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心
她曾在佛窟中看见过一座体型丰润的菩萨佛像,他双目低垂,明暗的光照在宽广的前额以及方圆的面部,显得格外沉静,虽然左臂断裂,右手却托着一朵莲花。与真君有些相似,又处处不同。莲华法师,仿佛自佛窟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只是谁也不能忽略,他背后的书箱。自他归来,没有人见过他放下片刻。两名身材壮硕的僧人静静伫立在一旁,皆是一边袖管空空,但行事之间,甚是温文,越竹溪问道:“两位大师可入房内歇息。”他们得到眼神允许后,才行礼告退。尉迟琳琅怎么也难以想象,他们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陛下可是也好奇他们的来历?”莲华法师道。她并未刻意隐瞒身份,听到称呼仍有些意外:“是,朕很好奇。佛法虽妙,要短时间度化凶徒,恐怕也很难”“老僧途径山林,见他们行恶,本欲度化,但他们尚处执迷,老僧便只能强行将他们带回寺中,几月过去,成了如今的圆悟、圆英。”尉迟琳琅沉默片刻:“你砍了他们的手?”“并非。入我佛门后,他们自觉罪孽太重,一人折去一臂,以赎罪孽。”早在进门之时,羽便道他怀有上乘武学,否则难以负重行事,呼吸依然平稳。听他传授佛理,能感到慈悲关怀之心,而听闻此事,她只觉有种古怪的顺理成章。“若有机会,朕也想去五国之外的其他地方看看。”莲华法师目光和蔼:“陛下身处高位,恐难实现了。”“法师常在西域行走,此次入京,不知有何感慨呢?”“吾心安处,便是吾乡。此处与他处,又有什么不同?但陛下,却让老僧想到了一位故人。”“故人?”他给两人讲了一个故事。沙漠旅途,常有风险磨难。他第一次进到广阔沙域,全凭一身武艺,勉强存活。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少年。那少年不仅武功卓绝,而且博古通今,带领商队走出风暴。他不信教,说自己并非是五国中的任何一国人,众人纷纷猜测,倒也说出了一二。他来自海上明月楼,名为闻舟。“闻舟”尉迟琳琅暗念他的名字。“老僧与他相处数十日,所学犹如数年,实在佩服。后来,老僧潜心研究佛学史书,从中得知了一些海上明月楼的事情,但是却与闻舟再未相遇了。”“为何法师会觉得朕与他相似呢?”莲华法师道:“陛下的眼睛同他一样,闪着光。”数百年前,五国本为一体,当时的大陆历经战乱,以五位称王者,瓜分天下。圣朝太祖皇帝以女子之身登基,并非一帆风顺。玄阴蛊之事,在西域藏书中,确有所载,只是由于叛乱流落,后代渐渐遗忘此事。尉迟琳琅望着深沉如墨的夜色,不禁叹口气:“原来,还是要找到海上明月楼。”越竹溪似有不解,她笑道:“其实,我对我父亲并非全然没有印象。记得他曾抱着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跟着它,就能找回家。监天司的人,向来对我很友好,据说父亲曾帮助他们不少……但要再问详细的,却没有人肯说,也没有人敢说了。”越竹溪道:“陛下已经是陛下了。”她眨眨眼。“如今的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让旧人吐露实情,并非威压,而是真心。”她笑笑:“与你说话,总是这么轻松。”“那臣今日的感觉,并无错了。陛下近来,心情确实很好。”尉迟琳琅道:“每日政事繁忙,若不是有你在,朕哪能开心的起来。有一日朕梦见你不见了,吓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好一会儿才发觉身旁的人停在了阴影之中,不禁有些疑惑。如今月色疏朗,透过细密的树叶缝隙,似流水倾斜,落在他的眉间,她忆起在平南相见时的场景,唇边绽开小小的漩涡。越竹溪怔在原地,似乎受了极大触动,清俊的脸有些呆,有些愣,让她也眼神发直起来。“怎么了?”越竹溪摇摇头:“臣实在不曾想过在陛下心中,有这般分量。”羽抱着剑,靠在马车旁等待。身为帝王随意出宫,若被臣子知道,定要上奏劝阻。而亲临臣子居所,不知他人有几番猜测。尉迟琳琅道:“你面色疲倦,需好好休息。”越竹溪的声音有些轻,因此她没听清,对他点点头,上了马车,向宫内驶去。他在门前待了好一会,前来寻人的老管家便看见喇叭花下,他双颊生晕,微微含笑的模样,愣了好一阵。他才挥袖进屋,架上挂着明日上朝的官服,是今年降下的恩典。之前他左右不过三四件衣服,若是碰上雨天难干,还要用火烤暖。当今圣上是个对自己苛责的帝王,除了天阕宫和游月宫,路上的宫灯都灭了。越竹溪作为百官之首,常着旧衣,其下官员,不敢有所逾越。几声轻响,唤回他的思绪,他时常批阅奏文到深夜,外头的蟋蟀已经叫了起来,扰人清梦,但他却并非为此困扰。尽管知道,她的需求,不过是君臣的协助,不过是朝堂的扶持。但那纠缠在他心里的阴影,竟然因为一句话,烟消云散。————————梦的内容,会在番外补充xd500珠了,感谢所有读者,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提起笔来写下故事。并且会一直坚持的。流言千里胜景,还需看抱春湖。诗会已近尾声,流连于风流之地的才子文人却丝毫未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虽然是烟花之地,也要附庸风雅。与霞外楼相对的望海潮内,只有往日清淡的丝竹声,因此厌倦了吵闹的旅人,往往选择在此歇脚。江之怀青衫深衣,墨绿绶带,自顾自地饮酒。此次诗会,他名满天下,自然受到各方邀请,然他称病推脱,只在此处欣赏窗外夜色。身旁忽有香风飘过,他头也未抬:“又去哪儿野了?”这毫不客气坐下的女孩子先是给自己罐了一大碗水,才气喘吁吁地说:“我去霞外楼了。”他皱起眉头:“不是说不得去……”“哥哥。”她握住江之怀的手,“我在那碰见上次救我的恩人了。”江之愉眼儿弯弯,显然还在回忆她与恩人的相遇。她与兄长初来京城时,碰上了地痞欺压百姓,虽然是外乡人,但她仗着武艺傍身出言训斥,当时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以少敌多,难免会受伤。幸有一人出声相助,他坐在马车之中,看不清面容,言语之间温和也犀利,巡卫司匆匆赶到,对他甚是恭敬。她没看见他的脸,只从掀起的帘角,见到一只明珠挂饰。方才,她听闻霞外楼中有“好东西”,便不顾江之怀先前叮嘱,偷偷溜进去,竟被人误以为是陪酒女子,她掀了两张桌子,楼里的人要来捉她,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儿。她一跑,到了三楼最里处的厢房,里面有两人对饮。年纪稍长的,着一身玄黑金丝滚边王服,年纪轻的,身上除了那串明珠,再无装饰,但他风姿清雅,素白的手指正托着酒杯凑到唇边,见她冒失开门,有些诧异。几人赶来,称那年长男子为主人。他听闻此事,说道,侯爷想必心中自有定夺。她掏出两锭白银:“这主人出手真是阔绰。”江之怀道:“霞外楼,是宁远侯的产业,你所见到的,定是宁远侯沈拂冰了。至于另一人,你再说说他的长相。”江之愉平日饱读诗书,可说起恩人来,只有翻来覆去的几个词,听到“南黎少有,便有圣朝也少见”,心中有几分猜测。“据说右相容貌美过女子,定不会是他。能与宁远侯独处共饮,又行事风雅,只有左相越竹溪一人了。”她默念几遍,重重拍下白银:“明日我便去越府!”京城百姓,平日有三个爱好:听戏、听评书、买话本。话本的主角,评书的内容,戏曲的角色,都来源于大街小巷,当今圣上于文字上并不严苛,因此许多佳作诞生,比诗会所产诗文更受欢迎。但当尉迟琳琅听说了最近流行的内容,心情十分复杂。她手上这本话本封面,乃是写意的人物图,内里的主角也并非她所知之人的名字,但又无一处不在提示,这是以何人为原形。缠郎也怕烈女吗……越竹溪踏进议事殿时,便见她神情专注,又有些诡异地,翻着本薄薄的书册。并未多想,照往常宣述近日各州情况,她往日目光不会全然落在他的身上,今天却怎么也没离开过。他轻叹:“陛下,臣是否仪容失礼?”尉迟琳琅的思绪这才扯了回来:“并未。”“又或是臣言语有失?”“也不是。”尉迟琳琅对上他询问的眼神,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也不知哪来的冲动,问:“听闻你最近结识了一个姑娘?”越竹溪做了千种猜想,唯独没想到这种,有些愕然:“陛下是如何知晓?”英雄救美,美人还是自南黎来的千金小姐,这等故事,在百姓中传的热火朝天。越竹溪也有耳闻,自是并不在意,不料尉迟琳琅竟然会关心起来,他一向聪慧,今次却有些慌乱:“臣与她不过几面之缘,民间传闻都是妄言。”原来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尉迟琳琅心情依然复杂:“朕记得,你与朕同岁。”“你为何,还不成家呢?”————————啊这,我最爱的狗血(相思树天阙宫,冷香浮动,晨时新折的花枝插于白瓷青花圆肚瓶中,为这不似宫殿豪奢的居室增添了几分雅致。乐阳还在摆弄花束,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回来,急忙道:“陛下,可需传膳?”尉迟琳琅摇摇头,仍懊悔自己问出的话语。满室寂静过后,越竹溪却是笑道,他忙于政事,着家不多,暂无成家之意。眼下虽然四方争端稍息,陛下仍殚精竭虑,身为臣子,又怎能不为君上分忧。与他同龄的官员,早已娶妻,文人更是以“赢得青楼薄幸名”为荣,但他身边绝无侍妾、婢女,久而久之,便有流言。又因她对他极为看重,自上而下,皆以为他为此守身。但她二人,从来风光霁月,只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是因为她身为女子,又为帝王吗?尉迟琳琅幽幽一叹:“为何你宁愿与街边偶遇的少年说,也不愿告诉我呢?”那是尚在平南之时,乞巧节满街花灯,男子身上若腰系七彩香囊,便是心仪的姑娘家所赠。地方风味又有不同,香囊多采蜘蛛之丝,经多次染色,加上制作人的心意,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情愫。越竹溪这一路上,已然拒绝了数十名女子。她轻纱覆面,以隔绝麻烦,见此忍俊不禁:“越大人真是挑剔。我瞧方才那位姑娘花容月貌,举止文雅,也入不了你的眼吗?”越竹溪轻咳一声:“在殿下眼中,臣是这般肤浅的人吗?”尉迟琳琅义正言辞:“自然不是,只是有些好奇。”谁知路边嬉戏打闹的少年,竟一不小心撞到了她,将满碗的油泼辣子倒在她衣裙上。这少年是书院的学生,一见越竹溪,便如老鼠见了猫,两只脚旋然并拢,不住道歉。尉迟琳琅并不在意,幸好路边有成衣店,购置一套新衣便可。待她走出店门,看见少年正拿着香囊,不知所措,越竹溪在一旁好笑地摇摇头。“先生,这可如何是好?”“你后悔收下了?”“不是。”少年有些羞涩,“我什么回礼都没赠予,她便跑了。”“心意既然已经传到,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呢?”人头攒动处,是一株参天古木,树身需十人合抱,树冠巨大如云,碧绿枝叶间,却垂着千丝万缕的红线,系着檀木小牌,树旁男男女女,皆诚心许愿。这株古树,承载的不止是缱绻情致,更有平平安安,建功立业的愿望。少年指着它道:“有了,我去给她许一个愿。”少年拿了牌子和笔,沉吟了好一会,才提笔写下些什么,踩在高处,小心翼翼地系上红绳。他轻声对越竹溪说了什么,尉迟琳琅并未听清,恰逢烟花盛放,众人驻足观赏,一阵阵声响之后,这绚丽的烟火却如逝去的星子,只余沉寂。而人间也安静下来,因此越竹溪的声音,自那边传来,似乎要刻在心里。“……在下心仪的姑娘……是个聪慧且温柔的女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他鲜少有这样不加掩饰的笑意,眼神清朗而疏远,带着些许柔软,不禁少年愣住,连她也呆了。“先生不去找她吗?我若喜欢一个姑娘,一定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越竹溪正欲回答,发觉她走来,便笑笑:“好了,今日你可算圆满,回去温书吧,明日由你领读。”少年苦着脸,顿时把一切心思全然忘掉,敲着自己脑袋回家了。尉迟琳琅只装不知,道:“这处甚是有趣,我也想来许几个愿。只是怕上天怪我太贪心,不让我实现。”她扶住木牌,一字字写下期许。越竹溪想要替她系上,尉迟琳琅道:“你不写一块吗?”越竹溪迟疑一瞬,道:“臣不信仙道鬼神。”“我亦然。”尉迟琳琅细心地打好结,“但有一处寄托,总觉得与他们也近了一些。”他粲然一笑:“也是。”拿了一块木牌,神情专注地刻下几笔,不似她洋洋洒洒,转瞬即至,她不禁好奇所写为何,但被人探知,愿望就不灵了。他伸长双手,上半身几乎掩在树中,那串明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动,满树的红线木牌,在她眼中,竟不如它耀眼。落地之后,他目光依然随着那摇曳的木牌不曾离去,似乎不信此物才是假话,虔诚至深,足似信徒。他是在思念那位姑娘吧?风吹树动,送来晚夜香风,她忆起方才的话语,手指轻触眼睫,沾到些许湿润。这小小的沙尘,竟能让人止不住流泪。秋风渐起时,贺逐整点行装,准备返回海域。一是为了每年水军cao练,二是去探访海上明月楼。宫外的府邸只修建了一半,便下令停工,尉迟琳琅随着他住在宫里,本以为怀思哥哥搬回来后,他两会有摩擦,谁知他们相处甚是融洽。贺逐听闻她的顾虑,掐着她一边脸蛋:“你以为我们真像皇帝老儿的妃子们一样争风吃醋吗?”她眯起眼睛,显然不信。此去,少说也有三月不能见面,尉迟琳琅神色恹恹,贺逐见此,在她手上一吻:“此次南巡,是监天司那帮人卜算出的结果?”“按照祖制,今年也应当前往南方巡视。”尉迟琳琅道,“只是准备还需些时日,不能与你同行。”“我带着亲信前去,反而快。”贺逐道,“多一日找到那帮人,也是好的。”她似笑似叹,目送他骑马而去。———————贺逐:吃醋是不可能吃醋的(逐渐狰狞)淡雀[晏和二年秋,监天司观朱雀星动,南域旱灾未平,五州上请陛下临幸。帝恐豪奢,所携不过数百人,皇夫谓体有疾,代帝坐守京城,百臣虽有怨,不敢妄言。]自圣朝开国以来,南巡便是祖制,皇帝出行,实则是劳民伤财,此次她早已下令,不得修建行宫,不得苛刻百姓,不得铺张浪费。携了六部九院中的十余名官员,宫人数十名,自水路前往五州。她欲和怀思哥哥一同,然慕知雪道他双腿不便,况且京中虽有右相坐镇,却也需要一个知道她心意的人。皇夫不得参政,但有明雅枫出面斡旋,也不算逾距。只是她的生辰,慕知雪却不能陪她过了。在海上同贺逐锻炼出来的耐性,用在水路中绰绰有余。十余艘大船外观精致,吃水结实,又许是天公作美,一路风平浪静,但人的反应却是无法控制。几位文官昏沉了三四天,这才缓了过来,在甲板上三两闲聊起来。“文大人是北方人,恐怕不曾领略过这海潮倾泄,浪击岩石的壮观景象。近日来干旱有所缓解,也与这潮起潮落有关,想是陛下亲至缘故。”这位大人即便在私下,也不忘吹嘘拍马,让文大人很是不屑,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笑道:“在下确实要好好领略一下南域风光。”他们所跟着的,是尉迟琳琅所在的主船,一抹青色的身影立于船身前,被江风吹起袖角,宛若飘然承云而去的谪仙。那人见了,也不知哪来的嫉妒,酸溜溜地道:“同是外臣,只有咱们权倾天下的相爷,有资格同陛下待在一艘船上。”文大人道:“咱们在这位置上,虽然烦心事多,可回了家还能休息。在下曾同越大人共事一段时间,他实在对自己苛责。”摇了摇头,也正是这样,才能侍奉陛下左右。几人又聊起了这处水产丰盛,各色做法,只有文大人还面有不忿:“同是文人,怎么相爷就和没事人一般?”主船之上,尉迟琳琅坐在船舱中,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橘子皮似小山堆叠起来,她用锦帕擦去汁液,见越竹溪走进来,指了指:“再过几日就要下船了,这些应当足够了。”越竹溪有些尴尬,又哭笑不得:“臣已经无事了。”他自幼涉及行当众多,即便是青楼迷药也不怎么畏惧,谁曾想上船之后,竟然全不适应,一张俊脸发白,躺在床上难以动弹。尉迟琳琅曾听贺逐说过,用橘子皮可缓解稍许,她在船上又无聊得很,暂以此为乐。另外,看见仿佛无所不能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着实好玩。桌上的棋盘星布着黑白棋子,却毫无章法,依稀可辨认出是一只小猫的模样。话本上的插图,无论男女小人都加了几个辫子,越竹溪叹气道:“陛下是无聊的紧了。”寻常政事,京城的人可以自己解决,她每日有大半时间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难道我是天生的劳碌命?”越竹溪听她自称“我”,眸光闪动。“不过,既然有悠闲的日子,自然要像赫连无忧说的那样,及时行乐了。”因她早有谕旨,地方知府官员,不敢大肆兴举,只是修缮前几次南巡留下的行宫住所,每日菜肴,也是刚刚足够。百姓得见天子,无不跪拜臣服,但她往往只在城楼上检阅一二,不游街巡行,以免发生sao动。淡雀山乃一方名景,山中常有羽毛如翡翠般的雀鸟,数十年前由于京中大官甚喜点翠,地方捕杀雀鸟众多,竟至绝迹。先帝南巡至此处,险些被官员蒙蔽,后得知真相,便下令不得以此敛财。然而要想得见雀鸟,还需十足的运气。宫中珍藏的点翠,何止百只。但这真正翱翔于天际的小鸟儿,却是连一只都难寻了。人越多,山中就无法宁静,因此尉迟琳琅只带了十几人,又身着轻便的骑服,山路湿滑,她手中撑着长杆,好不容易才攀爬至山腰。远处青黛山色,间点着火红枫树,浓淡相宜,有轻烟缭绕,虽然线条稍显硬挺,整体柔和中又透露出些许清冷,如此风雅景致,宛若工笔山水图卷,绘出淡淡古意。她抬手擦擦汗水,羽却长鞭一震,将那一旁的官员吓了一跳:“出来。”那人颤悠悠地走出来时,官员笑道:“是这山间的守林人,让陛下受惊了。”守林人想来有古稀之年了,他眯着眼睛,显然不明白眼前站着的是何人,“呀”了一声:“公子果然天人,老朽都半截入土了,您还年轻俊俏的很那!”尉迟琳琅心念一动:“老伯说的可是在下?”她微微瞥过一眼,羽便带着众人,在下方亭中等候,身旁只留下越竹溪。“是老朽眼花了吗?公子长的,似乎越来越像个姑娘家了。”她道:“老伯,我确实是个姑娘家。”他凝神看了许久:“不错,不错,是个年轻女娃。你是他女儿?”尉迟琳琅苦笑道:“不瞒您说,我此次来南方,就是为了探寻我父亲的踪迹。”先帝南巡跟随的旧人,近乎都不在世上,根据时间推算,也许在这里能找到些许线索。这不期然遇上的守林人幽幽一叹,说起他壮年时候的事。他自年轻时,便以猎兽为生,手上沾满鲜血无数,自听说有雀鸟出没,若能奉献给显贵,不愁衣食。他一人猎得的,比其余人加起来都更多。然而赏赐荣华,却救不了他的妻子儿女,他道:“上天发怒,山洪毁林,我一家老小,都葬身在水中了。而老朽,正是被那位公子所救。”他身旁还有一位男子,似仆从,但更像兄弟,眼睛尤为相似。两人不仅救下了他,还救下了许多山间的猎户。他幡然醒悟后,在淡雀山守林,至今已有二十余年。“那时,是否也有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山中呢?”守林人眯着眼睛:“不错,不错。闻公子天性爱热闹,还去旁观,但他的兄弟沉默寡言,几乎不怎么说话。”想来他,真是在此与母皇相识。他还记得,两人在此地分离,闻舟似乎是向沧州去,而他的兄弟留在浔州。尉迟琳琅道了声谢,只觉云雾剥开,又更加茫然。叹了口气,负手继续攀爬青苔满布的台阶,越竹溪却未急着动身,对那守林人道:“那位公子,没有留下姓名么?”“我记得,他只有一个单字,闻公子唤他阿川。”他笑着说,“比起闻公子,他就没那么受鸟儿欢迎了。”他笑的浅淡:“你还记得,他长的什么模样吗?”———————翠鸟乃保护动物,请勿捕杀。聪明的孩子已经猜到两人是谁了(摸下巴父亲自淡雀山下,越竹溪一直沉默不语,尉迟琳琅出声询问,他道许久未还乡,触景生情。浔州是他家乡,农间小宅托付给村中人看管,越夫人在京城居住,想是以后也不会如何回来。派出去寻访的宁杀,也带回了不少消息。人的记忆何等脆弱,但总有人还记得,一个叫闻舟的男子,曾在这片土地留下的痕迹。当时圣朝边境多有不宁,义军队伍壮大,与官府多有摩擦,有一位神秘的军师,润物细无声地化解了无数争端,亦为我军争取了数次先机。这些旧事,均是从当年总指挥永芽的旧部处得知的。这位女将军在一次奇袭中以身殉国,部下四散,渐渐无人忆起往事。那人还记得,永芽与两人有兄妹之称——说到这里,羽的语气略微古怪起来。“一位叫闻公子,还有一位叫赫连侯爷。”尉迟琳琅望了望沧州的方向,恍然大悟。她立即下令,前往沧州,让浔州刺史惶恐不已,还以为自己招待不周,又或是陛下对他有何不满。在码头之上跪拜送别时,仍愁着眉苦着脸,一旁的越竹溪看了,宽慰道:“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对你的治灾政策颇为欣赏,自然不需在此停留多久。”“多谢相爷指点。”他作揖道谢,“相爷若有需求,尽管来找下官。”“陛下体恤臣思乡之情,在下只多逗留几日,大人不必费心了。”他身旁未带仆从,换下绛紫官服,身着素净青衫,洗的略有些发白,但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将明珠玉串小心系上,用手梳了梳垂穗。腰间佩剑为他增添了一抹肃杀之气,路旁的人见他骑着马飞奔而去,还以为是哪一位游侠客。不知行了多久,才在一处烟雨朦胧之中,寂静的村庄前停下。细雨落在他的发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秀美,村头聊天的老人眯着眼睛,惊叹道:“溪儿回来了。”“郑伯。”越竹溪上前去搀住他,“您身子可还好?”“哪能不好呢。”他笑道,“你娘没同你一起来?”“她在京中居住。”越竹溪随他来到自己家中,几处门都上了锁,菜园也因旧不打理而荒废了,但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让他感到安心。“郑伯,我此次前来,是想问您,有关我父亲的事。”他面带犹豫:“你小时候,便经常问起,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越竹溪沉默片刻,道:“我长到五岁时,在镇上学堂修学,旁人知我没有父亲,多加欺辱。当时我哭着向您诉说,您还记得,您是如何安慰我的吗?”郑伯叹气道:“溪儿鸿鹄之志,将来必是人间龙凤,岂会因他人妄言,自扰心绪,有没有父亲,又有什么不同?”“我一直是如此谨记的,到如今也没有改变。”越竹溪微微笑着,“但现在,找到他成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并非只为了我,更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烛光闪烁,照出他垂眸认真的面庞,郑伯扶住拐杖,在房内红木柜的底层翻找了一阵,拿出了靛青封面的一沓纸书。越竹溪一页页翻过,自农学到占卜无所不有,其中已被翻得页脚卷翘,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辅上图画。他听见老人的声音缓缓传来:“当年你父亲被你娘所救,村人对他颇有微词。洪水过后又是旱灾,好在有他耐心指点,咱们村没有一个人饿肚子。他们两人成亲之时,所有人都去了。”那场热闹的婚礼后,越夫人有了身孕,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两人一个缝衣,一个忙着做各种小玩意——竹蜻蜓、木马、会跳的蛐蛐……琳琅满目,但随着她身子日益笨重,他却外出的格外频繁。越竹溪出生之时,他正好自外归来,众人也顾不上责备他,将小小婴孩塞进他的怀里。他抱着孩子,竟然流泪了。说到这里,郑伯忍不住叹气:“三个月之后,他便离开了。连你娘也不知道,他走之前曾来找过我,请我将他存在的痕迹全部抹去,这样麻烦才不会降临在这个村子中。所以我命令村人们不得提起任何有关他的事,就连你娘,也一样。”他苦笑道:“他给你做的那些玩具,都给我烧了……现在想想,上面并无姓名,即便是让你玩一玩,又有什么不好呢?或许我也恨他,就这样抛弃了你娘,抛弃了我们村子。”他自木匣中取出一张红色喜柬:“他们二人登记在官府的婚书,不知为何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也只有他亲笔写下的请柬,能证明一二了。”越竹溪将它展开,红底墨字,许多年前,有这样一个男人,曾经如此认真专注地写下他们对未来的期许,却又亲手扬去,连个纸灰也没落下。他一瞬间涌上的情绪太过汹涌,似怨非恨,在看到末行时,胸膛左处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透不过气来。永结同心。[……六月二十二,盼君至。闻川??越恬]广阔的水域前方,依然没有码头的影迹。距离沧州还剩下二三十里的水程,却不巧遇上了风雨夜,为求安稳,船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尉迟琳琅正在同羽学认xue的本领,以排解无趣,听有人在外道:“陛下,前方来了只船,挂着静安侯的家徽。”她微讶:“静安侯可不像做这事的人……难道是赫连无忧?”没等他们猜测,外面已响起了赫连无忧欢快的声音:“陛下,臣来接你了,感不感动?惊不惊讶?”尉迟琳琅道:“比起惊讶,还是惊恐更多。”他在门外道:“臣只是个引路的……家父在码头等着陛下到来呢。”“如今风雨,静安侯不必如此。”尉迟琳琅道。赫连无忧道:“陛下也知他不是那种谄媚的人,不过今次好像有些不同,从几日前,他便把府里的旧东西都翻了出来,也不知道真君又给他什么指示了。那就请真君保佑,咱们早日到岸。”很多人还记得,当年永芽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奋勇杀敌的身影;赫连霆偏不承爵,甘愿在军中磨练,那名爱笑的军师,总是打趣他……码头之上,他撑伞等候,鬓边的白发发灰,眼角的纹路深刻似刀,总像是在诉说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全是岁月的痕迹。赫连霆道:“臣赫连霆,见过陛下。”————————这张补充了竹竹mama的名字,如果用人设来表示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甜甜的妹子(?很认真思考结局中曾记少年时静安侯赫连霆在贵族之中,一直是个争议的存在。无论是他年少时以军功威名,看似对爵位无意,最终还是接任;或是如今供奉真君,如痴如狂,远离朝堂许久,他如同一只沉睡的雄狮,由万丈光芒加身悍然睡去,却在帝位更迭上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沧州虽有刺史,实则诸事在静安侯府的掌控之中。只有赫连霆知道,京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们。尽管那位帝王与他曾有生死共渡的情谊,但君臣之间的鸿沟还是不免深深刻下。而尉迟琳琅,他拨开枝叶丛生的障碍,是他曾经最为信任两人的骨血,更重要的是,她既不像先帝那般多疑,也不像闻舟那样肆意妄为,她有二人的影子,却绝非复刻。她眼前的道庙与其他并无不同,一位老道士替二人砌上一壶香茶,在一旁摇着蒲扇。他一只眼睛眼皮耷拉,道是年轻的时候便坏了,当年四方战乱,不知有多少人落下残疾,便是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侯爷让他见朕,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待他退下,尉迟琳琅道。赫连霆道:“他曾是圣朝军中的一员,是永芽的下属。”圣朝历代来,有不少留名史册的女将,永芽出身农户,女生男相,以男子之身扬名于军中,后来其身份暴露,已是女帝的尉迟嘉并未苛责,反而与她交好。“当年臣四人于沧州相识,虽然身份地位各有不同,志向一致。陛下的父亲,来自海上明月楼,想必您已知晓。”赫连霆缓缓道来,“闻舟说过,海上明月楼不参与五国争端,却有化解世间苦难之责。他乃是下一任继承者,责无旁骛。”尉迟琳琅问道:“继承者是为何意?”“便是这传说中的存在,也需要有人调度管理。但……其中一项规定着实令人惊讶,男子必须守身,再从楼中优秀的后代中挑选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尉迟琳琅不禁瞪圆了眼睛“不瞒陛下,闻舟与先帝之事,臣初闻十分诧异,后来想想,也是顺理成章。人间龙凤,理应至此。”他微微笑道,“那段时间,夫人也刚诞下无忧,臣便回家照料。谁知先帝在洵州遭刺,性命垂危,幸好闻舟医术卓绝,只是先帝当时,也已怀有身孕……”那些隐藏在记忆中脉络逐渐清晰,尉迟琳琅问:“既然他们感情甚笃,为何母皇绝口不提父亲呢?”赫连霆沉默片刻:“那名刺客,来自血之旗。多年来对他们的来历众说纷纭,他们所用的红莲标志,却与废王相似。而后来……一篇关于永芽身份的檄文弄得满城风雨,原来她是废王留在圣朝的后人,虽然风波很快平息,仍有不少人质疑。先帝为了堵住众人猜忌,贬其为庶人,臣再次进宫时,曾问过先帝,她道闻舟回了海上明月楼,不会再回来。自此之后,这两个名字,便压在了臣的心底。”茶梗沉在杯底,山间的秋色送来凉意,她心中的疑惑并无丝毫减少,却有一个微冷的猜想浮上来。她听见赫连霆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陛下需得知道,闻舟是臣见过最有情义的男子,他对先帝也甚是情深,绝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这些年来,臣一直想找到他们,但到底……恐怕斯人已逝,难寻踪影。”先帝性格沉稳,常在纸上记载琐事。尉迟琳琅记着他说的这句话,不知宫中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存在,传书回去,命宁杀寻找。秋来雨落纷纷,她在行馆房中托腮望雨,忽闻嘈杂之声,有人惊呼道:“相爷!”她随意披上外衫,顶着众人先惊讶后躲避的目光,以及数不清的“陛下”看见了他,越竹溪何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他的脸色苍白似纸,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与她双目对上,瞳仁中的光闪动了一下,很快熄灭。他是驾马从洵州赶来沧州的吗?尉迟琳琅还未来得及想清,越竹溪已然跌在身旁小厮身上。他平日身体健康,偶有几次带病上朝,也决然不会像现在颓然脆弱,尉迟琳琅站在一旁,让那把脉的大夫极有压力,好在没有发热,需修养几日。君臣到底有别,尉迟琳琅正欲离开,听见一声清楚的呼唤。“琳琅。”似是呓语,又似是真的在叫她,尉迟琳琅不禁靠近了些,但他嘴唇轻轻蠕动几下,呼吸逐渐沉稳,已然睡着了。仿佛那一声只是错觉。尽管他们曾在同一屋檐下待过那么久,尉迟琳琅从未曾看过他熟睡的模样。不知他为何反常至此,她用手指拨开他睡梦中已然紧皱的眉峰,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能解开忧愁。而她自己的忧愁,却不知该如何解开。————————少女大人真好看,强烈安利!江水为怀“臣见到了臣的师傅。”船舱中,越竹溪落下一子,悠然笑道,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尉迟琳琅微微眯起眼睛。“朕发现,你也不是那么正直的人。”她目光在几处游离,“现在也学会欺瞒君主了。”越竹溪道:“臣并未说谎。臣之师向来行踪不定,此次回乡见到,不免心潮澎湃。”澎湃到不管不顾地驰马而来?尉迟琳琅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你不愿说,朕也不会逼你。”南巡最后一站,乃是潮州。他们二人在此次经历了许多事,就连羽也颇有感叹的模样。旱灾之治,百流入海,开堤放水时,岸边人头攒动,祈祷龙王开恩。一座两人高的白玉雕像头生犄角,明明是娟秀年轻的长相,偏偏刻上两缕长须,显然是按照他们心中龙王的形象刻制而成。尉迟琳琅一路南巡,对于治灾有功的能臣多有嘉奖,有些直接越级提拔,却也没见过民间如此推崇。“朕记得你离开平南时,他们也立了雕像。”尉迟琳琅道,“想来此地风俗便是如此。”越竹溪笑的尴尬:“陛下记性真好。”他习惯性地在人群中瞥去几眼,在看见那人时不禁有些诧异。乌压压的众人,江之怀如同一块美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让人无法忽略。他身旁的老仆似乎在劝他快离开,他浅笑摇头,指着潮水说了些什么。观景台离的甚远,只能依稀从口型推测。他笑道:“陛下,您不是一直很想见见此次诗会的魁首么?江公子在那呢。”此观景台建于嶙峋的巨石上,栈道陡峭狭窄,粗犷的台阶布满青苔,稍有不慎便会摔倒,江之怀一路稳稳当当,在那老仆的搀扶下登上顶端。越竹溪拱手道:“江公子,一别数日,可还好?”他连忙回礼:“早听闻越大人随陛下来了南方,不曾想在这相见。”“陛下在里面呢。”他愣了会,见到临水而立的女子身影,湖蓝的衫裙素净,一双有些疲惫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她朝他点了点头。“江之怀见过女帝陛下。”他不顾脚下被潮水打湿的泥泞,行了大礼。这倒让几人都有些诧异了,越竹溪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听尉迟琳琅道:“江公子并非圣朝人,不必如此。”“在下对陛下甚是……崇敬。”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诗会无缘得见陛下天颜,却在这里实现了。”诗会派发的往来文牒,其停留日期超出普通别国人能留在圣朝的日子,江之怀自诗会结束后,便在圣朝各州游历,留下广为流传的诗文,尉迟琳琅还曾问慕知雪是否有危机感了,换来不动声色的一瞥,然而晚上发生的事……是绝对不能被近身史官载入史册的。每当他们笔绰纷飞,写下她无聊的言语,尉迟琳琅都十分想破坏祖宗留下的规矩。如今归国期限将近,江之怀也一路南下,来到潮州,再过几日,就要从平南回南黎了。南巡至此,旱灾已过,民间皆传女帝授天命恩泽,更为推崇。大灾过后,往往有疫病流行,但自初始朝廷便下令医者备命,四处宣教,又着人每日扫撒,今年竟无疫发生。尉迟琳琅听到这些言语,摇头道:“此次与往年不同,洪灾未来,疫病自然发生的几率也会小些。”每到一处,地方官员拜见女帝流程不可减免,她这样一句话语,让那恭维的官员冷汗直流。越竹溪道:“监天司推断的倒十分准确,太医院也有远识,陛下,这倒让臣想起,金大人亦在初时就有进言。”金大人起身连言不敢当,他出身南地,对旱灾水灾都有研究,尉迟琳琅对他也颇有赏识,带他南巡。更巧的是,席间这位民间推崇的治灾能人,是他的亲侄儿金渊。据说他自小喜好观察天象与潮水涨落,虽然总是沉默寡言,此次旱灾果断决绝,下令放水,运渡水源。金渊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先帝南巡之时,多地洪灾而后旱灾,他不过效仿了当时的政策,及时做出反应。尉迟琳琅想,她父亲必然出了不少力。在故人语中,他文武双全,精通星象占卜、医术棋艺无所不能,仿佛天上下来的神仙。又早有传言,海上明月楼其实是当年真君座下弟子的后人,自有仙脉在身,如此奇才,理所当然。她这般想着便有些出神,有些喧闹的宴会渐渐静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笑道:“你的功绩自然会被记住,除了那些例行赏赐,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席间官员不仅羡慕不已,却见金渊道:“臣在此位,行分内之事,并无什么想要的了。”他语气诚挚,不似虚假。尉迟琳琅刚想回答,又听他说:“臣方才想起,臣在书中曾见过可以瞭望夜空的长筒镜,据说只在监天司手中有一件。”他是仗着女帝陛下脾气好才这般得寸进尺的吗?众人面面相觑,尉迟琳琅倒是笑出了声:“你是要与他们抢生意了?”“臣不敢。”“既然朕开了口,就一定会赠于你的。”宴会散后,几个同僚半是羡慕,半是惧怕:“你平时什么话也不说,怎么在陛下面前这么大胆了?”他道:“陛下言出必行,是圣明的君主。”那边,金大人却被尉迟琳琅留了下来。“陛下说的不错,当年潮州水灾尤为严重,先帝亲临,与臣子商议,臣家中也留下了几本相关的书籍,落款乃是一个舟字。”待他离去,尉迟琳琅望向被层层建筑所挡的江水,悠悠叹口气:“金渊所学承自你,是你在庇护这个地方吗?”凉亭之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在那之外,江之怀目光灼灼地望着越竹溪:“在下想问,相爷同陛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