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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还是换个补偿要。”应传安把簪子别回去,“这个…确实不能给。” “好。”陈禁戚没半点犹豫,似乎就等她这句话,“应知县都这么许诺了,我定是要仔细想想的。” 要的是什么,二人心中渐渐浮出了个大概。在溪边被骤然打断的那种氛围又要回笼。 应传安甩甩头,从离奇的想象中挣扎出来,拍拍通红的脸正色道:“还是先解决正事吧。这处的溪流速度太不正常了,我需要回衙中调人手一同勘察,说不好是洪灾,这一片的村落都要撤走,事不宜迟。” “那就立即动身。要去辞别吗?” “不用。”应传安往屋内走去,果然在书案上找到了纸笔,“我写封信就好。” 陈禁戚凑过来,看她龙飞凤舞书就,往日娟雅的字体是没有的。狂放得宛若另一个人写的。 “…这是什么。” 应传安却对此很是满意,竟然有脸将纸摊开光明正大摆在桌上,“先生会懂的。” ** 从这处小道上去便是街市。 策马并驰小道,应传安压低斗笠,冲身侧的人轻声问:“殿下,届时可要逛逛?” “你不是说事不宜迟,很是着急。” 她要解释什么,前方渐渐显露出人迹,是东门守道的官兵。一队人齐刷刷陈刀阻前,应传安将马勒停。 “知县有令,严查此路。劳烦二位下马受检。”说话的是位青年女子,面容肃穆,自带威仪,背后一队人随她所说,将亮堂的刀尖转而对上来,防守稳如泰山。 应传安甚是满意,陈禁戚不耐烦地扯了扯斗篷,“我就说穿这东西谁见了都起疑。”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我与殿下总不能招摇过市。”她小声道。 见二人没有反应,反而私语起来,那个女子又重复了一遍,握刀的守卫慢慢向前围拢。 应传安扯掉斗笠,把腰上的令牌解下亮出,向为首的那人笑道,“我即郧阳知县,满身风尘不便受察,劳烦各位开道让路。” “知县?”那人顿了顿半晌,将令牌接下来检查许久,又盯了会儿应传安的面容,神色变了变,末了归还,抱拳道,“属下失礼,知县莫怪。” 应传安摇头,也盯着她细细看了会儿,了然,“你是县尉裴関?” “劳知县记挂。” “名不虚传。”应传安笑盈盈的,称赞道,“山骨风身,灼眉凚目。我向来想见见,不曾想总听到县尉不得空。” “……知县过誉。郧阳治安事重,属实难以抽身,还请知县见谅。” 她抬手,身后齐刷刷的刀尖才罢了,守卫都散开。 “县尉辛苦,不过,眼下还有一事必须要您帮忙。”应传安翻身下马,戳了戳无动于衷的陈禁戚,他很配合地搭着手下马。 “请县尉换防归府点卯时替我将这两匹马引回衙中,良马难得,实在不敢轻易交付他人,恐不识者怠慢。”应传安把缰绳递过去,分明是不容拒绝。 “举手之劳。”裴関接过,没多说什么,侧身让路。 一行人就此别过。 两人进了街市。陈禁戚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等她一个解释。 此时人潮汹涌,郧阳没有宵禁,市坊分界亦不严格,来来往往都是逛夜市的人,霞光散漫,看不清周围人面,应传安就顺手将他斗篷的风帽拨下,语气轻巧道:“她不待见我。” “怎么说?” “不止她不待见我。她身后的官兵亦是。” “嗯?应知县怎么看出来的?” “显而易见。理应如此。” “…那你还让她替你引马。” “她不待见我,我不能不待见她。照郧阳这个趋势,不久就要用到她,到时候内部要是闹起来可算雪上加霜。能笼络就笼络一番,好歹找出个相处的契机让她情愿为我所使。” “应知县好手段。” 应传安听着像阴阳怪气,笑道,“殿下觉得我投机了?” “没有。只是觉得应知县对人心真是洞明。” 听到这句,应传安随而转开话题:“殿下有什么想逛的地方吗?” 陈禁戚挑眉:“你不是急着回衙中,有闲工夫陪我逛?” “然,不过,”她抬头环视了街景,眸中划过街市彩灯的流彩,“在此之前,我有些想亲眼看的。” 不愧是商贾横行的郧阳,哪怕不是什么佳节吉日街市也热闹非凡,甚至时不时有祭祀的小拨人流举着燃烧的艾草祈福,据说是哪家大族请的,要办十五日祭礼。 应传安躲开飘着香烟的神龛,看那白雾弥漫开来,笼罩天地,本就拥挤的人群看起来更加繁乱。 清润的艾草气味随之飘散,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竟有种不视自清的安稳,这种繁乱居然变成了叫人心安的平静,是独属于盛世的安定。 她拦下一身红衣随神龛走的打鼓人:“师傅,为什么要熏艾草,似乎还有三四日才到端午吧?” 鼓夫没有停下来,兀自打着腰鼓继续往前走。反到是一边看得乐呵的看客热情到:“娘子是外乡人?这是咱当地郧阳孟氏一族的习俗,提前三日就开始过端午,一过就过十五天,这才是第二天呢。他们家这么一cao劳,每年郧阳端午比新年还热闹,大家都能沾沾福气。” “…孟氏?”应传安转头看那已经走了的祭祀队伍,随着飘荡的白雾散开,她猛热回忆起一月前孟氏二公子所说那些意味深长的暗示,明明敲锣打鼓一片欢腾,她仍难免感受到一阵寒气。 “这场祭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那人回答:“都说了这是第二天啊,还有十三天呢。” “…他们孟氏年年如此?不是突然出现的?” “你这小娘子怕是耳朵不太好,我都说过这是他们家习俗了,反正起码七年了。” “为什么说起码七年?”她硬着头皮追问。 那人不耐烦起来,“不是,凑个热闹就行了,没必要对这事那么上心。” 她驻足太久,陈禁戚从神游街道中回神,猜到她有什么迫切要知道的,当机立断塞给那路人一块银子,“告诉她。” 见他如此行事,应传安挑了挑眉。 “这…”那人默默把银子收下,认真不少,“因为他家好像就是在几年前才开始大肆cao办的,之前都只在自家过过。” “具体是几年?” “这怎么记得。”那人哀叹,“娘子就别为难我了,我只记得反正是没有十年。这还因为十年前端午我娘死了,哎呦。” “……” 放走了路人,应传安陷入长久的沉思。 “如何。” “殿下。陈朝怎么丢的采石?” “……”陈禁戚皱眉,“你是说隋将贺若弼攻陈?” “是。” “隋军在两军交界的江中大肆换防,大列旗帜,营幕被野,似有发兵之势。待陈军防备,又告陈不过交代防军,反复多次。每逢隋军动作,陈以为不过交代防军,及至隋军当真渡江攻城,陈无戒备,故失采石。” “……” “你担心这祭祀是同隋军一样的换防惑敌之计?” “正是。” “非我轻视。隋时大兴换防少说有百人动作,便能掩护百人;这祭祀队伍再多不过数十,哪怕其中真有蹊跷,又能如何?” 应传安长吁一口气:“这就是我纠结的。” 她收回视线,“但愿只是我多虑。” 祈福的队伍彻底远去了,熏烟也消散无踪,人流涌动,戏语嘈杂,应传安站在原地,心里竟然显现出一种河清海晏的安宁,好像方才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只是大梦一场。 她压力太大了。应传安擦了把脸,从头到尾理了遍近况,忽地发现事件都模糊起来,它们会带来什么,改变什么,颠覆什么,本来自然而然的联想,此时全然不存在似的,她努力地捕捉自己先前的疑虑,越是深思,异常的事物越是显得混沌,最后那种让人疲惫的焦虑竟然藏进平静之中,与熙熙攘攘的人群融为一体了。 夫妻,游侠,小贩,她们身上无有半点混乱的影子,穿红着绿的小孩提着提灯走过,金扣玉带,粉面青丝,还笑得那么招摇。 应传安陷入迷惘。是她太敏感了?也许到现在为止这些都只是平常事,动荡才是常态,毕竟世道哪里太平过呢。 等到她转头看到陈禁戚,只是一眼,那种对太平的妄想就烟消云散了。他身子隐在披风中,透过街上恍惚的光影,应传安几乎能看到他坐镇营帐逐鹿天下的样子,明矛利戟,火光烧天,畜马修备,叩鼓起兵,如此顺理成章,他是天生该做那些事的人,这是还未发生的既定事实。 应传安来不及多品味这直觉后的含义,匆匆错开视线闷头向远处走,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所有人都不相信真的将有乱世到来。她不想看到他,只想避得远远的,离他带来的波涛汹涌的预感远远的。她厌倦了猜测和惴惴不安,这些只存在于笔下嘴上的细若游丝的呓语,比真正的灾难还要折磨人。 “前面有一家书肆。”陈禁戚道。 “嗯。”她心不在焉。 “门前排队的人都挤都街上了。知县不去关心关心?” “……” 二人走到店前才听清那乌泱泱的人群都在叫嚷什么。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再理一理,能发现最中心有一个男人一直在与店家对峙。 “你家这本书一直都是卖二十文的,怎么偏偏到我们这里就涨价了?” 掌柜的表情非常难看,“公子,您这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东西要看世道定价?现在朝中盛行这辩法文风,学子间供不应求啊。” “前些日子盛行《三行议律》,你们涨价,现在变成这本,你们还是涨价!一群投机取巧的逐利之辈……” “公子你这说的,我们商贾之流不逐利那做什么生意。再说,我们就差亏本了,公子是不知道,最近漕运停了,几个商行都缺货,自然样样东西都要涨价来填补亏损的。”掌柜的笑了。 “等等。” 众人都往发声的人看去,应传安站出来,继续道:“敢问掌柜的,漕运为什么停了?” “这……这姑娘是什么人?”掌柜的被问愣住了,看向那个和他拌嘴的男子,“也是你们书院的?” “不是。”应传安回答他,心中的烦躁快止不住,脸上还笑盈盈的,“还请掌柜告诉我。” 掌柜的语噎,后知后觉地闭嘴,“姑娘听错了,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说过……” “……” 他说完,对一行店员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来,向围观的众人躬身道歉:“各位散了吧,我家今天打样了。” 那群书院学子茫然地看着,还要说什么,但店家全然不理会,一行人息声,往店内走,掌柜的面色急促,步履匆忙,结果被拦在门槛边。 见还是那个姑娘,他神色不善:“小娘子还要做什么,不要打扰本店休息。” 应传安道:“郧阳的漕运什么时候停的。县令知道吗?” “你…”掌柜的看她就是不让开,朝周围人示意,然而,手势没打完,眼前就多了什么东西。 “我劝掌柜如实告知。不然来问的可是衙门的搜校队了。”应传安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令牌,并非知县令印,只能看出是县级手令,只要在郧阳做生意,就不可能不认识。 “……”掌柜意识到这不是善茬,凝重起来,盯了她许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漕运…这,去港口看看都能知道,就是前几天的事。鬼知道为什么停了,我还想知道呢。” 应传安笑而不语,慢慢走进店铺,径直走到柜台后,拉开台子的抽屉。 “苏氏商行。”她念出算盘上刻的小字,“明天就查你家了,连着苏氏门下所有商铺都查查吧。” “掌柜刘孝喜。”应传安继续,“再顺便看看刘家的赋税,不知道和收入相不相符。” “等等…等等…”刘孝喜走进来,把抽屉一把合上,“姑娘…姑娘随我进里边说话。” 应传安看向门外,陈禁戚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向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应传安走过去,袖口一冷,她体会了下,摸到了坚硬的刀鞘,是一柄匕首。 陈禁戚放下遮掩动作的披风下摆,没有多说一句,退到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