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困局
有些话,朱浩没法对唐寅明说。 但跟朱万宏这只老狐狸,则可以通过旁敲侧击,宛若打哑谜般,把问题给抛出去,很多方面叔侄二人利益相通,一点就透。 朱浩和朱万宏都需要兴王府的关系,保证将来朱家不被清算,而且还要符合当权者的利益,不能为了迎合兴王府而放弃家族肩负的监视兴王府的任务。 现在朱浩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想方设法在兴王死后,让朱四入京为质,只能接触到身边极少数人……他朱万宏曾在京师为质,很清楚这条计策针对性有多强。 若朱四只能仰仗朱浩,那朱浩代表的朱家就能从中获益,而朝廷那边还会觉得他朱万宏对兴王府出手狠辣,不留情面,两边都赚好人。 当然。 朱浩只是为了让朱万宏这么想。 事实如何另当别论。 …… …… 朱万宏到底是聪明人,得到朱浩暗示,回去后就开始布局。 这两年朱浩已帮兴王府做了很多赢得民心的事情,朝中勋贵和文臣武将都对兴王府称赞有加,过去两年连立宗族子为嗣君的事都不再提了,好似朝廷已有意在皇帝绝嗣的情况下,让皇位传到兴王府一脉。 四月中。 京师,紫禁城,清宁宫大殿。 张太后正在会见入内宫通报事项的太监张永。 过去几年张永非常风光,先是配合杨一清除去刘瑾,相继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等职务,后带俸闲住,未几又出任御用监太监、兼督京营,以此身份协助朱厚照完成出居庸关、取得应州大捷等…… 但可惜,他属于那种有能力但一直不温不火的近臣,皇帝身边jian佞太多了,都是那些善于迎合之辈。 张永在正德皇帝身边,干的都是辛苦活。 张太后一直信任他,觉得他是丈夫留下来的能臣,一直委以重任。 “……陛下坚持前往江南巡视,早已提前让各地封疆大吏安排舟船迎驾事宜,可朝中诸公极力阻挠,三月里陆续就有人被杖刑,十余人杖刑后过世……” 张永这次前来,主要是得到朝中诸位重臣委托,请求太后出面制止皇帝的“暴行”。 大臣们很多都年老体迈,嘴上说精忠报国,真要挺身而出时也是不计生死,但很多时候都是形势所迫,别人为了家国大义非要这么做,难道他们能选择袖手旁观?可一旦掺和进去就有生命危险……这皇帝可真虎啊! 青史留名固然好,但架不住命都没了,要那些身后虚妄作甚?所以赶紧想方设法,托关系让能镇得住那个混世魔王的张太后出面劝说一下。 这也是张永一直很难成为皇帝绝对心腹的原因。 因为他跟朝中大臣关系太好了,你不能一边想着跟文臣搞好关系,一边还想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吧?最多是被皇帝拿来当夜壶,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提起来,不用的时候就把你藏在床底。 张太后听了这些,有些遗憾:“朝中大臣的劝说不无道理,陛下出巡在外,连个子嗣都没有,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张太后很同情那些大臣。 但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儿子。 她属于慈母败儿的典型,养出个混世魔王,除了偶尔唠叨一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永闻言又道:“太后娘娘,另有消息说,宁王想将自家子嗣送入皇宫,养为储君,拜托陛下身边亲近之人为之说项……那宁王一直都有不臣之心,不可不防!” “什么?” 张太后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是那个经常派人到京师送银子,上下打点,偶尔还会送些稀罕物到哀家这边的那个宁王吧?” “是。”张永道。 张太后冷笑不已:“皇族旁支,血脉早已不知隔了几代,居然还敢觊觎大位?若朝廷不成全,他还要造反不成?” 张永道:“过去几年,有关宁王要谋反之事,经常传到京师,只是陛下一直没有取信,似乎陛下身边有人被其收买。” 宁王为了夺得皇位,可说无所不用其极,先是想让儿子到京师养在宫中为太子,事不成又想着谋反自己当皇帝…… 为了达成目的,宁王出手极为阔绰,别说江彬、钱宁等皇帝身边绝对的近臣,就连张永也拿过不少好处。 但送礼最忌讳的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凭什么给我的少,给别人的多? 眼见宁王谋反的迹象愈发明显,那些拿钱少却有资格递上话的人,当然要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张永便是如此,他主动检举,显得自己跟宁王谋反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太后道:“着人拟一道懿旨,告知陛下这件事,让他早做准备。” “是。” 张永心中庆幸不已,目的达到了。 只要太后下了这道懿旨,那就能为我作证,我提前警告过,我跟宁王谋反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还有一件事……” 张永突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张太后喝道:“说!” 张永道:“前日有大臣上奏,要以兴王之子立嗣于宫闱……” “啪!” 张太后怒而重重拍了下椅子俯首,周围女官身体都是一个激灵。 未等张永继续说下去,张太后起身怒斥:“兴王已是皇室旁支,与大位毫不相干,陛下身体尚隆,有子嗣是迟早之事,若再有人无端提及立储,莫说陛下不加怪责,哀家就会让其身首异处!” 张永听出一些苗头。 对宁王觊觎大位,张太后只是气恼,对有大臣提出让兴王世子立嗣,太后则勃然大怒。 这恰恰说明,太后很在意民意,尤其当知道以往从来不被大臣提及的兴王府,现在却被人推选要将其子嗣立在宫里为皇储,她这个皇帝母亲当然很气恼。 张永心中明白,正是因为从继位角度来说,或许就是兴王府出真龙,太后才更不愿意听这些。 “朝中已有舆论暗中商议,太后娘娘您看……” 张永还想加上一把火。 作为孝宗皇帝栽培起来的宫中老人,张永对朱厚照可说忠心耿耿,这也是后来为何在朱厚熜登基后,直接把他干下去的原因。 你对大明有功,还不是一次两次,但你对武宗太过于忠诚,这样的人朕身边留不得。 “下达哀家懿旨,以后朝野严禁谈论立储之事,但有犯禁者,以东厂、锦衣卫搜捕逮问,看背后是否有同党,无论兴、宁府,有人借机言事,一并论罪。” 张太后态度坚决。 儿子对于立储看起来不着急,她这个当娘的可要留点儿心眼,最好是让儿子及早有后。 “是。” 张永急忙领命。 …… …… 皇宫下旨严禁谈论立嗣问题的诏书,很快下达。 安陆在五月初得到消息。 同时传来的,还有皇帝四月下旬又一次廷杖大臣,再次打死几个,发现众大臣劝阻他南巡事上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终于无奈下旨,取消南巡计划。 这天朱祐杬拖着疲惫的身躯会见王府中几位骨干。 朱浩有幸参与这次内部会议,也是沾了朱四的光,因为朱四此刻就站在父亲旁边,显然朱祐杬有托孤之意。 朱祐杬脸色黑黄,手臂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未见阳光而煞白,整个人坐在那儿,佝偻成一团,身体看起来极不协调,没说两句话就剧烈咳嗽,朱四赶紧递上手帕,不一会儿手帕就被鲜血染红。 但不管是朱四,还是一干幕僚和官员,均已见怪不怪,没有因为朱祐杬咳血而中止会议。 袁宗皋总结:“……如今朝中已有声音,说要立世子为嗣,朝廷此时下令不得民间谈论此事,王府虽赢得人心,却遭致猜忌,并非善事。” 唐寅和张佐等人都忍不住打量袁宗皋。 你个老家伙,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明知兴王不想听这个,你还非要危言耸听? 朱祐杬平顺气息后说道:“能让世子得到世人认可,本王心愿足矣。世子,往后路要你自己走了……” 朱四急忙道:“父王,孩儿不许您说这样的话,孩儿还要您的教导。” 朱祐杬怜爱抚摸儿子的脑袋,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笑着说道:“好像又长高一截,都快有我高了啊。” 父子情深。 只是旁边人看到这一幕有些别扭。 兴王你是多久没留意儿子的情况了? 现在才发现儿子长高? 朱浩本以为兴王会跟在场人等多说两句,毕竟朱祐杬很久已没有像今日这样有精神会见下属。 可随后兴王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取消了进一步会谈。 …… …… 朱浩走出书房。 张佐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唐寅道:“唐先生,近来王爷每夜都难以成眠,身体剧痛难当,真是活受罪……” 唐寅闻言只能摇头。 “这苦,若是能让咱家来承受,咱家一万个愿意。”张佐哭诉。 唐寅心想,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我又不能经常能见到兴王,没法替你表忠心。 朱浩则用古怪眼神看过来,透出的意味很明显……我看他是逢人就说这话,生怕消息传不到兴王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