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余天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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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祥二十岁的成人礼上,余天翊看着跟前家中最年幼的侄儿如今也长成这般与他身量相仿的倜傥男儿,欣慰不已的同时也不由感叹岁月匆匆,数年前还是那么一丁点儿大的稚幼孩童,现在都已为人夫婿独当一面了。 他已近不惑,当初年少肆意离家游历八方,观遍山川大河,踏经四海渊林,过惯了洒脱自在的日子,到底还是免不了感触乡土难离。越是长久不归,越是能感觉到有所归处的安然。 “小叔不愿多留几日,可是宫中事忙?”余庆抬手给他斟上一杯刚沏好的解酒茶,顺便看了眼正在被族里乡亲围着灌酒的余祥,见他吞酒如水,谈吐间仍应对得当便不在看了,只将注意力全投在好些年不曾相见的小叔身上。 “当真是娶了媳妇的人,竟也学会关心起我来,可见我这未曾谋面的侄媳当真教夫有方。”余天翊擎杯抿了一口苦茶,脸上笑意温和,举手投足适度从容,更显出几分脱俗的儒雅来。 余庆被亲叔调侃也不脸红,心中想起秀儿,愈发觉得孤家寡人的小叔身边太过冷清,每遥寄一封书信都不知多久之后才能得到回音。这些年也没个人在小叔身边照应,他们哥仨每谈到此处都很难放心,“小叔至今不想成家,为了避嫌不住到家里就算了,可有些话侄儿不得不说——” “诶,你不得不说的话那就莫要说了。”余天翊赶紧打断他,余庆那张嘴基本上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年纪大了,可不愿再被他气得脑仁疼,“乖侄儿,且喝杯茶歇歇吧。” 言语被截了一半,余庆哪里甘心,当即接道,“我知小叔担忧,可世间女子千万,总有一些不似你想象那般柔弱,更何况小叔还在服药,不就是还留着希望吗。” 余天翊刚要继续饮茶,被他这样一说当即觉得这茶水烫嘴,放下茶盏轻声咋舌道,“你这不孝子……” “侄儿哪里说错了?”余庆不看人脸,故作无知无觉道,“小叔若愿意,自己不敢下手便由我亲手给你施上两针,保证一劳永逸,往后也不用再苦了,你不肯,不就是——” 余天翊气笑,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余庆眼明手快揪住他衣袖没让他把手臂抬起来。 “人多眼杂,小叔莫要动肝火,毁了文质做派惹人非议。”话落,余庆赶紧伸手捋顺亲叔后背,一派低眉顺眼的模样是难能一见的服低做小,可他心中却在嘀咕,不过刚提及痛处小叔就这么大反应,欲盖弥彰嘛不是。 “我算是瞧出来,若不是有你大哥在旁,你这媳妇能娶进家门也属不易。”余天翊掀开他的爪子,端过茶盏哼出一口闲气。 他这个二侄儿处处都好,偏是这张欠揍的嘴皮打都打不规整,也不知他们家侄媳是怎么受得了没把他一脚踢出家门的。 “小叔这般气恼,不就是承认我戳了你的痛、心关键嘛。”余庆当没看出他家小叔变脸,继续添火小声道,“都快四十的人了,再是彪悍又能几年,真等到七老八十,你便是愿意人家姑娘也不愿意了。” 余天翊朝余庆淡然一笑,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压得跟前坏嘴的冷峻侄儿闷声痛哼了一口气,外人只当这叔侄俩关系亲近,都没注意那低头的余庆眼角疼的直抽。 “我当初带你离家怎就没好好治治你这张嘴,惯得你如今这般没大没小调侃起我来。”感觉施压够了,余天翊才就手给他揉了揉肩,随后过分闲逸道,“人各有志,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为斗米折腰是活,为尝尽冷暖是活,为千川百岳是活,为自在济世是活,为牵挂留恋也是活,总不辜负就是了。” 余庆松活两下肩膀,只觉他小叔的手法越发精湛,明明前一刻酸痛到骨缝里,下一瞬就通络了半边经脉,要不是这里人多,他当真想把另一侧的肩膀也送到这位当朝太医院院使手上。 跟在小叔身边待了那么些年,他自是比大哥跟三弟了解的深,有些话不好在此多说,便悄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药瓶快速塞进对方手里。 余天翊不动声色的收起,也不问里头是什么。 “小叔不好奇?”余庆难得眼露狡黠,不等他家小叔开口便直接凑到他耳旁把药效说了个清楚明白。 “你们——”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余天翊庆幸自己早已练就金刚不坏的稳情安绪之术,话风一转当即变成,“……多研究些药理医术是好的。” “我们三兄弟都商议好了,只让秀儿生一胎,不论是男是女。”余庆面露几分柔情,“以后培养起来肩上担子已经足够沉重,小叔的家业总不好也全压到这唯一的孙辈身上吧。” “什么叫压,我卖了换成元宝枕棺材里睡觉都不行了?”余天翊到没想过他们会疼媳妇到这种地步,三兄弟共妻已经有失公允,现在他们更决定只生一子,那他早先打定主意要偷走一个来养的计划岂不全没指望了? “当然行,你爱用黄金铸碑都行……”余庆话音还没落呢,一瞧自己小叔迷眼立刻收敛表情腰板挺直,恭敬奉茶诚恳认错道,“瞧我,又说浑话了,小叔大人大量,侄儿给您斟茶认错。” 不孝子,一个、两个、三个不孝子!余天翊看着那三个侄儿狠狠灌了一口茶。可谁让他们一家子都是情种?他们的曾祖也就是他的爷爷那代也是共妻,兄弟两人只娶了一妻恩爱到老,直到七十高龄先后寿终也只生了父亲一个孩子。 轮到父亲,也只有娘亲一人,本也打算只生一子,谁想在娘亲四十岁生辰刚过不久意外怀上了他,父亲当时也是苦恼,担心着娘亲身体想要劝其落胎,可娘亲不听,只说这是上天给的福气非要将他生下,这才留了他一条小命。 他大哥亦是如此,娶了嫂嫂便一心对待,到了三个侄儿,更是随了个明白。 叹息归叹息,余天翊也是情种生的子孙躲不开专情的命,哪怕他的隐疾是可以让他娶妻纳妾的雄厚本钱,他也从未如此想过。 既然不愿多娶,便一个也不娶了,多了是害人,少了更害人,他情愿孤独一世也不想伤了自己喜爱的女人一生。 离家二十多年,他成了有官职在身的太医院院使,品级不高,却也算不辱门楣,但到底不是他心所向,每年总要告假几月四方游历,丰富家中医典藏集,也增些广闻见识,总不至于把自己这爹娘留下的大好生命也辜负了。 只是他这只闲云野鹤躲过了亲爹的催婚,躲过了大哥的牵线,如今又要开始躲开几个侄子的体贴,怎么想怎么累得慌,下次可不管他们怎么求说绝不露面了,想想怀里三个侄儿亲制的药丸,又想起余庆说要给他施针,恐怕这三个小辈儿加起来比他的父兄一起还要难缠,为了往后的安生还是少近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