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思我兮然疑作
二人平行,一道慢慢走向城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长这么大,从没人说过我迟钝。”
“大家都知道,不稀得说。”
“反倒是年少时就有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说我是‘王佐之才’。”
“看你傻,骗你玩的。”
“不可能,曹公也说我是张良再世。”
“明着夸你,暗着夸自己是高祖。”刘备摇头直叹,“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只有你这种呆子才信。”
荀彧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主公?”
“说了怎么了,你告诉他去啊。”
“……”
刘备加快了步伐,荀彧忙跟了上去。
“我又不是陈群,不喜欢打小报告。”
刘备不屑笑,意有所指:“要我看,某些人就是得到的太多、太容易了,所以才不知道珍惜,才会迟钝缓慢地过一辈子。除非有一天,他一直不在乎的东西,忽然不见了,他才会意识到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荀彧听出弦外之音,斟酌回应:“哦……那这种人,他应该怎么办?”
“他需要一点危机感。”
“危机感?”
“嗯。”
“这就是你躲我这么久的原因?”
“你说什么?”
城门外,行人车辆在官道上来来往往。刘备停步,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荀彧。
荀彧偏头看着的卢马:“我是说……左将军说的,很有道理,希望那个人会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将军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猜。”
“猜不出来。”
刘备笑:“那我告诉你好不好?”
荀彧不语,刘备松开马缰,一步步走近荀彧,靠近他耳边,低声呢喃: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思公子兮暗沉吟,
君思我兮然疑作。”
(山中人好似芳兰杜若,
饮罢清泉在松下睡着。
思念他啊我暗自沉吟,
他也想我吗我心疑惑。)
(《楚辞·山鬼》)
荀彧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刘备,看到他微微笑着,眼里流露出一种近似于狡黠的神情。明媚的阳光亲吻着他饱满的耳垂,还有原本饱满、却逐渐干涩的嘴唇……
“嘿,干嘛呢。”
荀彧回过神来,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刚巧到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不巧,今天有约。”
荀彧有些意外:“跟谁?”
“你不认识。”
“许昌……还有我不认识的人?”
“呵,多了去了。”
荀彧语塞。
“你中午怎么解决?”
“回家吃。”
“哦~~~”刘备“哦”了许久,蓦的一停,“那还愣着干嘛,赶快回去啊。”
“你不是有约吗,你先走吧。”
“也行。”刘备牵起的卢说走就走,的卢拗着不肯离开。刘备扯了两下缰绳没扯动,拍了拍马背道,“怎么,舍不得美男子啊?你们物种不同,没可能的,走啦。”的卢无动于衷,刘备又扯了两下。
“荀大人是我好朋友,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性格好,别想太多了啊。”
……
“怎么说不听了?人家有家室的,你还想搞破坏不成?”
……
“别以貌取人啊,你看看你主人,潇洒又英气,哪点比不上他?”
……
“喜新厌旧的劣马,你忘了我们曾在马厩内默默对望、一见钟情吗?”
……
“我数到三,三声之内不跟上来,我就不要你了,换匹吉祥如意的好马去。”
……
“三。”
的卢扬了扬马蹄,小步跟了上去。
“这才对嘛。你这小煞星,没人敢要的,只能跟我做个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荀彧目送刘备牵着的卢消失在城门口:“不想走,可以多留一会儿嘛,逼它做什么。”
荀府,荀彧书房。
用过午膳后,荀彧照旧沉浸在批阅公文之中,不时回忆起上午发生的事情。
“的卢、山鬼、迟钝、有约、危机感……?”荀彧顿笔摇头,“哈哈……真是有意思……”
“大人——”
荀彧抬头,笑意瞬无。
“你怎么来了。”
“大人,夫人她……”
听完仆役的话,荀彧慢慢握紧了笔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来向我汇报的事情,别告诉夫人。”
“喏。”
东厢主室。
“夫人。”
高贵温婉的妇人正对镜试妆,听闻熟悉的声音,转头看了看。
“夫君来得这般早?”
荀彧走进房内,转手带上门:“累了,来歇歇。”
唐氏放下手中花钿,语气幽然。
“夫君,妾昨晚做了个梦,不知是吉是凶,至今由心悸不已。”
“哦?”
“妾梦见夫君弃身凝气,驾鹤仙游,无凡躯负累,自在不已。妾本为夫君高兴,却发现众人都以为夫君死了,正欲埋葬卿,妾不同意,他们还劝妾节哀顺变。妾不明白,为什么妾明明看见夫君在妾身边,他们却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是么,真巧,为夫昨晚也做了个梦。”荀彧慢慢走到唐氏身后,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为夫梦见自己疾病缠身,孤苦无依、一贫如洗。而夫人你,牵着儿女……”
“怎么了?”
“和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男人跑了。”
“啐。”唐氏又羞又怒,“老不正经。”
“所以说只是梦而已嘛,都不会成真的。”荀彧环住唐氏,下巴搁在她肩上,“今天在外面……好像遇见什么人了?”
“夫君怎么知晓?”
“偶然听人说起。”
“是个姓刘的将军。”
“他?”荀彧佯装不知,“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聊些家常,还问了问夫君的日常作息。”
“哦,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什么话?”
“比如,”荀彧模拟着刘备的语气,半开玩笑道,“唐夫人怎么生得这般娇美,荀令君平时对你好不好……之类的?”
“妾都这把年纪了,哪儿还会有人说这种话,夫君太多心了。”
“谁说的?我就觉得我荀文若的夫人,越看越有韵味,让我这个做丈夫的都有些放心不下。”
“……夫君以前从不会和妾说这种话,今天怎么这么油腔滑调,跟谁学的?”
“心里藏得久了,忽然很想说出来。”荀彧松开唐氏,使她面对自己,“近日公事太多,无暇顾及家里,杂事都劳苦夫人了,夫人可想要些补偿?”
唐氏浅笑摇头,侧顾妆台,拿起眉笔递给荀彧:“自己画起来总是有些不对称,还请夫君为妾描眉。”
荀彧接过眉笔低头看了看,把玩了两下,丢到一边,横抱起唐氏,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这天下午,刘备到酒馆买醉,却越喝越清醒,无奈之下打算回家睡觉,店里却恰巧来了一帮地痞要跟酒馆的掌柜收保护费。刘备不愿多管闲事,抬步便走。
“诸位大哥,我们做生意也不容易,真的交不起了。”
“交不起?也行,把你家那位风sao的女掌柜献出来让哥几个玩玩,今天就不收你的钱。”
“你们——你们——”
“怎么,有意见吗?”
“有。”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地痞不明所以互相看了看。
“谁、谁有?”
声音从背后传来,客人早已逃散,门口只留一个人。
“我有。”
“你谁啊你?”
刘备歉笑着抱了抱拳:“在下刘玄德。”
“哈哈——想叫板?我们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能怎么样?”
“是挺多的,那得快点。”
“什么快点?”
“快点解决你们啊。”刘备笑得谦和,“打完了这场,家人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妈的!小瞧我们!兄弟们给老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