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休产假 4、小海螺，爱，与遗忘
傍晚，千夜找出薄外套，帮苑思行穿好。两个人撑着一把大伞，在古镇里漫步。 走上高高的拱桥，远眺错落有致的灰色屋檐，小镇的韵味便弥漫开来。一砖一瓦聚合出一片烟雨江南。 有风听风，下雨看雨，生活并没有深意，幸福和遗憾都藏在日常里。 走走停停，闻着雨丝里的各家炊烟，煎炒烹炸出一碗人间烟火。 走得累了，千夜二人来到码头，租了一艘乌篷船。雨夜游古镇，再惬意不过。 外面下着小雨，船公身穿斗笠与蓑衣。雨点打在船篷上，“吧嗒吧嗒”很好听。船橹在水里翻出小小的浪花，吱吱呀呀地路过一盏灯、一户人家、一段被尘烟湮没了的往事。 第二天早晨，千夜带苑市长去古镇里有名的状元楼吃大排面。南方的面都是碱水面，面很细很有韧劲，汤头微甜，可以自行添加炸排骨、煎蛋、鱼排、笋干等食物。 小店不大，只开到中午，一早便人声鼎沸，食客满堂。老板娘是姊妹俩，很贴心地为苑市长那碗多加了些面。可能看他大腹便便，认为是个有食量的老饕。 苑思行虽然身怀重孕，饭量比以前大一些，但也吃不下堆满佐料的一碗面。老板娘空闲时还会过来问：合不合口味？要不要再加面？ 千夜不忍拂了老板娘的好意，将苑市长碗里剩下的面全吃了。还不吝夸奖地说：“真的很好吃，味道比得上五星饭店。” 姐妹俩高兴得又要给千夜加面，连忙被她阻止，起身道谢离开。 两个人迎着曙光，在百丈民居的临河小巷里散步，看看虞家大宅，再看看旧时的店铺。 溜达了两个小时，抬头看见院墙上满是花草的“春兰茶室”，正好想找地方歇歇脚，便进去饮茶。 房间里满是老式家具，很有当地民居的特色，一扇窗开在河边，一面临街，透出闹市中的幽静。 她家主营古镇特色茶，有熏豆茶、风枵茶、紫笋茶，都是没听过的，价格也很便宜，不到十元一杯。千夜点了前两个，熏豆用的黄豆，还有胡萝卜干、桔皮、芝麻、卜籽、绿茶，是咸味差，味道有点怪，说不上好喝，但也不难喝。 风枵茶是甜味的，里面有糯米薄片、玫瑰花、白糖、桂花，糯米香里带着甘甜。苑市长很喜欢。 老板娘十分健谈，说起镇上很多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工作了，他们老两口闲来无事经营茶室。还说到过千夜的城市旅游，吃过什么，玩过什么。 千夜和苑思行慢慢喝完茶，与老板娘告别。他们回民宿休息一会，便收拾行李回湖州。 因为早晨吃得多，千夜到下午还不饿。苑市长拿出古镇上买的桔红糕当零食。 等红绿灯的时候，千夜说：“我也想吃。” 苑市长奇怪地问：“你不是吃不下了吗？” 千夜扭头含住苑思行的嘴唇，信号灯变绿，她又快速离开，“好甜。”也不知说的是桔红糕还是苑市长。 一路回到湖州，男人忽然饥肠辘辘。千夜带他去吃松毛汤包，包子小小的，一口一个，满嘴是松针的清香。衣裳街有“四大件儿”，嫩甜rou多的鸡爪、粉滑汤鲜的千张包、震远同的绿豆糕、现包的湖州粽。 《鹿鼎记》里韦小宝吃的就是湖州粽。金庸是海宁人，隶属于嘉兴，却不提嘉兴粽子，却在小说中两次说到湖州粽。 他们两人从下午吃到晚饭时间，吃完小吃，吃老法菜。千夜点了太湖三白、烂糊鳝丝、虾沫鱼肚、臭豆腐虾仁、生煎包、粉丝汤。 湖州的美味没有夺人眼球的大菜，全在日常饮食间的回味无穷。 当晚，千夜选择了一家离苑市长带队的访问团只隔两条马路的园林式酒店。 两个人吃饱喝足，便窝在床上看电影。 苑市长今天吃得有点多，但他实在累了，不想走动。千夜抱着他，帮他揉胃部，促进消化。 超大幕布上播放一部随机选的电影——《穿着鞋子的贝壳马赛尔》，它是一部真人与定格动画的伪纪录片。片子通过一个微观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小贝壳Marcel和睿智坚强的外婆之间的点点滴滴。小到瓢虫，大到人生，哪里都有生活。 电影里的创意很有趣，如果把视角缩小一百倍，棒球抠个洞可以当车；通心粉捡起来就可以吹号；面包是沙发和床；在唱片机上可以边跑步边听歌；绳子拴住搅拌机连着树，晃一晃，果子就掉一地；用钥匙扣拴上鞋，在绳子上滑动就是高铁；脚上沾点蜂蜜就能变城蜘蛛侠，在墙上行走……最有意思的是挠后背，只需要大叫一声，利用头腔共振就能缓解。 之所以会共振，是因为Marcel是个小海螺，这些创意都是它和外婆想出来的。 一次意外，让它们和家族走散了，从此婆孙俩相依为命，在人类居住的公寓中建立了一套海螺的生活哲学。 外婆自学成才深耕农业，在一盆盆栽里建了一个小花园。它会在小花园里给孙子传道授业，“不违农时，草莓即可吃也”。它也会教孙子拔萝卜，咱们海螺虽然小，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可以把萝卜连根拔起。它会请蚯蚓帮忙松土，但Marcel觉得这个不穿衣服的小玩意儿好像不太文明。 Marcel特别爱上网，跟人家学了爆米花，用一个放大镜把阳光聚焦到米粒上，这样米花就爆出来。闲着没事，它还会放一点古典音乐，莫扎特配溜冰场，在铺满灰的桌面上滑出花样。 这两个小海螺的生活，在Dean的镜头下火了。Dean是个纪录片导演，搬到这所小公寓却发现这里早就有了租客，就是这俩穿鞋的小海螺。他发现这对婆孙太有意思了！于是就跟它们生活了一段时间，拍下它们生活的零星碎片发到网上，结果第二天就爆了。 Marcel成了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有些粉丝甚至把它纹到身上，他们居住的公寓成了打卡点。但突然闹腾起来的生活给了它们很大压力，平静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 有一次，Dean带Marcel外出，外婆一个人在公寓里，结果出了意外，它的贝壳头碎了一块。Marcel吓个半死，边给外婆包伤口边嘟囔着Dean的宠物狗可能就是杀手，还要求他把狗关起来审判。 为了让外婆舒服点，Marcel把它放在茶杯里泡药浴。可是现在的外婆，即使恢复了，身体也是每况愈下。Marcel看着很心疼，它用报纸把窗户都封住，不想让外面的人打扰它们。 除了这个，最近Marcel还有一件心事，它很想找回家人。 房子的前主人是一对情侣，经常吵架。有一次，他们把Marcel弟弟住的盆栽摔掉了，地震让弟弟受了伤。于是，海螺家族商议，以后他俩再吵架，咱们就躲到放袜子的柜子里。结果后来，这对小情侣越吵越凶，男主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刚好把衣柜袜子收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当时，Marcel和外婆没和大家在一起。 它把海螺家族的模样刻在镜子背面，然后和Dean介绍起族谱，说这是我父母，这是我哥，这是我的音乐老师，这是我最喜欢的作家。话到嘴边，情到深处，因为没能跟大家好好道别，Marcel偷偷哭起来。现在外婆也病了，它很想亲人。Marcel在网上看到有人向孔明灯许愿，于是它也学着用纸巾和小蜡烛做了一个迷你版。 “请保佑我外婆身体健康。” “希望我们能早点找到家人。” 看到这些，Dean做了一个决定，帮Marcel开一场直播，还连线到节目主持人。Marcel把雕刻在木板上的家人模样拓印在纸上，在直播中开始寻螺启事。那场直播关注度很高，很快破千万了。网友们也很热心，都在帮它们找。 这件事关注度很高，连Marcel最喜欢的节目——《新闻30分》都想采访它。但它又很担心外婆收到影响，还是拒绝了。 可是它的小心思，睿智的外婆怎么会察觉不到？外婆跟Marcel说：“我们不要害怕改变，未来可能好，也可能不好，尽管去冒险吧！不要拿我当拒绝生活的借口，好吗？” 采访当天，Marcel透过窗户看到很多人聚在这里，他们拿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设备，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时，外婆又在一旁鼓励Marcel，它终于鼓起勇气开门，迎接节目组。然后和导演Dean一起在客厅里接受采访。 外婆独自来到书房，翻开一本它很喜欢读的书，是一本关于死亡的诗。 Marcel结束采访以后，到处找外婆，却发现外婆已经去世了。Marcel泪漫窗台，它想起外婆曾经说过，“你的人生没那么孤单，只要多花点心思跟别人相处，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Marcel拜托Dean用马克笔帮它把鞋子涂成黑色，然后在外婆的小花园里，为它办了一场葬礼。葬礼上，用外婆生前最喜欢的小花和豌豆围在它墓前。 葬礼结束后，Marcel用钉子把外婆也刻在家谱上。 后来，它找贝壳家族的事，通过网络传开了。公寓的前女主人带着他们找到前男友的住处，在久违又熟悉的吵架声中，Marcel打开了那个放袜子的柜子，终于发现了失散的海螺家族。 这个故事有关于个体生命的孤独，关于离别与遗憾，还有关于生活的思考，是部治愈的影片。 电影播放完，千夜胸中翻涌着淡淡的哀伤，就像古镇里读到虞鸣烨与他妻子的故事一样，充满唏嘘与感动。 苑思行将爱人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内心仍旧是个小女孩，保有一颗敏感而纯真的心。 千夜靠近苑市长，心里更觉委屈。人的孤独始终贯穿整个生命，以前她为了排解挥之不去的寂寞，夜夜醉生梦死，却得不到丝毫缓解，醒来后的孤寂更加深邃。她虚度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这个人。但他们有无数次的可能，再次擦肩。 千夜闷闷地说：“百年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苑市长难有感性的时候，多数也不会哄人，但他说：“《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才不是真正的告别，遗忘才是。” 千夜低声应着，“嗯。” 苑思行凭记忆，悠悠说起电影里小海螺的一段独白，“有一天我坐在那，风吹了进来，恰好从我的头顶吹过，发出了美妙的哨声。那是风吹过我的贝壳的声音。风把我对一切的感觉，都联系起来。因为如果我不在那，这声音就永远不会存在。当我感觉到一切都成了碎片，当我站在那的一瞬间，我们变成了一个大乐器。我不只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与万物连结在一起。” 温柔磁性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从沉沦中超拔解脱，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不要为了眼前的遗憾再留下其他遗憾，每一次告别和分离都会给生活带来新的希望。” 秋夜万籁俱寂，只有苑思行的声音抚慰着千夜的心灵，让她沉沉睡去。 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