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术与回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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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桌对面的手捧一本书、不发一言的艾尔海森。 我们两人相对无言。 “你知道你的内心很聒噪吗?”他终于开题了。 我简直要为他鼓掌了。 “很显然,这都是因为明明是你把我约出来但什么都不说。” “只是为了验证一下。既然你也能听见我的想法,那语言的沟通就没有必要。” 哦。 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能听见他的心声。他也一样。 显然我们都在忍受对方聒噪的想法。 「你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我可不希望一直被你窥伺。」 「暂时没有。我也并不愿意让我的脑海充斥无意义的噪音。况且你…」 「抱歉,我得打断你在内心里批判我,事实上,我已经在听你给我分析完一整本《须弥语言史概要》了。很枯燥乏味,我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代理贤者大人的感悟这么肤浅。」 「你的想法和认知有参考价值,但也仅仅是参考。再者,我已经卸任了代理学者一职。」 「喂喂,那么书记官大人。这总行了吧?我们的对话像打七圣召唤一样,你一回合我一回合的…」 「恰恰相反,你的心声始终源源不断,我只是提炼了其中有价值的对你进行反驳。」 「那我实在是倍受光彩,不胜感激。像书记官大人这样出色的人物能在读书的百忙之余抽出心思听完我胡诌之后还为我挑出重点,或许我该将您的心声誊抄下来挂在墙上日日诵读…」 「我的荣幸。」艾尔海森打断了我的心声,向我微微颔首。 我本想直接出声嘲讽他,说什么艾尔海森大人好修养好情商,好赖都听不出来吗?但一想到我们是在意念交流,哦不,还不算交流,只是我在心里单方面地输出,就xiele气。于是瞪了他一眼,双手环臂,像软体动物一样往软座一躺。 我自顾自地开始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从吐槽艾尔海森到木桌上的纹理是怎么来的,再到为什么人是社会性动物居然还有交际这么麻烦的事情。 我在思考这些重大事件时,双目空空,专注而游离,因而也就没注意到艾尔海森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很不礼貌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看来我的想法还是有值得书记官大人窥伺的价值,让您这么沉浸。”本来我或许应该由羞耻心支配自己的,但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我单方面宣布是艾尔海森不尊重他人隐私的过错,以期降低我即将爆表的羞耻心。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我起身准备离开。 “关于听到心声这件事可以询问一下小吉祥草王大人,所以静候你的佳音啊大书记官。”我背过身朝他没什么力气地挥挥手。 没听到艾尔海森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不过我对他的回应也确实没抱什么期待。 「你确定是那对?」我拉住艾尔海森藏身在一处隐蔽的角落,观察着不远处吵架的一对情侣。 「小吉祥草王的名单上有他们的名字。」艾尔海森兴致缺缺地在心里回答我。 我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一对在气头上的男女并不能给我们提供多少有价值的情报。因此身高腿长的艾尔海森大人不得不屈尊和我一起蹲在这狭窄的小角落。这样一来每次见到他憋屈的心情也开始升腾上来。 他很诧异地瞧了瞧我,抿起嘴唇来。 「我实在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恶劣到这种地步。」 「怎么会,艾尔海森大人在我心里面可是光正伟岸到极点的。毕竟您可是救助小吉祥草王的大善人啊。」 他没甚脾气地环臂,几不可闻地露出点笑意来,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难道他真的喜欢听这种阴阳怪气的恭维话? 当然,我一向是屏蔽了这家伙的心声,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和他打哈哈。 我扭回头,发现那对情侣相顾无言,冷脸相待,二人之间的气场水火不容,偶尔的眼神交错似乎有火花飞溅,即使他们并没有神之眼,我依然见识到了剧烈的元素反应,实在可怕到让人不想触霉头。 我戳戳艾尔海森的手臂,朝小情侣的方向努努嘴,「去不去?」 文弱的知识分子肌rou倒是练得挺好,张弛有度啊。 「走吧,再待上半天他们也不一定和好。」他站起身,伸出只手摆在蹲在地上的我面前。 我发出“嘁”的一声,拍开他的手站起来。 腿蹲麻了。 可恶。 早知道扶一下了。 我踉跄地站立,让艾尔海森先打头阵。 「你知道他们这样让我想到什么吗?情感果然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前几日还能你侬我侬心心相印,到如今就是横眉冷对怒发冲冠…」 「听起来你是个悲观主义者。你的交际圈很浅,对外在因素会回避,甚至会伪装自我…为什么?」 「这是你听到的还是推理得到的?」我一边在心里和他对话一边向小情侣打招呼,说明来意。 “你们是真的能听到对方的心声吗?这种状况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有什么不适应或者不对劲的地方吗?”我抛下一连串问题。 「取决于你想听到哪种答案。」 「尽管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知道的,我可以听到你到底在想什么。鉴于你并没有对隐私泄露的抗拒,当你站在我旁边时,我会被庞大的信息流充斥。简而言之——你想太多了,吵到我了。」 「看来你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很有信心。」 我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同我们交谈的情侣上而不去在意艾尔海森想的话。不去注意就好。把他当作不存在。 “我们就连现在都能听到对方在想什么。比如说她就在想‘只关注自己的研究,不考虑经费问题,项目组到现在还没垮全是我在张罗’之类就知道怪我的话。”男方,唔,看来是个研究员,忿忿不平地说。 “你不也一样?‘眼里只有经费的铜臭分子,连纪念日都没时间过的大忙人’,这种话怎么好意思想出来,没有经费你怎么做研究,拿头吗?”女方冷笑着,开始奚落男方脑袋里装的都是棉花轻飘飘的怪不得连初稿都没写完。 “还不是他们几个数据分析出错了!要不然我用得着熬夜重做吗?再说了,经费也不都是我花的,我就一个泡实验室不出外勤的,能花得了多少?”他眼下的青黑正是最好的证明。 “从枫丹进口的机械设备不要摩拉啊?怎么那些不是你在用还是谁在用?幽灵吗?”犀利的点评。 …… 我注意到艾尔海森朝我投来的视线。 很遗憾,即使我回看他,也不能准确判断他眼睛里的情绪。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微表情大师,充其量不过能从人的五官动幅来推断他或她是喜是忧。 因此当我仰头、把视线同样投还给他时,我瞧见的是倒映在他淡青虹膜里小小的我,和他暗红的瞳孔重叠,恍惚到我分不清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他。 可他一眨眼,那倒影就碎了。 艾尔海森居然弯起眼睛,勾起嘴角,表露出愉悦的神情。 我不禁惶恐,在我沉浸看倒影时候内心应该没说什么丢人话吧。 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又重新投入到询问男女双方的环节。余光瞥到艾尔海森一副神清气爽的表情。 「你很想知道?」他大发慈悲般发问。 「不,一点也不想。」我在心里斩钉截铁地拒绝。关于我怎么在他面前丢脸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从他心里知道。 我伸出手拦截在吵架的男女面前:“好了好了,你们明明可以在心里吵吵,怎么我们来了嘴上说得更欢了?” 女方瞪大双眼,一下子语塞住。 而男方得意地趁机补上:“有外人在才好控诉嘛。” 女方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人就是心口不一,心里想得和嘴上说的,能一样的概率比他顺利毕业的概率还小。他这种人,连心里话都要遮遮掩掩,跟我吵架没话说了还得逼他自己想点不好听的话来气我。哼!” “你!你…” “心里怎么说的就直接说出来呗。别别扭扭算什么。” 男方彻底红了脸,他缩缩脖子,灰溜溜地偷看了眼女方,紧闭起他的嘴巴。 我…实在不知道作何感想,毕竟双方的矛盾尚可调解,乃至于他们二人其实都没有到大动干戈的地步,似乎这种吵架,也算是情侣间的“情趣”?谁叫我们是见证“吵架”的外人呢。 于是在同“吵架”的小情侣询问完相关问题,并见证了二人最终在没有我们任何的劝解下和好如初以及对研究经费问题也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案后,我向二人告别。 果然,这真的是一种“情趣”。 当我已经走出他们一段距离时,回头张望,发现那两人屹然是牵手相笑的状态了。为什么他们嘴巴也不动、不说话呢,大概是没有外人在完全可以心灵沟通吧。 我实在无力吐槽了。 艾尔海森站在一旁,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很是平静。 「我真的好累。」 「从你刚才不停歇的内心语言中可以看出。我对你‘说’什么都会被你屏蔽。」 我怎么从艾尔海森的心声里听到了控诉? 一定是刚才被洗脑了。对,一定是。 我晃晃脑袋,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即使心里所想的和艾尔海森毫无关系也会被他本人听去的,更何况那些和他本人相关的。这一点足以让我尴尬到无可复加。 毫无隐私可言的生活。 我幽怨地凝视着身旁的人,都是这家伙的缘故。 「我很抱歉…」 「毫无诚意的道歉!」我故作沉思地伸出手托着下巴摩挲起来,「不过…」 「去吃晚饭吗?我请客。」 「哼哼。」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在心底。 「说起来,为什么有人可以接受薄荷豆汤这种菜品?薄荷和豆汤完全不能相容。」 「我以为你会对所有的喜好都予以尊重。」 「尊重是尊重,但也不代表我能接受呐。兰巴德酒馆还是不要再出新品了。」我头疼地拿起汤匙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口碗里的薄荷豆汤,紧接着整张脸像揉成团的纸张一般皱巴巴地拧起。 不应该相信艾尔海森的。 「容我提醒,薄荷豆汤是一直有的菜品。你以为的‘新’不过是以前从未尝试过。」 「哇哦,感谢您精彩的解释。」面无表情地举手鼓掌。 他还颇有礼节从他那金贵的书籍中探出脑袋,向我矜持地点点头。 「你真的听不出来我是在内涵你吗?」我在心里虚弱地疑问,「请某人对自己抱有些自知之明。艾尔海森,你其实是想折磨我吧——这样在我死后你就可以不必再听到恼人的声音了。真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你神智不清到这种地步了?」 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因为连他跃动的呆毛都在向我耀武扬威。 「某人仍要提醒的是,」艾尔海森摊出手对着我面前满满当当的薄荷豆汤,「那是你从我那拿走的。」 「因为是某人在心里把它夸得上天入地绝无仅有,还故作谦让地推给我的。」 「那看来你的情报源并不准确。」他轻笑出声。 我恶狠狠地朝他剜了一眼。 被他戏耍了。 「别那样看着我。比起连在内心世界都不愿意承认某些事情的人来说,我应该算好的。」他意有所指。 「毫无根据的指控。驳回。」 「希望法官大人对自己也能如此公正。」 「请注意你的言辞,辩护人。」我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新的法庭扮演上,兴致勃勃地驳斥艾尔海森,而不是思考他的话。 「法官大人眼里的有罪是怎样的?」 「你。」甩出毫无疑议的答案。 「看来我是位要为自己辩护的被告。」 「拿出证据来,说服我。」 他眸光一转,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个意味不明的承诺,「当然。」 之后我们又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 而在几周后的学院庆典上,艾尔海森作为依旧很清闲的解说员登场,我则是知论派的摆摊人之一。 主会场众人齐聚,颇为热闹。大家都在讨论各学派的代表。有的说因论派的阿帽真是横空出世,凭着一手鞭辟入里的时政分析文大受好评;有的说不愧是提纳里前辈,参赛也是为了宣传生论知识,生论之光莫过于此;还有开盘下注的,全凭感情压自己学派的和按综合素质压的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看脸压人的xp党结束战斗。 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争论到高潮时恨不得拍手叫好,只是怕过于张扬而压抑住自己,而在xp党出来发言后更是同旁者一样频频点头,身旁聚拢的人更是讨论开来“提纳里前辈的耳朵和尾巴真是福瑞控的天堂啊”“咳咳,珐露珊前辈其实也超级可爱呢,好喜欢前辈”“醒醒,前辈的年纪都可以做你奶奶了”“难道没有人觉得白毛黑皮的赛诺大人好戳xp吗”……此言一出,便沉默了众人,大家一时间都面面相觑起来。 “最好不要让风纪官大人听见”“对对对,戳不戳xp看个人,但我知道赛诺大人听到这种发言大概会想戳死你”有好心人出言提醒。 身旁的后辈嘀嘀咕咕起来:“虽然艾尔海森大人不是知论派代表,但也很英俊欸!” 而后可爱的小后辈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娇羞神情,带着一丝八卦的气息,双眼发亮地问我:“前辈,听说你和艾尔海森大人两个人在研究一个课题…” 啊对对对,“研究人脑的思维传递的现实可能性和可cao作性”,因为课题有些超前所以把它更名为“人脑思维与人类语言文学逻辑关系研究”,以便更好过审。 “听说这个课题是在小吉祥草王大人的支持下进行的,好厉害…” 我和艾尔海森此前去请教了小吉祥草王,她推测可能是虚空终端在关闭时的泄漏导致,并且希望我们能以研究课题为掩饰来协助她调查一番,这也正是我们之前走访有同样状况的人群的借口。而在我不想写课题报告的据理力争之下,此课题会在调查水落石出之后随便找个理由被草神大人毙掉。艾尔海森似乎对此很不满,约莫是他这等天才从未经历过项目被毙的情况吧。 “那前辈一定和艾尔海森大人关系很好吧…” 是啊,好到虽然统共也没见几面但恨不得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 “喂喂,前辈真的不会对艾尔海森大人这样的池面颜好身材有学识经济独立的男性动心吗?大家都在说呢。”后辈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我,好奇地问起来。 我等小后辈说完话后,很是无奈地辟谣:“绝对~不会。我们可是比水晶还剔透的普通同事关系。”并且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叉。他那种自我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爱情这类虚幻缥缈的情感动摇呢?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绝对是第一个感到不可思议的人。 “欸~”后辈拖起长音发出很可惜的感慨。 我不禁扶额,原来大家已经无聊到看到男女走在一起就会脑补恋情的地步了吗?还是说,我和他… “艾…艾尔海森大人!” 听到小后辈突然冒出这样一声惊呼,我一瞬间头皮发麻,不会吧不会吧,这种老套的背后议论他人结果被本人听见的漫画剧情真的会让我碰上?即使没有讲人家坏话但还是很尴尬的感觉,太糟糕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你的心声大到隔着人墙也能听见,并不算什么偷听。再说了,你们的话题并没有值得我倾听的意义。」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毕竟我可从来没有隔着人墙听到过你在想什么。」 我迟缓地转过身,干涩地朝站在几米后的艾尔海森打了声招呼。他环着手臂地站着,一副别人欠了他几千万债款的臭脸。 「你来这边做什么?」 “‘学术’上的问题。你有空吧。”肯定的判断句。 此“学术”非彼“学术”。 于是我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向眼里闪着光的小后辈道别。接着继续半死不活地拖着步伐跟在艾尔海森后边走。 「你的羞耻心似乎格外强烈。你很在乎外在对你行为的反馈?」 「不要对我做剖析,谢谢。以及,小草神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直接说。」 「她说让我们静候佳音。」 「嗯。」 “欸——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提高声线震惊地质问他。 “如果你希望让所有人都知道的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围有不少好奇的人在偷看我们,“请继续你的发言。” “感谢你的温馨提醒。你总是能抓住关键点,艾尔海森书记官。”我没好气地压低声音回道。 「小草神大人为什么这么说?她的发现是什么?和我们之前的调查有什么不同?」 艾尔海森掀起眼皮瞥我一眼,没出声。哦,不对,他心里出声了。 「正如之前所调查的,同样有部分人出现了能够听到对方心声的情况…」 「我们并不是个例…」 「虚空从人脑中汲取能量。现在虚空终端关闭,小草神大人发现在断开虚空和人们的意识时,有部分人的意识仍然处于…」 「游离状态,所以能够交互。不过,既然不只我们的意识处于游离,那为什么我们听不到其他游离者的意识?」 艾尔海森转过身,淡淡地看过来,我一见他那副大爷神情就举手投降了:“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 他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嘀咕咕「这也没办法啊,他一说话我就要思考。心声交流又不是回合制,他让我听我还不乐意嘞。有一说一,艾尔海森的话我都能接上,这不得夸我一声有默契、心灵相通啊。」 我耳边突然响起艾尔海森毫无感情地棒读:“的确是有默契、心灵相通。” 靠! 我根本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于是只能扶额,发出重重的叹息,哀嚎起来:“再这样下去,我的语言系统和思考系统迟早会崩坏的!” 静默。 还是静默。 前提是如果没有他的心声的话。鼓噪。 心脏如擂鼓。嘈杂。 于是我猛地向他那踏出大步,抬起头看着他,用手指着艾尔海森饱满的胸口深刻地谴责道:“你这家伙,与其说是能较好地做到什么该想什么什么不该想,不如说是完全没有约束过自己的想法吧!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什么‘很有意思的观点’‘比自负者要好些的空想家’‘想法与实际不符’‘面对外部环境做出这样的行为反馈么’‘表情很可爱’之类的想法,一点也不掩饰地,任凭它们飘荡。拜托,遏制下你发散的脑回路,尊敬的艾尔海森书记官,对你对面的人持以点你珍贵的尊重,至少不要让我这么…我并不想窥伺你的内心独白,这对我毫无益处,尤其是那些对我本人的评价…” 我一口气说完一堆词不达意、毫无逻辑只有发泄的话语后,脑子迟来地开始嗡嗡作响。我晕头转向的,甚至于站在我面前的艾尔海森都晃出了重影。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被艾尔海森稳稳扶住了。 “谢谢。” 他收回手。继续用那双绿色的、无机质的、冷漠的眼睛盯着我。 我被盯得实在发怵,不敢回看他,只是收回指着他的不礼貌的手指,深吸一口气然后站定,接上刚才的话茬。 “抱歉我…我并没有谴责你。好吧,是有点谴责…”可恶,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的一长串已经把我的勇气都耗尽。现在的我,怎么也不可能再借着刚才的劲对他说毫无理由的话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承认?”艾尔海森这样问。 “承认什么?”我颤着嘴唇回问,不肯抬头。 他的叹气声从我头顶响起,很轻很轻,像一阵吹散了的风。又或许他并没有叹气,只是起风了。 风把晚春里我最不可望也最渴望的那片云吹过来了。于是我还是克制不住抬起头去看。 “承认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人的情感是无法用理性刻画的。” 他一字一句告诉我。 “不要逃避。” “你可以,”他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坦诚一点。” 原来你早就意识到了。 刹那间我浑身发烫,从胸腔翻滚上来的情感顺着喉咙吐出:“这是你的证据吗?” “最有力的证据——不正是你自己吗?”他停顿了几秒,以我所听过的最温和的声音补充道,“你再怎么遏制,从潜意识里泄漏的心声还是在诉说你最真实的想法。” 我沉默起来。 于是他像是稳重的猎手般,退让下来,站在原地观察枝头易受惊的鸟雀。 他即使不再开口,可我始终能听到源源不断的——他所陈述的爱意。 太糟糕了。我的自我防御机制正在叫嚷着,正如我拒绝承认艾尔海森这样理性的机器也会有“爱”一样,我同样拒绝他把“爱”灌输到我身上。 「如果造成了你的困惑,我很抱歉。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你…」他罕见地犹豫了。 「其实是我的错。」我在内心回答他。 我企图向他说明,倘若不是我内心的矛盾纠缠,或许他也不会误解。 然而当我在内心、一条条、冷静地、解释一切时,我才发现,所有来自他的心声如同蒸发的水汽般飘无踪迹。好似跌落进深渊,四周安静得比墨还深沉,亦或是突然丧失听力般万籁俱寂。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心灵相通消失殆尽,才意识到我早已习惯他从未间断的心声,即使尚未足月。 我的意识一下子荒芜了。 我大概是真的弄混了语言系统,在察觉到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变化之际也发不出声。 艾尔海森总是先一步。 我看到他喉结滚动,看到他淡色的唇瓣一张一闭。 “你在害怕什么?”他神情严肃地,一遍遍阐述他的立场、观点,“我不会因为听到任何东西而被迫去做不想做的事。换而言之,我的一切行动都出于自身的意志。” “包括那些,你认为的,不理性的部分。” “于是你可以很轻易地得出那个最终结论——” “艾尔海森。”我出声打断他。 我的眼眶发热,悄然间有不自知的泪水逃窜下来。 艾尔海森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想去擦拭泪水,也只是堪堪停留在脸颊前短短的距离。他手投下的阴影像无形的蝴蝶停留了几秒,便垂落回身侧。 我讶然之余抬起手粗鲁地拂去不合时宜的眼泪。 然后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对他说:“我没想过会这样子……失态,因为我原以为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我精心排练的、一切都臻于完美的场合下向你说出;还有一种……”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直视他翠绿色的眼眸:“是我觉得除了在心里而不会在任何现实时刻对你说这些话——一切的一切,其实只需要我……只需要我承认,啊是的,我喜欢你。如果要把‘喜欢’具象化,就是我不介意听多少遍你对《须弥语言史概要》的看法,它们很有趣。你也是。” 艾尔海森垂下头,连带着他银色的发丝飘动。他的眼睛注视着我,正如我注视着他一样。 “还有呢?”他轻笑着问道。 我瞠目结舌,看着他一时间焕发光彩的脸庞,和藏在发间不知何时红得通透的耳根。他的眼睛是一泓山间清泉,在阳光辉映下熠熠生辉,整个须弥再难找出比这更美好的存在了。 于是,我恍然大悟:敢情是这家伙在下套啊。 我坚定地摇摇头,闭口不言刚才的话,仿佛几秒前的深情告白是风的耳语,一吹即散。 “真可惜。”说着可惜,语气听起来倒是没有半分可惜,“我比你的程度更深。” “那个最终结论,”他轻声说道,“法官大人,你已经知道了。” 别扭的家伙。 在他心里我都听了多少遍了,这时候倒是不肯说出来。 我抓起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 “去哪?”艾尔海森亦步亦趋地跟着,并没有挣开我的手。 “兰巴德酒馆。”我抑制不住笑意,“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