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我想你
唐若那边感情进展似乎也不大顺利。 当天夜里是一场部门定期团建的聚餐。 地点是在网上订的某家网红粥底火锅店,众人围着圆桌,每人面前配一套单独的小锅炉。 那年正值美食软件兴起,互联网+发展得如火如荼,众商家在利益鼓动下纷纷入驻这款新型软件。 年轻人开始热衷于在上面探店觅食,团餐预订。 唐若生性活泼,通常这种场合都是从善如流地活跃气氛。 而陈素敏锐地察觉到唐若的情绪,是源于对彼此的了解。 她照旧混迹在热闹中与每个人嘻嘻哈哈,咕咚咕咚的火锅蒸汽声中举盏碰杯,活力四射到像荼靡开尽,誓要盛放出最好那一朵。 酒过三巡,陈素陪她去洗手间吐,将一瓶拧开的水递到跟前,搀扶着轻拍她的背,“若若,不要再喝了。我先送你回去。” 唐若低着头沉默,吸气时鼻尖格外的清红,像哭过一般滑稽又落寞。 良久后,才摇头扯出一个笑,说,“没关系呀。难得开心。” 那种表情,比她手中捏成一团的纸巾还皱巴巴,没有半点从前无忧无虑的样子。 她拉她起来,唐若在拥抱的一瞬间埋在她身上显露脆弱。 瓮着声,不甘又委屈地问:“何家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他先跟我说在一起堵车很开心的。素素,我很努力去争取、付出,可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真的太痛苦了。” 那一晚,陈素扶着唐若躺在角落的沙发上,默默盖上一件薄外套遮住那伶仃的身子,让她枕在自己腿间。 在等待网约车的过程中,她低头看着唐若被醉酒浸红的脸颊,在睡梦中蹙着眉尖喊何家明的哽咽,有那么一瞬,她仿佛明白到容意眼中的那些痛苦有多么无望。 因为唐若,她讨厌面目模糊的何家明。 可自己也成为“何家明”那一类人了吗? 她很不合时宜地十分想念容意。 可一天前,他发给自己的留言信息还冷冰冰地躺在手机等待回复。 他在面对自己时,也一定有那样无奈又辛苦的时候吧。 抬眼,陈素看见面前站着的安恺然。 那是公司的实习生。毕业于某985院校计算机专业,在陈素组下,她亲自带教了一个月。 “你不去跟他们聊天吗?” 安恺然摇摇头,手里拿着酒杯几乎握出了汗渍。 “我是想来敬你。谢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他终于鼓起勇气,如同下定某个决心。 背景音是旁边时不时迸出畅快的笑闹声,安恺然目光中的局促和紧张在灯火间如显微镜下被放大。 陈素拿起旁边的酒大大方方地应下,“你要谢谢我?不怪我对你总是要求严格啊。我以为,你们都不会喜欢初入职场就被虐得死去活来的带教上级。” 至少陈素当年是这样。 “不不不。”安恺然急急辩解,在陈素坦澈的注视下,醺得面目一片红,从脖子根一路红上耳尖尖。 “我觉得你很好。真的,很好。素素。” 饶是陈素再迟钝,也无法忽略那薄如蝉翼的期待,以及,那微微颤抖的“很好,很好”。 那一瞬,她竟觉得有些难堪。不知要如何回应。 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就被同事起哄着请客买单,却在钱囊羞涩又不敢拒绝的紧张中,有她四两拨千斤反驳回去,要求所有人都AA ,为他解了围? 还是因为工作中好几次重要的过程漏测,她加班加点给他填了坑? 良久的沉默后,她深深叹出一口气。 “安恺然,你知道职场是什么?” “我所谓的好是基于对工作和职业素养的基本要求。公司给我的任务要我带你,我就有责任教会你工作中迅速独当一面,避免行差踏错。” “还有,公司不要求同事之间阶级鲜明。但论理你应该叫我一声姐,或是师父。” 陈素认为自己对安恺然的态度算得上友善。 唐若却不以为然,坐在车上时,把脑袋亲密地倚靠在她的肩上,徜徉着眉眼笑,“小奶狗初出茅庐就接收到社会的残酷。” “你走路时千万要小心,别低头看。地上都是为你而碎的芳心。” “你醒着?” “嗯。他过来敬酒时就醒了。” “装得还挺认真。”陈素说,“跟何家明怎么回事?” 这次换来唐若的长久沉默。明媚的小太阳如同浸在多云阴雨天里,不知在何境地,早已拢上一层拨不开乌闷的阴霾。 她的喉咙里硌着抖颤的沙砾,伸着指尖敲一敲心窝子的地方,“我这里显示电量不足了。没法继续像个扫地机器人一样清除他的冷淡。” “那就放弃好了。” “就这么简单?” 陈素心头一震,如同觉悟的是自己。把视线转向车窗外。良久,道,“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多复杂。合则来,不合则散。” 这些日子,她不得不承认让杨建的话影响了,渴望地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却又恐惧真相本身。 那一晚,她做了个决定。主动打电话找杨建。 等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凌女士已经睡下。 她一个人意识清醒,只打开电脑百无聊赖地彻夜玩系统里的扑克游戏。 陈素其实对于这样无眠独处的时间很熟悉。所以,如今的难捱,不过是从前太多的温柔时刻麻痹了自己。 她依旧没有回容意的信息。说来奇怪,其实在摁下这个越洋电话的时候,并没算过时差也没想过他会接听。 可事实是,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 而陈素就像一时兴起的撩拨,却在最后一刻茫无方向地退缩。 那一瞬微妙的沉默,是容意先开口打断。 他问她怎么还不睡觉,听话。却闭口不提白日里那些信息。 陈素只听见悠远辽阔的背景音,漫无目的地开口,“你在哪儿?” “Mass。跟你说过,忘了吗?” 容意的语气还是一贯缱绵平序,没有任何责怪,总轻描淡写,柔情极深得近乎心机,总能刺到她最软处。 以至于再冷硬的心也狠不下来。 她问他,“那…你那里的天气好吗?” “跟从前一样,灰沉沉的。也有能看到太阳的时候,我来得不凑巧。” 彼此终究回归到寡言的静默,他搁在横栏的手夹了根未点燃的烟。 出海的船体巍峨,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只属于内部,迎风站在高耸的船头犹如凌空。扑面的浪潮声势惊人,怒吼着撞向脚下巨大的铜墙铁壁,动辄粉身碎骨。 那一瞬,他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可说出的话远比这份惊心动魄要淡然。 “素素你说得对,我们领证,此生可以这样一起过。” 如果非要说,只能归咎于他早有预感。 网上有一些很恶俗的鸡汤,说人生在世,活的就是那么几个瞬间。 可陈素以后再回忆起这通电话,只想得起黑暗中指尖按着鼠标时响动的“滴滴”声。 屏幕的荧光如有温度一般打在面庞上,眼前“game over”的字样浮进烟雾里,烧得她眼睛也刺痛。 她连开口拒绝都舍不得。 夏季最茂盛的时候,公司为校招的实习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送会。 行政部门就地取材,将最大的会议室改造装饰得温馨喜庆。 他们当中,有些人留下来,也有些本身就为一段实习经历。 在此前,陈素已经按照流程把对安恺然的评价实事求是地提交上去。 至于安恺然放弃了这份唾手可得的offer是想寻找宽阔的天地还是因为她,都不在陈素想考究的范围。 CAO上台致辞,气场干练,祝福与期望之词溢于言表, 真挚得如同例行公事。 陈素坐在台下,跟一众部门组长为表现优异的实习生鼓掌时,安恺然的目光如炬地与她对上。 无数彩带气球飘舞,水晶灯折光熠熠,却有什么如炙阳般的情绪在那双年轻幽亮的眼眸里发酵。 陈素平静如常,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应浅薄的笑意。 祝他乘风破浪,前程似锦。 她好像总是这样,对所有渴盼的期待都无能为力。 唐若在耳边低声跟她说,我要摊牌了。 陈素顿了顿,合拍的手掌有那么一瞬慢滞下来,主持人的声音依旧专业如立体3D环绕耳际,她微颔首,漫不经心地反问:“摊牌什么?” 唐若长长舒出一口气,目光依旧笔直地望向演讲台,语气轻飘潇洒:“我不要再在他的若即若离中自伤。要杀要剐一句话,问何家明愿不愿跟我在一起。不行就拉倒。” 陈素有时候在想,能跟唐若成为死党不是没有道理。别看唐若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在对待感情上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连陈素也觉叹服。 陈素在公司呆到很晚。直到四周同样苦熬的办公灯一盏盏黯下来。 容意的电话把她从给自我圈困的围栏中拉回来。 “还在工作?” 陈素在犹豫中回过神来,问他:“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 她嗫嚅着小声说没什么,才又道:“我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