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周致以为许似芜会向他讨要内裤，可她却摆出绝口不提的姿态来，隔天早上照样将餐桌上的碗筷摆齐——连他在对面坐下时都只顾着擦拭不小心溅出来的汤汁，未来得及像往常说句快吃吧——他看在眼里想的却净是她躺在上面丝缕未着的模样，可她到底不多看他一眼，若不是晨勃时抵在那巴掌大的布料上射了一回，冲洗时所有痕迹在泡沫里团融消泯，只有水流打在手背上如刀割，周致当真要觉得昨夜是他春梦犯禁，皆是虚幻。

    “怎么穿袖子这么长的衣服？”熬过宿醉的周旬年只是气色有些不好，看来醒酒汤还是管用的，他看着妻子伸长手臂取咖啡壶，衣袖小喇叭状地微张着只露出一点手指尖来，险险地要擦过盘里吃食，便先一步将咖啡壶响她递近，“你要什么就说，别再沾上东西弄脏了。”

    许似芜没回话，只是笑笑，缩回手时却也不肯直接垂下小臂，像肘间不稳当地夹着东西似的，周致知道她这么做的缘由——若袖子滑落露出手腕来，会有缠得一圈圈的印记吧，褪去充血时的胭脂膏色只留腮红粉似的那么淡淡一层。

    这么想着，他突然觉得盘里的食物难以下咽，他暗自反刍着昨夜的痛觉，原来早留在舌面长成新刺下的纹身，上下唇一阖怕冒出血珠，张口讲话又被风吻得生疼。

    他不再看她。

    他们像寻常一夜情般从严丝合缝贴紧撬不开的时候边缘骤然脱落到对角线的两端，汗泪淋漓到梳洗得衣冠齐楚每一步都依顺了成人礼后的不成文规定，谁都不会发觉许似芜内衣抽屉里少了那么一小条内裤，就像周致的领带碎片不知道被混进哪包黑袋子里送去垃圾场，只有周致在一遍遍地洗净晾晒后用自己的气味去冲淡许似芜已快找不见的痕迹，尽管在梦里，她的眉目清晰得他已能悬起手指在空中描出，可他晓得，那一夜的快乐被水冲散，被垃圾车碾碎，只被他一个人兑着夜色熬煎着——许似芜恢复到他们刚见面时与他讲话的字数，可只当着周旬年的面装装样子，会笑，可虚虚的眼光总是在他身上轻沾而过，却有水点子凝在被她看过的地方，渗进骨头里害成无症状的风湿。

    他不是没想找她说话，可她总装得很忙的样子，只要是他在场的时候，她便总能找来事低着头做，连和周旬年说话都变得更亲昵，像故意要给周致看见似的，回回在门口送丈夫出门都要嘱咐好些话，快回来啦，今晚想吃什么啦，记得下午的会议啦……这换来周旬年爽朗的大笑，门关上后，房间便真空似地兜满了沉默，周致较着劲儿似地不会讲一个字，她和猫般不带声响地从视线里消失。

    他还是会偷着看她，那时候舌尖会不经意地抵向上颚长出来的血泡，恨不得钻透那层皮般一点一点地闪过那钝痛混着酸涨的地方，这本该是不理会三五天便好全的小病痛，却被周致攒成近小半月的溃烂之症，热汤热粥是不敢吃的，连吃寻常东西都咝咝地要避开——可不管用，他总会在看见许似芜时将舌袭向痛处，以为能清醒过来，却竟到底习惯了。

    连周旬年都关心起来，上个火这么久都不见好？赶紧上医院看看去。

    是了，就是上火，一些东西都要被烧得灰都不剩，却要从尸骨洞缝里起势燎原，如果她好心施舍点纸钱给他……火会豁命似地将纸钱烧到无形，只想去吻一吻她的指尖。

    他没理会父亲的关心，后者却扔出了清热解毒的药物，要他按时吃下，还嘱咐许似芜说，你记得提醒他，别耽误成什么炎症。许似芜答应了，他以为她不会照做，起初一日一次地吃下去，觉得用处不大，打算中断了，也就是那天，许似芜敲响了他的门。

    他后来想，还得多谢老头子不成。

    许似芜是端着水杯上来的，敲门时笃笃两声就停下，不报名字。周致将门打开时撞上那双幽幽送过来的眼，一时竟来不及反应，他突然发现，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她。

    许似芜自是不管他的，从他侧身的那个空当里轻巧地穿过，倒留下周致一个僵在门边，等转过身来时，看见她已是将水杯在桌上放好，分明是在打量他的房间——这都是她在他回来前布置好的，如今竟几乎还是原样。

    “你的药呢？”许似芜先开了口，每个字像摔到地板上粉碎了溅出玻璃碎渣，让周致动弹不得，只有眼神扫过桌面，这才发现那银色锡箔纸组装起来的胶囊板不知道被丢到哪里，舌尖先一步焦虑地去找那个又痛又甜的伤口，使话语变得黏糊糊的，“……不知道。”

    他看着她从口袋里掏掏，那板撕空了两个缺口的胶囊就被她捏着反光，她的手臂分明早已光净得不剩一点痕迹，却还是怕袖子滑下般只小幅度地往前伸着，像他不来取她就不会缩回去似的。

    周致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在接住包装的时候，指腹便被点住，像要扫描确认指纹似地不肯撤回去，分明还端着惯用的蜻蜓点水的姿态，总让人生怕下一秒就要轻轻地飞散，可这次竟停了好几秒，直到他听见许似芜微笑着说，“……要收好啊。”

    她说的是药，还是那条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晾在飘窗边的女式内裤？

    这就是她的可恶之处——周致眼瞅着她的收回那意义不明的笑容，原本好端端地站着不动，一眨眼却要擦肩出门去。他突然明白这就是许似芜惯爱用的伎俩，笑着不说话只一颗一颗地堆高骰子，还偏要堆得颤巍巍的随时会塌下来，可只有她知道重心在哪里，下一颗的加码总是有惊无险，反倒是他总忍不住去推得轰然倒塌，她也不会怪他，开始下一轮游戏，因为总有他替她来做这只黑手，她本来便巴不得一切都化作碎片，包含他们两个——周致知道，可他还是照做了，他想一定没有人教他，一定。

    “你爸爸要出差，让我和你说声。”被猛地抱住后，许似芜终于又露出标志性的微笑，那是周旬年没有的身体，那样灼热地袭过来的、要把她弄坏又重组的身体，她陈述着这样的事实，睡裙正在被一只手胡乱地往上卷，辣辣地刮着皮肤，“……他不在的时候，我们要看好家啊。”

    睡裙被堆在腰际，周致看到她没有穿一点布料的下体，正像被冷空气激到般哆嗦一下，在外衣底下是完全不会被发觉的，现在被他破解的秘密。

    而许似芜像是羞赧地一笑，“这下就不会被你抢走了吧？我爱惜东西的……”

    -

    总觉得这整个儿没从前写得那么流畅精致，唉，我受不了排列起来眼睛不觉得好受的东西……不过往好处想想，从炫技到能基本上讲故事，对我写纯文学也有好处，虽然我没觉得真写纯文学的时候我的故事讲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