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03）
温暖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沐浴在阳光下，体表感受到逐渐上升的温度？亦或是，沉浸在某种厚实的感情中，让心灵感受不到冷漠？晏明绪不知道，当他忙完一天工作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 一整天他都在为他制定好的经济发展计划奔波着，为了能顺利通过，他甚至动用了自己爷爷的关系。内心里，他是十分不齿这种动用关系的行为的，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野心勃勃渴望争权夺利的劲头和他鄙视的那些人如出一辙。 晏明绪把车缓缓的停到了楼下，看着漆黑一片一点灯光都没有的房子有些烦躁。晏明媚尖锐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着，她说。“晏明绪，你就是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的机器，为了保住你的那点儿权力，连家人都不肯帮，你这样的人会孤单一辈子的。” “会吗？”晏明绪想。或许会吧，谁叫他确确实实冷心冷肺了这么多年呢，他想他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年轻了。据说上了年纪的人，心肠更硬更冷。所以才会对那些祈求他帮助的人拒绝的彻底。尤其是她meimei一家。在他看来，他那个所谓的妹夫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絮，他已经手下留情放过他一次了，怎么还会期待他再对她们伸出什么援手。 晏明绪讽刺一般的笑了，又想到周围人对他的评价，好听一点的说法叫理智、谨慎，说白了也就和晏明媚形容的差不多，自私自利，冷漠无情。这样的人还真只配那个没有光亮冰冷的房子，晏明绪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位，却又有些不甘。 夜依然那么静，只有默默肃立的路灯，站姿笔挺，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时刻守护着这城市的安宁。晏明绪下了车，伫立在路旁，抬头望向依旧没有开灯的窗。手机铃声就在这时突然的响了起来，是他给简隋英设置的专属铃声。 晏明绪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设置，当他存起简隋英号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简隋英那张精致的脸，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生动，生动的，连他都感知到了情绪上的波动。于是他就这么做了，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是太特别了，所以，他也想给予他一个特别的存在。 简隋英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漆黑一片的天空，零零散散的闪烁着几颗繁星，晏明绪对照着自己头顶上那一片天空看去，果真一模一样，于是便又笑了，发自内心的。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的，拨通了那个号码。 “还没睡？”晏明绪低低的说。 “没有，看星星呢。”简隋英好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连带着他之前的那些烦躁都抚平了。 晏明绪又低低的笑了，一颗名为理智的东西，在这一时刻被他丢到了一旁，他听到自己颠三倒四的问。“你那里冷吗？” 简隋英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半天没有回答，在晏明绪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听到简隋英开了口，他声音轻快，内容却一本正经的朗读起了最新的天气预报，他说。“北京天气晴好，南风 3 级 左右，日最高气温均在 38°C以上，未来将持续高温，出行请注意防暑降温！”看样子这么半天没说话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去查天气预报了。 晏明绪想着简隋英一本正经的查天气预报的样子更想笑了，还没等笑出声，就听到简隋英继续说。“今天看了一句话，挺有意思的。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简隋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说的是人自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在逐步向死亡跨越。于是问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明绪哥你知道吗？” 晏明绪哽住，他鲜少有思考这些的时间，被简隋英这么一问，陷入了沉思。随后他就听到简隋英郑重其事的声音说。“其实想想，他说的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你想啊，人活着，最多也就百十来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等老了的时候再一回想，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吧，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太对。你想啊，不论是个什么物种，只要他存在，就会有死亡的那一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一个物种的存在又肯定有他特别的意义，比如说人，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钱？权？名利？也不完全吧，大抵，我们存在可能就是为了感知。” “感知？” “是啊，感知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还有悲怆与美好的事物。就比如说刚才，你看我给你发的那张照片，你觉得美或者不美，那不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所以啊。”简隋英沉着声音道。“有些东西，既然能感知的到，那就是有意义，有意义的人活着就不是个机器。” 晏明绪彻底的哑然，他和简隋英结识的时间不算长，简隋英给他留下的印象多是生动的，有趣的。现下他才发现，简隋英还十分敏感。仅从简单的一句话，就推测出了他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恐惧。 晏明绪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对什么人再特别认真的年纪了。会对简隋英不同，更大程度上应该也是因为他能牵动自己的情绪，可原来并不仅仅是这样。这个人太特别了，他骗不了自己，他对简隋英，可能不仅仅是动心这么简单了…… 晏明绪扶着额头，自失的笑了起来。随后边和简隋英说着话，边踏进了家门。灯就这么被他打开，透着昏黄的亮光，整间屋子突然亮了起来。这一晚，他依旧没有服用任何药物，简简单单的进入了梦乡。 简隋英也是，挂了晏明绪的电话，他按动了屋内的音响，这次他没有坚持听着《马祖卡圆舞曲》而是换上了舒伯特的《小夜曲》，浪漫舒缓的曲调在房间内缓缓流淌开来，简隋英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刚刚说给晏明绪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听。今天他跨越了一大步，能主动提及那个人，也想要积极的对待那些过去。如果真的能做到，那么，他大抵也可以不再执着于某些其实并不存在的东西了，而是会感知未来他生活的美好。晏明绪，可能也会算其中的一个吧。简隋英微微勾起了嘴角。 这两天，他们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两个人都很忙，偶尔发个信息，下班儿时候会简短的通次电话，不远不近的说说家常，保持着看似有些暧昧，但却十分从容的关系，谁也没有主动见一面儿，不缓不急，稳步发展。 再遇上，是在三天后的考察项目中，简隋英知道上面儿有个领导要过来考察，可凭他怎么问，负责这个区的区长始终不肯透漏到底是哪个领导，只让他好好的接代。 简隋英耸耸肩，看着他那么神神秘秘的，也起了一些兴趣，没想到的是，在考察团里，就看到了晏明绪的身影。 晏明绪笑意盈盈的，大抵是早就知道这次考察的公司有他一份儿。简隋英领定了定神，又正了正衣领准备像个正常商人接待领导一样同晏明绪打招呼。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他的右侧不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女孩儿，按说工地算是危险地带，不带安全帽都不允许进来的，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小女孩儿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看到人多似乎还有点怕，正要往一边儿跑，正撞上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制栏杆。小女孩当即被吓的哭了起来，嘴里还喊了一声。“爸爸！” 简隋英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扑了出去，正好把小女孩儿护在了身下，栏杆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并不十分重，却沿着简隋英的眼角划了下去，滴滴的血珠就这么冒了出来。 简隋英脑袋空空的起身，正准备问小女孩儿有事儿没事，就听到周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一声焦急的。“小简！” “完了。”简隋英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这应该算是考察事故了吧。”随后就被一个人强力的拉了起来。“怎么回事儿？”晏明绪刚才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眼看着简隋英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救人，心差点没跟着跳了出去。此时也顾不上周围人什么目光了，只一味拉开了简隋英捂着伤口的手查看起了他的眼角儿。 周围不时的穿来嘈嘈杂杂的声音，晏明绪神色一凛，严厉的说道。“愣着干嘛，叫救护车！”随后便发现有血滴顺着简隋英捂着眼角儿的修长双手上渗了出来，甚是吓人。又没忍住吼了一句。“立刻！马上！” “不至于，真不至于。”简隋英一听晏明绪似乎发了火儿，赶紧说道，随后又朝着那个小女孩儿问道。“没事儿吧你，怎么跑进来的，没人看着点呢。” 小女孩似乎被这一事故吓傻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只一味的哭。还好救护车及时到了，简隋英自己上去不算，又把那个小女孩儿弄了上去，好歹是在他工地上出的问题，他得看着人家没事儿才放心。 出乎意料的，他在车上又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流了不少血再加上眼睛始终捂着的缘故。简隋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说。“你不是应该在考察团吗？不用继续考察？” “这里比较重要。”晏明绪看着护士给简隋英简单的做着消毒，缠纱布。又听到简隋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嘶”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对护士冷冷的说。“动作轻点儿。” 护士早听到有人谈论这是个大人物，再听他发话手都有点抖，下意识的放缓了动作，还是简隋英看不下去了说。“没事儿，挺够轻的了。” “嗯，疼就说。”晏明绪眼睛也不眨的盯着那个给简隋英消毒的手低声道。 简隋英心想我说出来就能不疼了吗？你就这么盯着人家人家更紧张了，可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因为不小心看到了晏明绪也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简隋英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人伪装的那么好，不还是暴露了，他可比那个护士还紧张呢。 一路无言，几个人就这样到了医院，简隋英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划破了个口，只不过伤在了眼角儿，用纱布缠了上去，一只眼睛做什么事都有些不方便。不过那个小女孩儿问题就挺大了。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小女孩儿身上遍布伤口，不止有划痕，甚至还有烟头儿烫过的陈年旧伤，有的已经结痂，而有的，已经深深的刻到了皮肤里。有着多年临床经验的医生知道这不是个小事儿，有可能小孩儿遇到了严重的家暴问题。当即叫来了送小女孩儿来的人。可随后便了解到，简隋英他们只是碰巧遇到的好心人。几番商量之下，只能报了警。 简隋英听闻这些后简直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自己就只这么一扑，居然能遇到这种事儿，小女孩儿此时已经被送到病房里了，简隋英当即就提出要进去看看。 医生看简隋英不像什么坏人，加之他还是救人的，便也同意了。 兴许是之前被医生安抚过，小女孩儿此时已经不哭了，身体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处理了一番，再遇到救了他的简隋英，也多了一份亲切。她看到简隋英进来，费力的仰着头，因为之前哭过很长时间，声音很是沙哑。她说。“哥哥，我是又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简隋英声音艰涩的说着，小女孩儿的面目似乎和另外一个人重合了，那人小时候长也很像一个清秀的小姑娘，一次又一次联系家里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拉着他，问他。“哥，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简隋英再次重复道。“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他们啊。你听话，乖乖等着治病。”简隋英说着，平时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了下去，声音也带了些哽咽，他也知道这样不妥，于是轻轻的抹了一把脸说。“好好养病啊，哥哥去洗把脸，过会儿再来看你。” 简隋英说完，沉默着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闷着头说不出来话。一张纸巾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随后慢慢的擦到了他的眼睛上，他听到晏明绪轻柔的声音说着。“别担心，会解决的。有我在。” 简隋英抬起头，看着面前高大人的身影，那人的身影恰如其分的把他笼了进去。简隋英点点头，闷闷嗯了一声。随后抬起手，伏到了那人的腰间，把整个人埋了进去。那里还带着一丝暖意，简隋英贪婪的汲取着那里的温度，随后又重重的点头说。“会解决的，会过去的……” 小女孩的母亲不久就得到了警方的传唤赶了过来，最底层人的基本装扮，脚上穿着的塑胶凉鞋的甚至还有块泥没洗下去，看样子就是长年从事体力劳动。她的面色蜡黄，瘦骨嶙峋，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可对着警察还是气势汹汹的嘶吼着。“叫我过来干嘛！我女儿能怎么回事儿，难道我还能虐待我女儿嘛！” “要喊去警察局喊，这是医院。”晏明绪冷冷的说。“谁虐待你女儿警察能查的清，到时候该处理处理，该关的关。”剩下的话晏明绪没说完，关了以后呢？晏明绪看得出来这时候只能联系上母亲，父亲多半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没法自由活动。虐待小孩儿的大概率可能就是这个人了，所以要关也只能是她，那关了之后呢？小孩儿怎么办？ 晏明绪无从得知，只能任凭警方把小孩儿母亲带走，随后跟警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希望有进展可以得到通知。 晏明绪知道自己理智，有时候甚至恨自己的理智，在看到这么惨绝人寰的场景面前还能处变不惊的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这时候他就无比羡慕那些“正常人”。至少他们能大吼、锤墙，或是以沉默来发泄自己的情绪，可他却不行。 晏明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羡慕的透过病房看着在房间内陪着小孩儿说话的简隋英，不妨，简隋英一个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看到简隋英张了张口，对着他的方向。口型在说。“你也进来，你可以。” “可以吗？”晏明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自己，随后又对上了简隋英那双亮亮的眼睛。晏明绪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可以。”他说，随后推开了门缓缓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