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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华灯(4)

    

第七卷:华灯(4)



    《千里之堤》的首映礼很成功,谁也没想到,爆火的路透视频里还有陈祐那段发言。小金毛渐渐褪成灰褐色,混血的样貌掩盖不住,影评家都在夸,许多影迷也都问询这小孩子的身份,以为是哪位导演的亲戚。

    猜测不断,最后是周霄映主动出来辟谣:【这是我在电影节上认识的忘年交,希望大家不要过度关注啦。】

    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又被恶意解读,连带同时出场的莫家小老板也被编排进去。混血小孩、年轻帅哥、业界青睐......几天之间,周霄映从无人问津的闲散养老人变成隐婚生子、钓富二代当后爸的心机渣女。

    周霄映自己看见这故事都笑得不行,她要真有这些本事,还用得着苦熬十年么?风言风语早就习惯,她只是担心莫开:“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么?”

    她等着那边回复,谁知道莫开比她还想得开:“你已经解释过一次了,清者自清嘛!再说了,你都不怕有影响,我怕什么?我家里就更不用担心了,一家子巴不得我赶紧结婚生孩子呢!倒是陈祐,没关系吗?”

    “他不怎么上网,没事。我送了两张老电影修复盘,当赔罪了。”

    这年头,老电影修复盘能当传家宝,好在是送给陈祐,周霄映没那么难过。莫开受她启发,亲自去门店挑了条项链,送给丁蕙如。

    丁蕙如受宠若惊:“无功不受禄哈!”

    莫开擦擦鼻子:“就当是贿赂了!下回有事再找你帮忙!”

    丁蕙如瞥瞥首饰盒子,冥王星造型的水晶项链轻巧舒展,正好最近没时间逛街,收了也就收了,莫开心中欢喜。

    入了秋,世态随天气萧瑟。

    海恩拍卖行的内部斗争此起彼伏,身为主管的陈喻心力交瘁。上月,总公司收到内部举报,有人举证,与她同级的经理人在两年前经手的油画其实是假画。消息一出,公司掀起轩然大波。行业里讨论不断,短短几天,上下彻查。

    身处同样高位的陈喻更是如履薄冰,她自己问心无愧,可不敢保证下面都勠力同心。于是尽量保持低调,捱过这次共通的危机,直到前天书画杂项圆满结束,才露出一丝笑颜。

    丁蕙如佩服她的片叶不沾身,想起之前她教导自己的“越是有利可图,越要持身中正”,小聪明可以耍,人情可以赚,甚至情报也可以双向出卖,只有大是大非要有所坚守。

    想想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窃喜,丁蕙如发觉,一切都还有得学。

    她预备在天冷之前,把家具木料的知识细化复习一遍,干脆加入了李冬青的学习大军。两人要么是在她家里,要么是在图书馆。她隔一会儿就发呆打盹,李冬青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屁股都不挪。

    “怪不得你能发那么多期刊呢?”她趴在桌面,小声调侃。

    “看进去了就不倦了,念书嘛,主打一个心无旁骛。你把你手机零食都拿开,说不定就能进入状态了。”

    她说得倒是轻巧,可真把东西拿走,估计一分钟都做不下去。丁蕙如长长叹气:“人各有命呐!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

    “但是——是赚钱的料!”

    “嘻!这话我爱听!”

    见她笑开颜,李冬青便趁热打铁:“你信不信,再多读几分钟,你就能挣更多钱!”

    丁蕙如一秒反应过来:“你不去当老师,真是可惜了哦!”

    夕阳从落地窗斜洒近来,映出两个人影,埋头苦干,模模糊糊瞧着,有些高三生只争朝夕的气息。

    十一月就要过去,Adventurer办了一场告别会。

    烧火棍乐队上节目之后毁誉参半,有人说他们锋利有趣,也有人说故弄玄虚。不管怎样,有热度总比默默无闻要强。

    决赛夜,方蔷谱出一首《将军行》拿下季军,并以前所未有的势头高居排行榜前列。乐队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娱乐圈不好闯,但是还年轻,不管怎么样,冲一把吧!

    他们提出回Adventurer办一场告别会,由方蔷去沟通,林敢刚听见就笑:“现在可是明星了,不怕我蹭你们的热度?”

    小明星方蔷没忘了拍老板马屁:“人可不能忘本呢!”

    这天的酒吧爆满,销售额变化不大,却拓宽了知名度,不少烧火棍的小粉丝过来尝鲜,回去之后就是一条条repo:【别的不说,老板真是帅哥。】

    也有明星经纪人来探底,得知林敢是个小光棍,时不时劝他上个恋综:“你别急着拒绝,这是个拓宽知名度的好机会。这年头,什么不用营销啊?再说了,没有规定一定要牵手,上节目对你啊、对酒吧都没坏处!”

    他言辞诱人,梁训听了连连点头,撺掇道:“要不?咱试试?”

    林敢虚伪地嗯:“反正你是单身嘛,愿意献身的话,我是没意见的。”

    “嘁!”梁训白眼一翻,“就你清高!”转头真跟经纪人商量起这件事,林敢想,别把我拖下水就成。

    这消息传播得快,酒吧的工作人员私下里也聊起老板上恋综的事情。

    “大老板看着是真有点兴趣!”

    “可我觉得小老板上,感情线会更好看。”

    “小老板看着可是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啊!感情线怎么造啊!”

    “那要是他真喜欢上谁,你不会想看看?”

    “呃......会。小老板如果真上节目贪恋,我估计会熬夜嗑。”她露出八卦的表情,转身用胳膊肘顶顶李裕松,“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还没确定嘛!我估计......”

    “估计什么?”

    “小老板不会去。”

    “你又知道了?”

    “他看着不像是那种会上节目的人啊。”最重要的是,他应该心里还有其他人吧。李裕松轻飘飘扔下结论,满脑子想的是某个夜里,林敢忽然问他李冬青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当时他一听见就吓到了,jiejie跟三浦桑都没摊牌,跑去跟他说?

    情窦未开的小鲤鱼琢磨不透他们的关系,唯独记得一点——守住口风。于是他很快平息了惊讶,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她嘛,总是熬夜搞论文,睡不着不就容易头疼?”

    “只是头疼?”林敢认为没那么简单,只能建议他,“头疼也不是小事,你有空可以带她做个检查。没时间的话,我给你放假。”

    李裕松始终记得他的神情,淡漠里是藏不住的关心。他想不通,如果jiejie生病梦中念叨的人就是眼前的小老板,那她为什么还要答应三浦桑?

    他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小老板,是你甩了我jiejie吗?”

    林敢眼中惊讶:“她跟你说的?我甩了她?”

    李裕松摇摇头:“我猜的,或者你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不然,你关心她,她想念你!互相在意的人,没理由分手啊!”

    李裕松梳理逻辑,眼睛都瞪圆了。林敢只捕捉到那句“她想念你”,手指紧捏住杯口,想到她早已投奔他人怀抱,他更愿意相信是李裕松雷达出错。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是找她要去吧。”

    相聚的饭桌上,李裕松反复思考他的话。看见三浦桑拉着李冬青有模有样地说起在山西的见闻,所有的疑虑憋回了肚子里。

    这次三浦澈去山西做木结构调研,刚出村就遇上一场冬日大火,连接两个村子的千年木桥直接烧了干净。他留下来帮忙抢救,好不容易回来了,李冬青主动来找他,事务所又有人过来找事,李冬青倒是勇猛得很,直接挡在他前头,一条手臂给人家拿开水烫了个透。

    红彤彤的小萝卜一条,看得他心疼无比。丁蕙如知道这段插曲后,把阴阳怪气地把三浦澈骂了一顿:“根本就跟你没关系,还引火上身。上身就算了,还让我们李咚咚挡在前头!你说要你干嘛呢?”

    三浦澈乖乖受着,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看到那个人拿着开水瓶要浇电脑。要不是李冬青挡着,估计还没上传的资料早就给泡发了。他又是感恩,又是愧疚。要不是王芮告诉他经过,他还在给人垫背呢!

    原来来闹事的那个男的之前是General的顾客,当时还挺风光,前两年找到同事小谢收购老宅,不收购还好,一收购开始,公司的经营便每况愈下,最近还听说濒临破产。

    迷信迷信,便是迷思与相信。许多未有根源的东西,只要在脑子里有了预想,很容易被联系起来。

    之前那幢房子死过人,但是地段极好,收购时由他夫人办理,小谢跟她说得明明白白,谁能猜到后面这一出?小谢出差晚回一天,得知此事后,一个劲对三浦澈道歉,并主动送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李冬青对古典乐没兴趣,三浦澈就转送给了丁蕙如。

    票根上印着著名乐团的名字,丁蕙如也不解气:“你们那个小谢也是有毛病,人都不缺钱了,干嘛还推荐这么所宅子啊!”

    三浦澈解释:“是顾客自己要求那个位置的房子,当时没有别的房源了,小谢也只是做个人情,后面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丁蕙如哼哧一声,翘起二郎腿:“买房子可不是小事儿!连最坏的可能性都预想不到,以后有的是倒霉事儿找上他!”她斜斜眼,拉着李冬青那只胳膊,“自己有罪自己受,来祸害我们李咚咚干嘛!”她

    轻轻地吹着,问她还疼不疼。

    这两年生病,李冬青忍耐力明显提升,这种程度的烫伤,对她没什么影响,只是那个还没褪去的红印有些吓人。

    她宽慰丁蕙如:“烫一烫,白里透红,白雪公主也就这样了!”

    丁蕙如鼓一眼:“就你心大!”

    天黑得快,三浦澈结了账,又因为临时会议回了公司。丁蕙如打算带李冬青扫荡一下古着店的表饰,顺带将可怜打工仔李裕松送去酒吧。黄昏路堵,看着灯红酒绿,她忽然起了兴致。

    “李咚咚,咱们要不进去喝一杯?”

    李冬青一愣,戒酒有些时日,破戒就回不去了。她缓缓推拒:“还是算了吧。”

    丁蕙如点燃发动机:“那你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喝了哈!”

    才开出去十分钟,后座上就传来震动,李裕松这小子,竟然能把手机就给忘了!叫他回来取是不可能的,丁蕙如折返一段,看这路况灵机一动。

    “咚咚,我找个地儿把你放下,你直接给那小子送过去吧!”

    她二话不说就开了车门,李冬青拿着那该死的手机,站在Adventurer的招牌前,心情莫名。她微微吸了口气,才走进去。

    酒吧里灯光明灭,想找个人并不容易。李冬青打算把手机交给别的工作人员就回去,然而环顾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经理领班之类的角色。

    这里地方小,不设诸多层级,无奈去往吧台,林敢也不在,许是暂时出去了,她原地等着,靠在墙面,看见来往的客人出入,三五分钟过去,还是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要不算了吧?一晚上不带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是不好打车?

    她原地犹豫,迎面撞上来一人,将她弹回墙面。动作太大,硌得后背都疼。那人高高大大的,眼神迷离,已然半醉。

    “抱歉啊!撞疼你了吗?我帮你看看?”

    “不用,谢谢。”

    “还是看看吧!看你好像挺疼的?”

    他将她堵在墙边,固执要揭开她颈后的布料。看上去并不是色狼,但至少眼下也算不得什么君子。李冬青拒绝无效,准备好一脚顶在他裤裆,忽然一双手伸出来,挡在他们中间。

    “客人,您喝多了,先去吧台边休息会儿,我找人联系下您朋友!”

    “可是……她……”

    “您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吧。”

    不等醉酒男子把话说完,店里的酒保就将他拖走。

    林敢长身直立,手里拎着一瓶未开的白兰地,表情玩味。

    “不是戒酒了吗,来这儿干嘛?”

    “哦,找李裕松。他手机忘拿了,你帮我交给他吧。”

    她抬手递上手机,迎来一声无可奈何的低笑。林敢的视线紧随着她,在她抬头的瞬间,撞进她的眼睛,如此不讲道理。

    “头还疼吗?去过医院没有?”

    “不用,没什么事,都习惯了。”

    “有没有事得检查了才知道。你要是没人陪你去,我给你弟弟放两天假就是。”他尽量维持风度,却蓦地勾唇道,“你不是还有男朋友吗?叫他陪你去也行!”

    “......我会和他去的,不劳你费心。”

    “呵!你最好是真的不用我费心!”

    语调里充斥着不满,林敢恶狠狠地逼近,一片昏暗里,她本能想要推开,林敢却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抵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所有人都认为Adam冷峻自持,没人会认为这个在墙边发狠的,也是他。

    地灯灭了,李冬青只看得见他的眼睛。

    以前很喜欢这双眼睛的,又圆又亮,小葡萄一样,包裹了所有的清澈纯真。而走过了几年的风景,这黑色越来越浓稠,简直凝固成一轮黑洞,深邃悠远,看不见底。

    他咬着后槽牙,又气恼又轻蔑:“李冬青,你不想让我管,就别在我面前晃,更别在我面前搞得那么脆弱无辜!”

    “谁脆弱谁无辜了!”

    “你要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她仰着头,眼眶周边泛了红,表情也倔犟得很,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林敢发出哂笑,这一声笑更刺激了李冬青。

    “照镜子又怎么样?不照又怎么样?就算我脆弱我无辜,你不看不就行了!我要你管了!”

    “......我他妈有毛病才管你!”

    林敢直身就走,逼仄的过道顿时敞亮。

    是辩驳还是不服输,李冬青想不明白了,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自己。她只知道,他在欺负她,她不该在欺负她的人面前露了怯。

    可是为什么?怼回去了,心里会那么酸呢?

    背对热闹,她沿着墙角蹲下,透亮的月光洒落跟前,眼眶却热了。

    酒吧的夜真好,容得下那么多快乐,更容得下那么多伤心。

    她捂着胸口,不断抽动。估计丁蕙如要来催了,才抹掉眼泪,替换上笑容。

    “怎么了?不舒服?眼睛怎么这么红?”

    “太久没进酒吧了,烟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