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徒弟馋来师父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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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馋来师父懒 出了王府,马车摇摇驶向文鹤下处。车上文鹤酒红着两腮,眼圈也上些粉色,低头望着自己膝上。 “想说什么就说。”纯仁先开口。 文鹤未语先是一阵憋屈,“弟当日一意结交英王殿下,兄长并不十分赞同……” 纯仁瞧他一眼,“而今终于奏效,你想说你之韬略毕竟不错、高瞻远瞩?” “弟不敢。” 纯仁苦笑:“你想错了。你所思在理,吾并无异议,只是……不喜。” “自来拉朋结党,今日占几分便宜,明日便吃几分亏。十人近你,便另有十人恨你。”纯仁微垂眉眼,“我原不愿宋家蹚这趟浑水。然而先太子猝然薨逝,风云骤起。英王巡抚南都,我等结与不结,一个‘英王党’名声是走不脱的。如此又怎能惜名回避。” 纯仁举头望向车顶,“只是……储君夭亡,海内生疑。今后孰知多少腥风血雨,又多少人身家性命卷在其中,悬丝累卵、危于晨露。” 文鹤辩道:“兄长此言差矣。人言党不可结、队不可站,弟却以为,唯中流击水与这江潮拼斗者方是豪杰。‘成王败寇’自古之理,若只顾畏败不敢下场,则胜从何来?‘鹬蚌相争’,人以为自己两不相帮便成‘渔翁’。可笑世上几个渔翁,多是些褐鹬脚底泥、湖蚌壳中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纯仁认真瞧着文鹤,末了苦笑一声:“吾劝不动你。”说罢低叹,半晌道:“且看天意罢。” 两人正是坐而论道、纸上谈兵,马车早停在门首,两人下车,远远就见二管家金礼的儿子金梧生人在门首转来转去。梧生见了两人急忙上前作揖:“大爷、三爷,家里奶奶差小人来告诉爷,四爷不大好!家里相熟的大夫都请过了,三四天过去一点不见效验,爷赶紧回去看看罢!” 二人大惊,忙拉梧生进屋细问。梧生支吾一阵,文鹤见状屏退左右,梧生才道:“求家主快回罢!也不知怎的,四爷忽就发起热来,浑身guntang。五爷去看,结果被四奶奶好一顿骂,偏说是为五爷作曲子作得,根本不让进屋,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了!” 文鹤心上一沉,拧眉不语,纯仁当即命人安排舟楫即刻就要动身。文鹤本是文泽嫡亲哥哥,急得额上冒汗、堂上大踱。 纯仁看得心烦,拦道:“你别转了,不放心就同我一道回去。” 文鹤埋头乱转不理,纯仁看得正冒火,文鹤忽然停下,一撩衣摆急匆匆冲出家门没了踪影。他一个字没交代,纯仁被撇得怔在当场。 文鹤出门跨马一路狂奔,顾不得街市繁华,左右行人被他吓得奔走避让。一会到在一间府邸门首,文鹤勒马拍门,这才记起身上连名帖都不曾携带,满身是汗地揖手自报家门。 此间正是杏林妙手唐立真的府上。立真听说门外文鹤求见颇吃一惊,素无来往,此人何以唐突上门? 这位唐神医平日深居简出,不过同南都府尹荀玉略有来往,为此曾在藩府露过一二回面,实际并不热络。文鹤与其素无瓜葛,却是久闻大名,早便筹谋与之结交,好请他过府为文泽调治。事尚不曾施行,岂知文泽忽而病重,无奈之下名帖都不曾携带,直截拍了立真家门。 立真那边踌躇一阵,毕竟不敢得罪,只得请人入见。 文鹤也不客气,不等主人开口自先长揖着说了一通幼弟如何命悬一线、非老先生施救不可等语。立真十分尴尬。他倒并非拿乔,只是一向疏懒,平日几乎不大肯出门。荀府尹偶一相请尚要提前数日下帖、临去几日一日一催,到日子着人上门赶着方可成行。 长洲足三日水路,还得在京口换一次船……“若他肯将病家带得来,瞧瞧倒也无妨……”立真捻着胡须这样想,却羞于出口,胡乱谦逊着推辞了。 文鹤不知他这个毛病,误认其作势,十分将人夸赞一番,立真愈听愈尬、有口难辩,躲远了侧身背对了文鹤直搓胡须。 堂角立着两个僮儿,一个正打瞌睡,一个揉着眼睛。文鹤唤那个醒的到跟前高声说:“劳烦你往珍珠桥宋府去给宋大爷爷传个话,就说‘三爷爷要在我们府上缠到老爷答应给人瞧病为止,请大爷爷先回。’”童子应声跑着去了,立真背后听着,愁得直蹙眉头。 一个僮儿去了,文鹤仍说个没完,堂角另一个僮儿被他吵醒,十二分的不耐烦。他见老爷这副模样,文鹤还说个不停,自己腹中十分饥饿,他再不走何时开饭?于是小跑在文鹤身侧扯扯他襟袖。文鹤瞧见俯身对了童子,童子贴上文鹤附耳道:“我家老爷不爱出门,你劝不动他的。你快走罢,我们好摆饭。” 文鹤听得吃惊就要笑出,强忍下了问着童子:“那么你家老爷如何才肯出门?” 童子摇头,“怎样都不肯的。” 文鹤恰巧袖中还有藩府带出的几个宫制点心、一瓶牡丹花蜜。他打袖里掏出点心,随手拿了一只碟子打开纸包将点心搁在碟儿里,再将装了花蜜的琉璃瓶口揭开递在僮儿鼻下,“闻闻,香么?” 童子使劲点一点头,文鹤捧了碟儿举在童子面前,再将瓶中花蜜细细浇在点心上,僮儿抿了嘴唇直盯着点心不放,文鹤递给童子又问:“那么如何才能将你老爷请出门?” 僮儿拾起一颗点心咬上一口,点心入口即化同花蜜香甜融在一处,满口只余牡丹花香,僮儿一口吃得笑眯了眼睛,待咽下了,快活道:“直截拖出去就行了!” 文鹤几乎憋不住笑。正此时,那一个传信的回来了,高声说:“宋大爷爷说了,‘他也求老爷不要不管他弟弟死活,动动……’”话到这顿住了,侧首想了一回,含糊道:“那个什么之心,他一辈子感激老爷。” 文鹤俯身笑道:“可是‘恻隐之心’?” “对对!就是那个心!”童子大大点头。 一边唐立真也撑不住笑出来,那僮儿还将袖来的果子一股脑儿抖出来,同他兄弟两人又是果子、又是点心吃得有味。 文鹤这边将自己同唐府家人一并唤来,几人安顿舟楫,要最好最快的,再多寻几个舟子划桨、往十六楼再要一桌船上小宴;另几人立刻打点唐老爷行装、医书、药剂,即刻动身。 立真里头听着,回头望一眼文鹤,再瞧一回认真正吃点心的童子,有苦难言。 不过半日,各样打点清爽,文鹤几乎将唐老爷医书一般打包推上马车,再往扬子江口登了船。本是顺流,船上却吩咐几个舟子轮流划桨不止,一叶轻舟疾如利剑划破春江。 舱内早布下十六楼传来的名宴,龙肝凤髓、雕盘绮食,两个僮儿看得咽一回口水,立真瞧着自己僮儿叹口气,向文鹤道:“事已至此,学生便往一看也罢。只是才疏学浅,实不敢夸口治得令弟之疾。” 文鹤大喜,恭敬长揖将立真谢了又谢。 立真谦逊过,面上有些尴尬,干巴巴立了一刻才道:“我那两个僮儿憨馋,能否宽宥他们先用些。” 文鹤大笑,请立真同他两个童子一同入席,自己为立真奉酒。 船宴至半,立真捻着胡须,“令弟除去发热,可还有些旁的症状?腹泻否?” 两个童子吃得正愉快,听着老爷这话立刻生了气,皱眉鼓嘟着嘴儿。立真瞧见侧头装作不知,两个僮儿将嘴鼓嘟一阵又拾起箸儿继续吃。 文鹤道:“学生亦听得不真切,并未听说旁的甚么症状,仿佛只是发热。” 立真捻着胡须,“这却奇了……不大像生病,倒像……” 文鹤赶紧问他:“像什么?先生不妨直言!” 立真却缄了口,“未曾见到病家,学生不敢妄言。还是先见过令弟不迟。” 文鹤一路使舟子划着桨破浪飞驰,三日后几乎同纯仁前后脚进了门。听下人说,家主已命人上山请七爷去了。文泽先请立真书房奉了茶,一面知会沈氏回避,而后便将立真请入四房。 两人进屋,沈氏已然避去,几个才留头的丫头守着,立真将文泽仔细瞧过一遍,果真如人所说:身上发热,肌肤莹白丰嫩,却无其他症状。立真仔细诊了脉,又用了针,望望左右,文鹤会意,将人让至文泽书房挥退下人。 立真道:“正如学生船上所疑,令弟并非害病,而是……” 立真极小声说了一句,文鹤惊得张大了眼一个字说不出。立真还道:“此物于旁人倒也无甚妨害,只是令弟体颇羸弱,与旁人不同,又不曾用酒,也不懂个行散……淤聚在里头,自然受害。” 文鹤震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立真瞧着怕他忧心,忙道:“学长莫急,学生已施过针,待人醒来再稍用些酒,稍微下地走几步便可望好了。” 文鹤仍怔怔的,半晌才回神,再向立真道:“多谢先生,这几日便有劳先生为愚弟疗治,愈后自有重谢。” 立真道句不敢,文鹤又道:“此事还望先生莫要对人提起。幼弟无知,行事荒唐,学生无地自容。” 立真摇头,“南直各府衙多有用此物者,原没什么。学生自当缄口,只是令弟体质殊异,今后还是莫用为妙。” 文鹤赶紧答应,又谢一回,便吩咐人去安排立真下处,自己懵懵然踅回文泽床前。望着枕上清润绝伦的脸孔,文鹤边是心疼,边却恨不能拎着衣襟一掌将人掴醒。沈氏得知夫君已然无碍,隔着屏风命丫头出来向文鹤跪谢,文鹤愣怔着道句“不必”,顿了一回,又向沈氏道:“此事与澄信无干,是文泽自己作死,四嫂嫂不必再怨五弟了。” 沈氏一头雾水,可听文鹤口气压着几分愠怒,想来不是好事,便不敢再问,答应了。 文鹤又问:“兄长呢?” 话倒提醒了沈氏,她忙道:“家主才来瞧了夫君,后头便携着五弟不知往哪里去了,一群小厮跟着,面上看着十分的不痛快,奴不敢打听,三爷快去寻罢!怕要出事!” 文鹤听了登时变了脸色,急急撂下一句“我去寻他”提脚便走,出了四房揪住一个小厮厉色逼问两人哪去了,小厮只好说了,文鹤喝句“都随我来”,半跑着往祠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