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拉扯(5)
第六卷:拉扯(5)
周六。 夜很静,Adventurer鼓点低沉,热闹中丁蕙如踩着高跟鞋,那个拒绝她的男人总算想起她,她笑靥如花。 “莫先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 莫开有求于人,不摆上次的架子,给她点了杯赔罪的无酒精饮料,单刀直入。 “我家里卖旗袍快一百年了,你知道的吧?” 莫家旗袍乃是百年老店,有格调的同时,也限制了风格,他想开发手包和珠宝的饰品线,家族长辈说是歪门邪道,不予理睬。他要做点什么,摸索一阵发现最快出名的办法还是找明星代言。可惜,少了家族助益,许多事情难以实施。 旗袍强调气质曲线,如今流行干瘦风格,当红女星难撑住。要做生意,又不愿砸了家里招牌,找个有知名度且符合定位的人,难上加难,于是他想起丁蕙如。 生意讲究资源置换,那枚扳指不是不能出,只是要对等。丁蕙如脑海中搜罗一众女星,很快给他报出一个名字——周霄映。莫开是回国后才接触娱乐业,除却风头大盛的几位,基本没有了解。丁蕙如不意外,给他慢慢介绍。 周霄映出身苏州,祖辈有功勋,她自己从跑龙套开始,入行近十年才有了些声名,为人低调,综艺少商务少,除了拍戏,就是在家养养花草打打麻将。如今三十出头,正好是最具备女性魅力的年纪,与他想推广的定位极为贴合。 莫开犹疑:“你都说了没名气,我找她不就也没用?” “所以说莫先生必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嘛!”丁蕙如挑眉,告诉他一则内部消息,“她压了两年的一部电影要上威尼斯电影节,业内都说她有可能封后。周霄映团队很看好这次机会,她自己也很重视,少不了在服装上下点功夫。” 本人再低调,也不会希望在专业场面失了面子。她有些家学渊源,若是找个苏绣师傅合作送她去电影节大放异彩,不愁这开业一炮不够响亮。莫开只是怕,奶奶那一关不好过。 丁蕙如看出他的担忧,让他放宽心:“周霄映祖母经常参加苏绣推广,还是陵城人,与你家是同根同源。老一辈再固执,你让他们见一次面,再以出国争光的名头劝说一下,应该就没那么排斥了。我嘛,能帮你搭上线,至于如何推进,还得莫先生自己用功了。” 传统服饰选用女明星代言最该慎重,莫家从来都只给亲信贵人定制,在业内评价甚高,莫开不愿固步自封,主动开发饰品线,但终究是一步险棋,周霄映其人如何,他得亲自见了才能确定。 丁蕙如翘着腿,等着这桩生意做成。她曾随着陈喻二访苏绣传承人,因此结缘周家老太太与周霄映。当时老人生辰将近,周霄映给老人准备的绣本礼物不小心浸了水,普通法子晒干易起褶皱,她主动介绍了认识的修复师,周小姐肯定记着这份好。 她从陈喻身上学会周全圆润,也愈加娴熟。向要争光的预备影后推荐最典雅合适的服饰,甚至都称不上还情,丁蕙如料定周霄映不会轻易拒绝,从莫开手上拿到那扳指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扳指这样的小件值不值钱,全看做工与出处,就算它的主人不是传说的和绅,那也无妨。东西总该是好东西,做买卖也就是多交朋友,这次合作两全其美,周家和莫家这样人情可不是想挣就能挣的。 莫开转过弯来,看看这只心思明亮会咬人的兔子,日后定然少不了要给这女人搭送人情了。丁蕙如满心开怀,要了第二杯无酒精,与他闲谈。两人的成长有些相似,撇开生意也有诸多话题。莫开喜欢滑雪,丁蕙如曾在温哥华的大学生滑雪赛上拿了名次,两人口头约上,等待一场腊月的雪满山头。 酒酣之际,三浦澈的消息连连跳了出来。丁蕙如坐在吧台边沿,抿嘴就笑,莫开问她怎么了,丁蕙如笑:“我朋友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他一头雾水:“那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丁蕙如说:“都是我喜欢的人啊,为什么不开心?” 现世小菩萨? 莫开收起防备,玩味地欣赏眼前这女人,看她眉眼跳跃,生动明艳,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决定过些时日主动给她送去那枚扳指。 林敢默默杵着,那句“在一起”牢牢实实地落在了心里。 回家前,他顺手在楼下买了份酒酿小丸子,细细品尝,吃了不过两三口,就被他扔进垃圾桶。 买这东西回来就是有病! 这种甜甜糯糯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两日后,三浦澈出差回来,刚出去就看见李冬青,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同事自觉离开,他牵着新任的女朋友回家。刚刚入门就吻住她的唇,几欲试探,察觉李冬青身体紧绷,这个温雅的男人到底懂得克制,慢慢收敛欲望。 他把他的小刺猬拢在怀里,顺过她的头发:“冬青,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澈君这样还说自己不会说情话呢!”李冬青蹭蹭他,“我也很想澈君。” 她订了一家怀石料理,前天是三浦澈的生日,两人没法见面庆祝,只好补办。这种高档料理她吃不来,但是送礼物嘛,投其所好。前几日她托人买到手制的檀香香篆,求他能在扰神时分睡个安心。 很多年来,他不喜欢这样郑重的仪式。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既要准备礼物,又要抽出时间见面聊天,而对话不过就是没什么意义的寒暄。谁结婚谁工作谁生小孩……这些内容于他没有意义。 现在不是的,他喜欢眼前这人花时间陪他吃饭,送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希望他很喜欢。不论礼物是什么,他见她如此用心,已是很喜欢。 夜里下了场雨,他们在料理店门口就分别。回到家他将这香点燃,书桌前烟雾缭绕,闻见这味道,他就想起她的笑靥。他拍下照片发给李冬青,靠在椅背,分外安心。李冬青也意外地,无痛无梦睡到自然醒。 雨后的清晨散着蒙蒙的雾,她早起吃早餐,竟然遇上冯梦圆。 她们有好一段时间没见,朱虹的新项目加了两个新来的研究生,本来带孩子的任务都是交给冯梦圆,上周她突然告假还乡,这担子便落在了李冬青肩上,难度不大,主要答疑解惑,另外就是去给大二的孩子上课。 大课重在科普,无需讲解哲学流派与观念演进,大多时候都是说些名人轶事,从前冯梦圆说尼采之死,这套叙事不断沿用,李冬青讨了便宜。好学的同学向她请教科普读物,她便扔两个传记名头出去,如此相安无事。 突然偶遇,两人没多说话。李冬青只发现,她这一个星期瘦了好多。去朱虹办公室交接材料再看见她,又瘦了些。李冬青对突然的消瘦有亲身体会,可她们有些不值一提的旧怨,彼此都看不惯,她不想自寻烦恼。 后来,她在研一学生的嘴里听说,冯梦圆父母以死相逼她回乡结婚,她这是赶回去做思想工作了。不过工作估计是没做成,因为没过多久,冯梦圆又再度离开。 李冬青想,如果真是传说的版本,那依照小公主的性格,必然是撒泼打滚不肯妥协,可压榨方是父母,冯梦圆也能像对待别人那样狠心吗? 她想起一周前,李宪年带学生来培训,叫她和李裕松出来吃饭,她以课业繁忙拒绝,李裕松回来时给她提了一盒小酥糕。这是徐燕特意去城南买的,李宪年叮嘱他分过半盒给她,李冬青一点没要。 李宪年始终不了解她。幼时她说想吃这个,只是李裕松在幼儿园里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的吃,她顺了个人情。其实,买回来的一口也没吃过,全进了这家伙的肚子里。 每每她与李宪年闹了脾气,他就买来这个扮演片刻的慈父。可慈父慈在何处呢? 她不了解冯梦圆的具体情况,只能从本科阶段的了解判断,她和父母的关系相当融洽。面对矛盾,就连和李宪年结怨多年的李冬青自己,都还做不到完全撕破脸皮呢,遑论冯梦圆? 她心情奇怪,连连叹气,对冯梦圆的感情里多了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这天早晨有早课,李裕松值班到三点,起床还头晕目眩。今日下午要做汇报,优盘却怎么都找不着了。疑心是落在酒吧,他不好意思地给林敢发消息,想问问是不是落在那里,林敢翻找半天,在休息室的沙发缝里找着。 本来是要叫同城快送,林敢说等会儿正好要去附近找梁训,干脆顺道带了。 Adventurer和路易酒庄的合作刚商定下来,货源稳定且可靠,梁训欢喜,又盘算起新的店面。来钱的路子越多越好,有钱人也总是越来越有钱的。 林敢帮他相看场地,估摸执行有限,劝他脚踏实地。梁训哼哧一声:“懂不懂什么叫做冒险主义!敢冒险才能挣大钱!” 林敢懒得理会,改道去找李裕松。再站在P大门口,忽而有些恍惚。原以为淡忘的记忆猛然回潮,门口黏腻的情侣更叫他想起许多细节。 李裕松站在石墩子边,跑上来道谢。大清早叫老板送东西,这种整顿职场的故事写成知乎帖子,百分百是高赞。然而到底是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他们老李家最讲究有借有还,他想了想,主动问:“老板,要不我请你吃点什么吧?” “配送费?”林敢谑然,“找老板送货就值这么点钱?” 李裕松讪讪:“你不是学长吗?食堂怎么样?” 林敢挑眉,调酒师最大的吸引力就在调酒的水平,梁训不喜欢拿过往做营销,没在酒吧推送里提起他的学历过往,而他与李裕松交往不多,他只能当李冬青多嘴。 这个多嘴的女人自上次酒庄寒暄就再没见过,他边走边扫过周遭风景,竟然每一处都藏着她的身影。李裕松引着他先去占了座,瞬间打来两份饭菜。林敢口渴,买了两瓶喝的,走过回来便瞧见对面的座位上是好久不见的李冬青。 两人对视片刻,李裕松帮忙介绍:“老板,这是我jiejie。”说完,又向冬青介绍他。 姐弟?林敢掩下半晌的愕然,对啊,李冬青是有个弟弟啊!他们都姓李啊!怎么会想不到呢?他撇嘴哼笑:“巧啊,又见面了。” 这城市明明那样大,弯弯绕绕竟然能将两个陌路人重新牵扯,李冬青微微抿唇:“对啊,又见面了。”她咬下一口素炒藕片,藕断丝连。 李裕松好奇:“你们之前认识吗?” 李冬青轻飘飘答:“以前常去他上班的酒吧,勉强算认识吧。” 那段恋爱过往被她隐去,李裕松人有些呆,但也觉察到气氛诡异。酒桌上丁蕙如提起过的Adam与酒吧里女人们秀手环绕的Adam或许是一个人,都是医院病床上,她的睡梦中叫过的那位“Adam老师”…… 李裕松拍拍大腿,压制住惊讶,总算明白了丁蕙如的别有用心! 饭后三人在林荫道闲逛,李裕松被一通电话叫走。他跑过来,小声向李冬青确认明日复诊时间,望向林敢时犹有疑虑。 林敢轻笑:“怎么?我还能吃了你jiejie不成?” 今天云厚,低低地压成棉花糖,阳光不那么刺眼。一对情侣在前方吵架,女生挥泪转身,一往无前,李冬青背手低头,直接撞了个满怀,踉跄两步,差点磕上花坛角,林敢微微扶过,嘴不饶人。 “李冬青……你可能真的小脑有点问题!” 若是以前,李冬青早就跳起来反驳,现在却直直戳到痛处。对啊,我就是脑子出了问题,要是没问题,怎么会大中午的跟前男友跑来这里散步呢! 李冬青收敛情绪,再看向他时早没了从前的锐利。 两人并肩走着,校园里划分中静谧的世界,阳光洒下来的瞬间,时光好像倒流。 上次在路易庄园听说她戒酒了,他满是惊愕,无所适从。 几年里不断地练习干马天尼,他哽着一口气,非得叫这个骄傲的女人承认他是最好的调酒师,承认她悔不当初松开这双手。可等到回国,她笑语盈盈,身边站了旁人。不似对他那般霸道娇纵,对待三浦澈,她是多么温声软语,像个涉世未深的三好学生,竟连酒精也彻底戒断…… 从路易庄园回去的一日,林敢窝在沙发里看了半夜的月亮,她告诉他,千里共婵娟,于是他常常在一轮圆盘里找寻她的身影,现在是她主动将两人之间最紧密的牵绊隔断……现今他们这样沉默并肩,倒更像一重梦境了。 林敢不敢告诉她,睡不着的夜里,他做过很多这样的梦,悠游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怀念念书的时候了,我可能是老了。” 李冬青斜他一眼:“你不是最讨厌念书吗?而且——你要是都老了,我算什么?”她捡起地上一株太阳草,撕成不规则的四方形,挂在更高的狗尾巴上。 林敢开怀,想回一句“更老了呗,还能算什么”,看见她那瘦削的胳膊,忍住犯贱的冲动。 这个女人是不易长胖的类型,也是最反感节食的类型。可刚刚在食堂,半碗清汤都犹犹豫豫才喝下,他想骂一句挑食,找不到立场。 时间不早,店里还等着做准备,林敢拍拍大腿准备走。李冬青也不送他:“你知道怎么走的吧,我不送了。” 林敢笑:“我不知道,你就送?” 李冬青说:“你知道。” 林敢点头,嗯了一声:“不用送,走了。” 李冬青说:“走吧。” 原地别离,李冬青赶着去拿材料,脚步飞快,林敢插着口袋,想了两秒,决定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