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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十四)洁白柔软的A4纸已经苍黄发脆,抓在手中总叫人害怕会直接裂成碎片。十五年的时间,足够让档案积满了呛人的灰尘。灰白的灯光底下,法医指着死亡鉴定书跟周锡兵强调:“没错儿,肯定是这样。这案子出来的时候,我才刚工作,当时办公无纸化还没全面推广呢。你看,这是我师父写的鉴定书。后来输入电脑的时候,这份鉴定书也是我经手输入的,我的印象不深刻也就怪了。我说直接在电脑上给你调出来看,是不是一模一样?你还非得钻档案室。”周锡兵没吭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鉴定书。A4纸的抬头标注着安市公安局(200X)X公刑技法尸检字第107号,正文内容清清楚楚打印着:200X年3月11日凌晨,我刑警局接指挥中心报称:在安市西城区和平大道三洋街路边发现一具成年男尸……。经查,死者男,1963年生,南省安市前桥镇七里村人。200x年3月12日上午9时,我局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现将有关情况报告如下:……在漫长的尸体检验描述过后,是法医的分析说明跟结论,死者生前摄入甲基.苯.丙胺致血液中浓度达到3.05mg/L,导致中枢神经与交感神经过度兴奋,造成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亡。周锡兵盯着鉴定书看了一会儿,抬眼问法医:“是他自己注射的?”注射过量毒.品致受害人死亡,伪装成对方自己吸.毒过量的案件,周锡兵也碰到过。人们对于瘾.君子天然就带有一种说不清的轻蔑厌恶心理,犯罪分子就利用了这种心态犯案后减轻自己的嫌疑。法医苦笑了一声,拿出了一根香烟又想起自己站的地方不对,只含在了嘴里没点火。他点了点头:“是的。那时候我刚工作半年多,还没过见习期呢,就碰上这么个案子。别看普云大师名声在外。十几年前,他师弟普仁在附近几个省的风水圈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特别擅长改运。”老李打断了法医的话,皱了下眉头:“这个,不是道士的活儿吗?他一个和尚掺和这些干什么?”法医笑了,将咬过烟嘴的香烟又夹到了耳朵上,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普云大师的这位师弟跳脱的很,据说在他们圈子里头有老顽童的称呼,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他都能掺和一脚,而且水平相当高。那个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人什么来路都有。”周锡兵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了法医脸上:“那当时,你们是怎么判断他是自己吸.毒过量死的呢?”法医长长吁了口气,表情说不出的怅然:“因为他有吸.毒史。他有两次被逮到了吸.毒。”安市警方规范娱乐场所经营的时候,抓到了吸了.毒的普仁。后来还是有人打招呼,这和尚才重新获得自由。老李发出了嘶嘶声,相当不可置信:“这什么和尚啊?还能逛酒吧夜总会?他修的是欢喜禅吗?欢喜禅也不会有这嗜好啊!”法医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这谁能说的清楚。有人说他是花和尚,有人说他早就不是和尚了。不过当年他死了以后,我师父倒是推测过他可能是想借助致幻剂入定。和尚嘛,打坐入定,要摒除外界的干扰。普仁和尚应该是入世太深,没办法超脱了,所以求助于致幻剂。结果时间长了,就把他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这也就是我们私底下猜猜而已,到底怎么样,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楚。”周锡兵沉默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将这份死亡鉴定书看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更多收获。他也觉得自己荒谬了,当年参与鉴定的法医就站在自己面前,法医还在普仁猝死后又暗地里调查过;如果有什么疑点,早就发现了。一个瘾.君子,猝死简直就稀松平常。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老李拍了下法医的肩膀,笑得满怀深意:“我看你对着花和尚的死还挺芥蒂的啊。他不会是你真正亲眼看到的第一具死尸吧,记到了今天。”法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实习时就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其实吧,我算是认识普仁和尚。这和尚跟别的和尚不一样,喜欢在外面乱跑。我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他跑累了到我家讨水喝。完了他随手一指我家院子里头用来蓄水浇菜的缸,让我妈赶紧拿掉,不然我爸就要得胃癌了。要是不信的话,让我爸去医院做个检查,胃肯定有问题。”老李瞪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着法医。法医苦笑了一声:“我们家真没任何人说过我爸胃不好。而且我爸也没任何感觉,他不胃痛,胃口很好,吃嘛嘛香。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体检出胃有毛病。但是和尚说的实在太笃定了,我爸刚好又单位体检,他就去做了个胃镜,活检的见过提示有癌前病变。医院要我爸开刀,我家当时都吓傻了。开刀嘛,你们也知道,医生一谈话,我妈被吓得根本不敢签字。她做不了这个主,就又去找普仁和尚。和尚临走时留了寺庙的名号,我妈过去的时候,是普云大师转达了他师弟的话,只要把水缸挪走就好。他还说,缸拿掉了,我爸的胳膊上会起大疙瘩,等到疙瘩消了就没事。”这话已经近乎于玄学了,老李的面上的表情相当微妙。周锡兵也沉默着,一语不发。法医脸上的苦笑更甚,他摇摇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能猜测到了吧。水缸拿掉的当天晚上,我爸胳膊上就起了大疙瘩,不痛不痒,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才消掉。我爸又等了一个礼拜去医院复查胃镜,胃部已经光滑了,检查没有一点儿毛病。这事情要不是发生在我爸身上,去医院也是我跟着我爸一块儿去的,我也不相信是真的。”老李秉着唯物主义原则,以老刑警的本能质疑:“医院方面该不会被买通了吧?”法医摇摇头:“这不可能。我爸做检查是随机的,事先也没想好到底去哪家医院做。而且,我家非富非贵,就是平头老百姓,忽悠我们家压根没任何好处。我父母也不是喜欢在外头说三道四议论的人。更何况,普仁和尚自己本人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在安市待着的。那事以后,我妈还在家给他供了个长生牌位。他算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了。”因为这个缘故,当法医发现普仁和尚吸.毒过量死亡的时候,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我恨得厉害,是真恨。不管他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总之他是有能耐的。要真一点儿能耐也没有,他也没办法在风水圈子里头混得那么好。可就是这个人,最后却死的那么不体面,根本提不上嘴巴。我都不知道该跟我爸说这事儿。”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