,倒将那声‘哥哥’忘得干净。” 文泽听得好笑,一面揽了袖口给文鹤递茶,一面点头道:“敝人倒也记着仿佛幼时有个极仗义的哥哥,携带敝人爬树、踏雪、攀花折朵无所不为,谁知长大了身边多出一队‘小rou儿’,各个都是‘亲亲’、‘宝贝儿’,哪还有敝人立锥之地。” 文鹤哈哈大笑,向文泽道:“就该教沈氏听听这话,看是你倒霉还是我遭殃。” 文泽玉白脸上邪魅一笑,“敝人没奈何时不过‘哎呦’一声装个病,倒不知陈氏嫂嫂听了怎么着。”文鹤又一阵大笑。 待文鹤笑完,文泽搁下手上茶盅。“所以王家那画的事你管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