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燕绥
小人燕绥
那段日子,在他的记忆里是乱糟糟的。 那年的二月,虽然他才只有十五岁,但父亲兄长还是卜算了吉日,在宗庙给他举行了隆重的冠礼,身上的礼服是由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父亲亲自给他加冠,父亲的老师还给他赐字-子信。 “信,诚也,从人,从言”,里头凝聚着众人对他的期许。 当头发被盘起,父亲将爵弁戴在他头上那一刻,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 先是得知父亲二哥被杀,再是亲眼目睹母亲阿宁玉儿惨死,最后是郑氏宗族被抄家。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 被处斩的前一天夜里,牢房小小的木窗外悬着一轮圆月,格外明亮。他坐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揪着手里的枯草,默默欣赏着他人生最后一个晚上的月色,神情麻木冷漠。 忽然,死寂的牢房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个牢里,只关着他一个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听而不闻,仍是望着窗外。 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他的牢房前,随后传来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接着,牢门“吱呦”一声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 来人将带来的油灯搁在案上点亮,又将食盒里的饭食取出摆好,阵阵饭香,顿时飘满了整个牢房。 “公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以为是有人来给自己送断头饭,随口说了句,“端走罢,我不想吃”,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只想静静地呆着。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来人却跪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明所以,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疑惑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少。 经老者一番述说,他才明白老者的来意。 老者昔日里曾受过郑慎恩惠,听闻郑家蒙难,花了重金买通狱卒,冒险前来救他一命,“虽说不能全身而退,好歹能留一条性命”。 父亲征战一生,功成不居,最后也无法抵消陛下的疑心,落得个遭人诬陷、身首异处的下场,母亲meimei也因此服毒自尽,他心如槁木,不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于是摇头拒绝。 “大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若是连公子都不在了,那还有谁能替大将军洗刷冤屈,大将军忠肝义胆,公子忍心看着大将军含冤九泉,而陷害大将军的贼人却逍遥自在?” 他叹了口气,颓然道:“父亲之死,乃是陛下疑心所致,陛下尚且如此,我又要到何处申辩?” 老者直言不讳,“当今陛下昏聩,听信小人谗言,可老朽听闻,太子清明,有仁君之风,他日太子若能登基,定能还大将军清白”。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沉思片刻,指着那个跟自己年纪身型相仿的少年,说:“可我若是与他换了身份,他不就死了?” 闻言,少年以手加额,跪伏在地,言辞恳切说道:“小人老家发大水,家里人都死了,幸得大将军收留,小人才能活到今日。小人钦佩大将军的为人,感激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今日若能以微薄之躯,换得公子一线生机,小人死而无憾,只求公子忍辱负重,来日好为大将军、夫人报仇雪恨”。 “那您呢?万一此事泄漏,您一家老小怎么办?”他又转头看着老者。 “老朽自有办法,公子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了”,老者见他仍犹豫不决,便苦苦哀求。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过后,他看向那个并不熟识的少年,出声问道。 “小人燕绥,出身扬州会稽” 他被从死囚牢房里救了出来,燕绥替他死了,他替燕绥要受了腐刑,被送进了宫里。 也曾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一把火烧了少府的库房,连带着那个怀疑过他的人。 再到后来,他在宫里站住了脚,想要报答老者的恩情,于是派人暗中查访,一番找寻之后,他才知道,在将他救出来之后,老者就投河死了。 渭水汤汤,他迎风负手,独立岸头,凭吊逝者许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容许他有丝毫退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报仇,告慰死者的亡灵。 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他又禁不住反复琢磨,若是父亲听从了母亲的劝说,称病拖延回长安的时间,或者干脆卸甲归田,不再过问政事,郑家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场杀身之祸,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能被避免? 可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