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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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孟旖晚的脑海中,关于生父的记忆不多却深。他四岁那年,那个姓孔的男人与母亲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此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他至今记得那晚孔嘉儒把母亲打得很惨,巴掌一个接着一个往她脸上扇,锅碗瓢盆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被吓傻了,他赶忙给小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小姨来了,护在了他们母子身前,姓孔的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骂着娘走了。

    怔怔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孟蝶祎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默默流泪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自言自语地挤出一句话:“囝囝真是你的孩子,鉴定都做了呀……”那时候孟旖晚并不理解姓孔的口中所说的“婊子”“破鞋”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些词非常难听,因为它们会让孟蝶祎流泪。

    “mama,这些给你。”

    那天吵架孔嘉儒毁了孟蝶祎很珍贵的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相片,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邓丽君的磁带盒里。只要孔嘉儒不在家,她就会把那相片拿出来偷偷地看,嘴角还会扬起淡淡的笑。看着那照片的mama笑起来就像个娇俏的小女孩。可不知怎的,相片却被姓孔的翻了出来,孟旖晚记得那男人把相片撕得粉碎,目眦尽裂,仿佛要把相片中人生吞活剥了去。那些碎片被孟旖晚一片片又拾起来,他双手捧着碎片中的人给母亲看,可是她只是瞥了一眼,便轻声说:“扔了吧,囝囝饿了吧,我去做饭。”他一下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小姨在旁边哂笑一声:“你妈要你扔了你就扔了呗,破纸片子有什么好留的。”

    当天晚上,孟旖晚却偷偷将那碎纸留了下来,他偷偷用胶水将相片重新拼好,又偷偷拿胶布将相片的边缘粘牢加固,再偷偷将相片藏进了自己的铅笔盒里。相片里是个男人,更准确来说是个男孩,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剑眉星目,英俊挺拔,是个忍不住要人多看上两眼的漂亮男孩。

    不日,孟蝶祎与孔嘉儒离了婚。男人本不想离,可孔家二老也自觉儿子不成器,一把烂泥扶不上墙,丢不起这脸。二老一句好话都不给他说,心全向着儿媳妇使,恨不能将这败家子儿扫地出门,不叫他再祸害小孟这么好的女人。离婚后,孟蝶祎要儿子随自己姓孟,芝贻笑着说:“不如把名也给改了吧,慈恩这名是老太太取的,她自己整天盘个破珠子就算了,还让咱们小辈随她吃斋念佛。慈恩,慈恩,一听就耳根子软,心更软,背着这名字这孩子迟早要吃亏。”

    离开了姓孔的,孟旖晚与母亲的日子好过多了,那男人也没再来sao扰过他们母子二人。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孟蝶祎就病倒了。母亲去世那天,小姨中午就去学校接了他,一路踩着自行车赶到了医院。小姨哽咽着对他说:“你妈不行了。”他不理解,mama说她只是生病了很快就能回家,怎么就突然不行了。为了让孟蝶祎开心,孟旖晚从铅笔盒里拿出了那张相片,他趴在她床头,将相片塞进她手里,笑着问她:“mama,这个我一直帮你收着呢,你开不开心?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手里握着那张老相片,孟蝶祎是笑着走的。

    初春,上海通往北京的特快列车上,何思君在颠簸的路途中闭目养神,这次他只买到了两张硬卧,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一路上孟旖晚侧着脸,脑袋倚着车窗,静静地看那些向后奔跑的山川河流、草木芳菲。窗外的风景看腻了,脖子也酸了,他便偷偷把目光落在何思君的脸上,他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何老师是个好看的男人,双眉入鬓,鼻梁高挺,唇薄而匀称。何老师也很会穿衣服,黑色呢子风衣配修身的西裤和尖头皮鞋,时髦又得体,凑近还能闻见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忍不住把何思君从头到脚多看了好几眼,他盯着这男人左手的断指看了好久。

    这一觉何思君睡得不安稳,思念多年的故人在混沌的梦里与他纠缠,他在一阵心悸中醒来,梦里的画面已经模糊不清,天也蒙蒙亮了。身边的人匆忙动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孟旖晚的神色有点慌张,似乎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怎么了,小晚。”

    “没什么,何……何老师,你醒了。”

    何思君看了眼手表:“还有两个小时到北京站,咱们还可以眯会儿。”

    孟旖晚轻轻应了一声,他学着何思君的样子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心却跳得更快了,他手中的相片被掌心的汗浸得又湿又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