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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梦到她,他睡得很好,感觉单人床是一条漂浮在玫瑰色海洋上的小船。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他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觉得自己像一根尘封多年的蜡烛,昨夜被那团风雪中的小火苗点燃了。他兴奋地走在通向教学楼的路上,雪后的天空灰蒙蒙的,但他觉得这比万里晴空更晴朗;路旁的两排白杨没有挂上一点儿雪,光秃秃地直指寒天,但在他的感觉中,它们比春天时更有生机。罗辑走上讲台,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她又出现了,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一片空座位中只有她一个人,与前面的其他学生拉开了很远的距离。她那件洁白的大衣和红色的围巾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她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低头翻课本,而是再次对他露出那雪后朝阳般的微笑。罗辑紧张起来,心跳加速,不得不从教室的侧门出去,站在阳台上的冷空气中镇静了一下,只有两次博士论文答辩时他出现过这种状态。接下来罗辑在讲课中尽情地表现着自己,旁征博引,激扬文字,竟使得课堂上出现了少有的掌声。她没有跟着鼓掌,只是微笑着对他颔首。下课后,他和她并肩走在那条没有林荫的林荫道上,他能听到她蓝色的靴子踩在雪上的吱吱声。两排冬天的白杨静静地倾听着他们心中的交谈。“你讲得真好,可是我听不太懂。”“你不是这个专业的吧?”“嗯,不是。”“你常这样去听别的专业课吗?”“只是最近几天,常随意走进一间讲课的阶梯教室去坐一会儿。我刚毕业。就要离开这儿了,突然觉得这儿真好,我挺怕去外面的。”以后的三四天里,罗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在旁人看来,他独处的时间多了。喜欢一个人散步,这对于白蓉也很好解释:他在构思给她的生日礼物,而他也确实没有骗她。新年之夜,罗辑买了一瓶以前自己从来不喝的红葡萄酒,回到宿舍后,他关上电灯,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点上蜡烛,当三支蜡烛都亮起时,她无声地和他坐在一起。“呀,你看——”她指着葡萄酒瓶,像孩子般高兴起来。“怎么?”“你到这边看嘛,蜡烛从对面照过来,这酒真好看。”浸透了烛光的葡萄酒,确实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梦境的晶莹的深红。“像死去的太阳。”罗辑说。“不要这样想啊,”她又露出那种让罗辑心动的真挚,“我觉得它像……晚霞的眼睛。”“你怎么不说是朝霞的眼睛?”“我更喜欢晚霞。”“为什么?”“晚霞消失后可以看星星,朝霞消失后,就只剩下……”“只剩下光天化日下的现实了。”“是,是啊。”他们谈了很多,什么都谈,在最琐碎的话题上他们都有共同语言,直到罗辑把那一瓶“晚霞的眼睛”都喝进肚子为止。罗辑晕乎平地躺在床上,看着茶几上即将燃尽的蜡烛,烛光中的她已经消失了。但罗辑并不担心,只要他愿意,她随时都会出现。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罗辑知道这是现实中的敲门声,与她无关,就没有理会。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白蓉。她打开了电灯,像打开了灰色的现实。看了看燃着蜡烛的茶几,然后在罗辑的床头坐下,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还好。”“好什么?”罗辑用手挡着刺目的电灯光。“你还没有投入到为她也准备一只酒杯的程度。”罗辑捂着眼睛没有说话,白蓉拿开了他的手,注视着他问:“她活了,是吗?”罗辑点点头,翻身坐了起来:“蓉,我以前总是以为,中的人物是受作者控制的,作者让她是什么样儿她就是什么样儿,作者让地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就像上帝对我们一样。”“错了!”白蓉也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现在你知道错了,这就是一个普通写手和一个文学家的区别。文学形象的塑造过程有一个最高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中的人物在文学家的思想中拥有了生命,文学家无法控制这些人物,甚至无法预测他们下一步的行为,只是好奇地跟着他们,像偷窥狂一般观察他们生活中最细微的部分,记录下来,就成为了经典。”“原来文学创作是一件变态的事儿。”“至少从莎士比亚到巴尔扎克到托尔斯泰都是这样,他们创造的那些经典形象都是这么着从他们思想的zigong中生出来的。但现在的这些文学人已经失去了这种创造力,他们思想中所产生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残片和怪胎,其短暂的生命表现为无理性的晦涩的痉挛,他们把这些碎片扫起来装到袋子里,贴上后现代啦解构主义啦象征主义啦非理性啦这类标签卖出去。”“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成了经典的文学家?”“那倒不是,你的思想只孕育了一个形象,而且是最容易的一个;而那些经典文学家,他们在思想中能催生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形象,形成一幅时代的画卷,这可是超人才能做到的事。不过你能做到这点也不容易,我本来以为你做不到的。”“你做到过吗?”“也是只有一次。”白蓉简单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锋,接住罗辑的脖子说,“算了,我不要那生目礼物了,你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好吗?”“如果这一切继续下去会怎么样?”白蓉盯着罗辑研究了几秒钟,然后放开了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晚了。”说完拿起床上自己的包走了。这时,他听见外面有人在“四、三、二、一”地倒计时,接着,一直响着音乐的教学楼那边传来一阵欢笑声,cao场上有人在燃放烟花,看看表,罗辑知道这一年的最后一秒刚刚过去。“明天放假,我们出去玩好吗?”罗辑仰躺在床上问,他知道她已经出现在那个并不存在的壁炉旁了。“不带她去吗?”她指指仍然半开着的门。一脸天真地问。“不,就我们俩。你想去哪儿?”她入神地看着壁炉中跳动的火苗,说:“去哪儿不重要,我觉得人在旅途中,感觉就很美呢。”“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那样挺好的。”第二天一早,罗辑开着他那辆雅阁轿车出了校园,向西驶去,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仅仅是因为省去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