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咫尺天涯
刘玄德这个人么……
“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
人前装出一副温和恭谦的样子，不管跟谁都好像很投缘似的。
“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其实受不得半分闲气，喜欢背地里揶揄讥讽，气急了破口大骂。
“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笑起来很狡猾，总像在算计些什么。
“刘玄德弘雅有信义。”
本性不坏，不过是骄傲一些而已。能得到这么多人赏识，骄傲一些，也是应该的。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cao耳。”
荀彧敛眸暗忖。
主公既然不愿杀此人……干脆，就由彧代为照管吧。
“荀卿、荀卿？”
荀彧对向皇帝：“……臣在。”
“或许朕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是朕真的不愿看到你二人交恶，就当是为了朕宽心吧。”
荀彧拱手：“陛下言重了。臣与刘将军并未交恶，无须言和。”
“不对吧，朕怎么听说你要和左将军……”皇帝唇角微露弧度，“保持距离？”
荀彧讶异：“听谁说的？”
“……”
荀彧看向刘备。
刘备低着头不说话。
荀彧苦笑：“惭愧，情急之下，随口之言。若非陛下提醒，彧都快忘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嘛。”皇帝靠近荀彧，“荀卿可愿答应朕？”
“只怕左将军对臣……”
“不敢。”刘备缓缓出声，“臣得荀大人提点已是寝食难安，哪里还能让陛下忧心。若是荀大人还能原谅下官，下官愿对大人赔罪，不敢说和好。”
荀彧勉强微笑：“将军哪里的话，彧与将军素来亲近，私下难免戏谑几句。因彧之故，将这点私事闹得人尽皆知，损害了将军名誉，该请将军原谅彧才是。”
刘备低头：“……不敢。”
皇帝微笑：“话说开就行了。”说着，一手拉起刘备，一手拉起荀彧，将二人手叠在一起，“看，这多好。”
“……”
感受到刘备指腹的冰凉，荀彧犹豫片刻，反手握住刘备手指，拇指缓缓揉着刘备食指的关节，轻声询问：“陛下都担心了，我们就别再闹了好不好？”
刘备点了点头：“……嗯。”
荀彧松了口气。
皇帝轻咳两声：“朕到那边转转，你们多聊两句再过来。”
荀彧微笑：“将军……”
刘备转腕挣脱了荀彧的手，摸了摸手指，扫了荀彧一眼，跟上皇帝：“陛下，注意安全。”
荀彧看着刘备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沉思良久。
“哈哈哈，能让荀大人束手无策，这家伙还真有点本事。”
荀彧叹气：“如今唯有仲德能理解我了。”
“我早就说过，这个人邪门得很，打不得交道。你就该学我，跟他保持距离，什么事都没有。”
荀彧缓道：“其实他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想象？”程昱笑得古怪，“令君，不如你想象一下，你是第几个对昱说这句话的人？”
“他对我，与旁人，多少有些区别。”
“荀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荀彧面色一沉。
程昱起身，拿起斗柜上搁置的剑擦拭。
“对我们来说，他可能是个人才、义士，杀了可惜。你可曾想过，对他来说，我们算什么？”
荀彧摇头。
“令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步棋太险，下赢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万事大吉；下输了，万事皆休，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我可以想办法……”
“有时候，没有那么多办法，只能有取有舍。”程昱放慢了擦剑的速度，“别怪我说话直，我们主公敏感、多疑，心志还不太坚强，而刘备刚好相反。”
“那不是正好，互相影响。”
“但愿过段时间你还能这么想。”
荀彧沉默。
程昱继续：“这三年走得这么艰难，要不是靠你我撑着，司空他早就崩溃了。眼看就要与袁绍决战，司空心里还是不自信，但他不跟我们说了，自己咬牙撑着。”又轻笑道，“哎，你没觉得他这样有点像谁？”
荀彧苦笑。
程昱比划擦得光亮的剑：“别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永远是站在司空身后的。谁要是敢伤害司空，我程昱绝对不会放过他。”
“仲德，现在动手，司空和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我还没动手呢，瞧你心疼那样！”
“……”
“令君，我看你这么为难，要不我给你支个招，你干脆就……”
程昱微微拉长的尾音，在荀彧耳中，渐渐和另一道声线重叠，带着点沙哑，混着几分嘲弄笑意，化作一个滑音上挑，撩动整副琴弦……
荀彧慌乱站起：“你开什么玩笑，他毕竟是个将军！”
“废话，不然你当他是什么？”
“我——”
程昱似笑非笑。
荀彧懊恼扶额：“你别学他，我头晕。”
程昱收剑回鞘：“我是说，你要是真有把握，就把他看好，让他少接近司空。若是司空责备，我和荀攸都会站出来，也不至于你一人担责。”
荀彧尚未接话，便听得门外小厮高声：“刘将军，程大人正在会客，你不能进去！”
“烦劳先生通报，说备有急事，不可耽搁。”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程昱扬声：“让他进来！”
“左将军有何急事？”
刘备面色沉静，一语不发。
程昱不耐烦：“我与阁下无私事，能说我听的话，荀大人都听得。”
刘备微微点头：“备听说……程尚书要反叛曹公？”
“刘备！”程昱一怒拔剑，剑刃紧贴刘备颈边，“我可不像别人那么好糊弄！你要是说不出是谁说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荀彧摇头，握住程昱手腕：“仲德，听他说完。”
“刘备，你该感谢荀令君，要不是看他的面子，你已经没命了。”
刘备看了眼荀彧，语调略微上扬：“多谢？”
荀彧哑然。
刘备低眼扫视剑锋，语气愈发恭谦：“程尚书勿恼，小人嚼舌之言，曹公根本不信，当即撕毁。”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团干皱的纸片，抵着剑刃走近，剑锋割破衣领，程昱稍稍移剑。待刘备将信递上，程昱只手接过纸片，只看了两行，便怒而收剑，“这个混账！不过平时与他有些争执，竟然诬陷于我！我去找他！”
程昱出门时，刘备忽道：“备不愿引火烧身，还请程尚书勿要透露消息来源。”
程昱驻足，不解道：“既然你怕引火烧身，为什么要帮我？”
刘备沉默片刻，扬唇道：“程尚书刚胆忠直，遭小人构陷，备颇觉……不忍。”
“不忍？”程昱语气古怪，“管好你自己吧，程某人还没有沦落到你来可怜的地步。”
“备谨记程先生教诲。”
“哼。”程昱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刘备静静看着荀彧。
荀彧脸色发青。
程昱走后，二人谁都没有动，咫尺相望，犹隔天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剧情，相似的对白，再一次上演，只是这一次与自己已无干系。荀彧忽然觉得刘备的眉眼变得无比陌生，自己象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从初遇那一天开始，一切一切，都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一句台词，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全有安排，却无真心。
刘备率先打破沉默：“若是令君无他事，容备先行告退。”
“等等，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