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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把脑筋动到旁人身上。下回再用坚壁清野,记得要彻底,我也不喜欢连累无辜,特别是胡大爷忒好的人。” 呸的一声,身后一人撑起,哼笑:“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听得浑身不舒服。”回见地上一枚狰狞墨针,浸于唾沫中,这逼命的毒器,竟于千钧一发之际被胡彦之咬住。 他在冷炉谷时,见令时暄口衔匕尖的绝技,出谷后锐意钻研,以其兼擅各种旁门杂艺的过人天赋,居然抓到些许窍门,反覆练习,不意今日救了自己一命。幸而口舌并未擦破油皮,又或有其他伤口,否则纵使咬住银针,亦不免中毒身亡。 胡彦之拄剑退至柜前,忙取白酒漱口,自右臂上拔出一枚毒针——适才仓促一挥,终究是着了道儿——以剑尖划开伤口,迫出毒血、淋酒洗净,运功逼出体内余毒。 紫星观毕竟是玄门正宗,自铸得“绝不剑脉”以来,老胡与所学相印证,内力突飞猛进,不惟功体大大提升,最直接的获益,就是他在七玄大会前后所受的诸般外伤,以十分惊人的速度痊愈,百骸内真气流转,仿如川行,也才能于中毒之后,争取到放血涤创的宝贵时间。 否则以“破魂血剑”之霸道,修为深湛如邵兰生邵三爷,亦是一沾即倒,如非李寒阳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他倚柜盘坐调息,一时三刻间是别想起身了,怀揣着耿照归还的那枚“天涯莫问”,考虑到服药后浑身痉挛的缺陷,且无法掌握耿照毒患深浅,要为他留一条万不得已时的生路,并未取药迳服,在这场茶铺困战中,成了彻彻底底的看客。 聂冥途右肘酸麻已去,故意装出行动不便的模样,只为断去耿照的援手,以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见胡彦之动弹不得,再无顾忌,双臂齐出,一边仍以薜荔鬼手推挪运化,另一边却屈起五指,改使残毒的狼荒蚩魂爪,以为奇兵。 市井说书人不通搏击,颇爱吹捧所谓“左右互搏”,其实拳脚路数有单有双,分使双臂进攻,并不会凭空增加一倍的威力,此术真正的精髓,在于“分心二用”四字,能够任意变化拳路,奇正相生,自是刁钻难防。 聂冥途做不到一心两用,佛门武学的正大光明与邪派爪功的阴狠毒辣,也并非全无捍格,但毕竟是两只手对一只手,两人以快打快,相缠片刻,耿照已是险象环生,却迟迟未再使出寂灭刀,迳以鬼手撑持。 聂冥途边加紧进攻,边殷殷催促:“使快些,使快些!盟主再不拿出压箱底的妖刀武学,老狼怎么趁你境界未至、贪功冒进之际,一举将你打倒?”胡彦之扬声骂道:“不要随随便便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啊!” 眼看利爪已至,耿照左臂被缠,一翻腕子,反将狼首压倒,提掌送出,聂冥途虽及时回臂,雄劲却连人带臂轰退丈余远。老人本欲稳住身形,脚跟一用劲,臂间一股巨力涌起,如浪头打落,聂冥途止不住退势,“哗啦”一声撞倒桌凳,跌入街心。 “这……这不是薜荔鬼手!”老人一跃而起,怒气冲冲,但微一皱眉,又觉这个变招分明是“白拂手”无误,只是足以将百炼钢化围绕指柔的黏缠劲力,何以一霎间又成了摔碑似的重手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耿照掸了掸襟摆,也行出茶铺,单掌一立摆开架式,淡道:“狼首若未看清,要不再来一试?” 聂冥途吐了口唾沫,露出险恶的笑容:“他妈的小和尚,你这扮高深的调调,真看得人一肚子火。”扭头转臂松松筋骨,纵身跃前,单掌击出,这回再无掺杂蚩魂爪等左道武学,使的乃是鬼手诸部中刚猛的“跋折罗手”。 耿照以“杨枝手”相应,单臂于双掌中穿梭回旋,流若清风。聂冥途运掌交错如剪,硬是绞住清风拂柳之势,眼看就要扣死耿照的腕臂,少年一旋一压、单掌击出,又将他轰得倒飞出去。 聂冥途气得笑出来,抹去嘴角残红,再使合掌手、宝珠手、俱尸铁钩手等不同路数,然而无论如何出手,总在取得优势、准备一槌定江山时,被耿照一翻一压,重掌打飞。 聂冥途也算身经百战,不拘泥门户之见,其间也换过其他邪派武学,结果却更加惨烈,仅有薜荔鬼手尚能一斗;打到后来,只见老人掌势大开大阖,雄浑磊落,周身佛气流转,连飘落的雨毛都沾之不上,纵使形容猥崽、衣裤垢腻,俨然有一派宗师气度。若非咒骂声不断,净出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说是哪座宝山的住持大修,怕不信者几稀。 胡彦之原本只觉荒谬,继而瞠目结舌,末了暗暗纳罕,忖道:“他这身佛门绝学不是唬人的,放眼东海……不,便是天下武林佛脉之中,也没有几位高僧能有这等修为。怪了,此獠恶名三十年前即传遍江湖,他是从哪里学来这身本领?”目光移至耿照身上,又是一异。 若说聂冥途像一尊高大雄伟、金光灿烂的千手观音像,化出无数大道,举手投足无不是精妙绝伦的招数,包罗万象,令人目不暇给,那么站在对立面的少年,便如小小一尊如来木像,万象到得此处,俱是空空如也,若有似无,那一翻一压当胸一掌的单调掌法如同棒喝,当者无不云散烟消。 也不知第几次遭重掌轰退,聂冥途爆出青筋、衣裂发散,咧开血口怒道:“小和尚!不肯规规矩矩打架便罢,使的什么妖法?”再无戏谑调侃的闲心,模样十分狼狈,却不肯藉机遁逃,可见不甘心之甚。 饶以狼首见多识广,也不知他这路“摧破义”重手法,乃古代大日莲宗绝学,与薜荔鬼手同出一脉,于刚柔转折处全无窒碍,正是当日耿照由三奇谷中携出的秘笈所载。 耿照琢磨寂灭刀时,总觉与薜荔鬼手颇有相合之处,同源者理近,不定与莲宗有关,想起这部来,细细研究,果然多所获益。 “人贵自知。”他淡淡一笑,左手负后,摊开始终揪着的右袖,做了个请招的动作,但见掌心红润,哪有半分中毒的模样?也不知他未曾中毒,抑或已将毒性逼出。“今日之战,狼首有败无胜,不如束手就擒,可免零碎苦头。” 仿佛呼应其言,蓦地电光一闪,片刻雷声大作,积蕴许久的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倾下。刹时街景一黑,如染墨渍,视线里除了刺疼的雨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聂冥途睁大眼睛,眼珠上覆着的灰翳瞬起,绽放青黄异光,仰头爆出刺耳的豪笑:“我宁可死,也决计不愿再失去自由!小和尚,你有使不尽的怪异气力,当老狼没有压箱的法宝么!”越说越狂,末了竟长嚎起来,浑身骨骼劈啪作响,青筋暴凸,正是青狼诀化兽的症兆。 胡彦之在龙皇祭殿里见过他催动佛魔二气、倍力兽化的过程,但声势远不及此刻,以聂冥途的狡诈深沉,不定从未动用过完整的实力,直到被耿照激怒,这才拿出十成十的本领来。 青狼诀非是什么盖世绝学,临阵却极难应付,因为一击杀不死的敌人最令人头疼,莫说五五平波,哪怕修为稳压狼首一头,缺了克敌致胜的决胜手段,被兽化的不死之躯一轮猛攻,以伤换伤,再强的高手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惨绝于蚩魂爪之下。 在龙皇祭殿内“劝说”时,祭血魔君便是血淋淋的例子。魔君无论刀法内力,均远超聂冥途,却因无法有效取命、彻底摆脱聂冥途之纠缠,两轮之后优劣互易,最终的结果只能说是令旁观者瞠目;若聂冥途所言无虚,出谷后他着实追杀了魔君一阵,几乎得手。在两人动手之初如是预言,谁人肯信? 爆栗般的骨骼撑裂声在雨中清晰可辨,令人牙酸,兽化过程中产生的药烟或被雨水所掩,连那股刺鼻的药气也未能嗅得。老胡担心耿照难以应付,拄剑而起,却见少年站立不动,背影十分从容;而次第膨胀体型、外表剧烈改变的老人突然闷哼一声,双手抱肩,跪倒在少年身前,高高拱起的背脊颤抖不休,似极痛苦。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可恶!”聂冥途哑吼着,虽然刺耳,声音却是人非兽。“你……小和尚……你、你……做了什么?” 耿照摇头。 “别问我,该问卖你平安符的人。”他望着露出痛苦之色的老人,缓缓开口。 “三十年前,七水尘废了你的青狼诀邪功,世上没人比你更了解这部功法,当年若有人告诉你,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助你练成此功,你肯不肯信?” 聂冥途抱肩瑟缩,痛苦得难以言语。 耿照微微侧首,穿过朦胧如烟的雨幕望去,胡彦之仿佛在义弟眼里望见一丝怜悯。 “……我猜,那厮不是只给你一部改良过的内功秘笈那么简单。他还给了你什么?” 聂冥途霍然抬头,涣散的眸光却穿透了耿照,蹙眉凝思,旋即露出恍然之色,一把将袍襟扯得稀烂,露出灰瘦嶙峋的胸膛,胡乱比着胁下。“在这儿……划上一刀,开了个口子,再把那玩意塞进去……杀千刀的!怎……怎找不到在哪儿了?” 耿照猜测他能迅速练回青狼诀的功体,必是倚靠了外物,一如自己恃化骊珠而得奇力一般,只是聂冥途一时痛昏了头,以青狼诀的复原力,哪还能留着疤痕让他找? 少年心中叹了口气,娓娓续道: “我请教过一位武功极高、识见极广的前辈,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应付青狼诀。她说:”从前聂冥途练的青狼诀不是什么高明武学,只消比他更强横,硬打便打死了他。但这个所谓改良的速成青狼诀,倒有个致命的缺陷,聂冥途是猪油蒙了心,越活越回去啦,才会看不清这层利害。 “青狼诀以复原力著称,兼能改变经络骨骼,于短时间内激发潜能,使力量、速度与反应如野兽一般,推测练的是三焦经脉。七水尘废了你的邪功,三焦必然受损甚钜,三十年来,你未落得寒战热炽、虚风内动的下场,还能逐步练回内力,靠的是薜荔鬼手之功——你猜猜大日莲宗的武学,除了丹田内气,还练什么?” 拄剑立于茶棚下的胡彦之心念一动,豁然开朗:“原来莲宗的佛门武学,也兼练三焦。” 医家各派对于何谓“三焦”、三焦何在等众说纷纭,就算把人生生剖开,也解不出一枚名唤“三焦”的脏器来,故今之武学,并不处理此一争端,只说三焦司人体脏腑内气之调益,各派内功练到了头,皆于三焦经脉有极大助益,延年长生,强筋健体。 莲宗素有苦行传统,僧伽不仅茹素、戒色,更须由内外着手,抵御种种苛厉折磨,衍生的武功对三焦经脉的钻研锻炼,据信已达东洲前所未有的高峰。可惜宗门覆亡、八叶院隐没,武学俱已不传,少数如薜荔鬼手等尚可见得的功法,也无人通解是哪部份练得三焦,就像古纪武学一样,终为世人所遗忘。 聂冥途显然也想通了这一节,强忍着经脉中无数小刀攒刺般的痛楚,咬牙道:“那我……这是……为……为何……” “七水尘废了你的青狼诀,是给你自新的机缘,而那人在你身上埋入足以速成青狼诀的物事,留的却是祸根。”耿照道:“你以青狼诀邪功为主、佛门武功为辅时,三焦内纵有冲突,受惠于青狼功的复原奇力,也能平履如夷,使你产生盲点,一直没发现这其中的歹毒用心。” 七玄大会上,聂冥途曾以佛门内气与青狼诀同运,利用彼此互斥的特性,加倍催发兽化的效果,显对二者质性并非全无认知,甚至算是十分通透,才能想出如此险极的应用法门。以聂冥途的狡诈精细,要让“平安符”的那人将异物植入体内,若无这样的了解,恐怕也不会轻易点头。 而那人却连这点,也都算计在里头。 聂冥途修练佛功是情非得已,一朝恢复原本功体,较往昔甚有过之,岂甘再为冯妇?便未弃绝鬼手不用,必以青狼诀、蚩魂爪为主。 他在祭殿同运佛魔二气,亦以此区分主从:青狼邪气为主体,佛门内气不过是刺激、诱发邪功凶性的引子,等若武学上“朱紫交竞”的道理。 ——要是将顺序反过来呢? 佛功斥邪,一旦全力催动,透过三焦水谷行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此际再发动青狼诀邪功,植入体内的异核将成为浑身邪力所聚,目标显著,且弱于佛门正宗的护体真气;两相作用,青狼诀的复原能力即受抑制,然痛苦丝毫不减—— 当日蚕娘做此推断,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她对青狼诀、莲宗武学皆有涉猎,据理而论,猜测会有这样情况。至于“那人”何以如此设计,怕也是预留后手,防止聂冥途反扑。 聂冥途痛苦难当,胡乱从腰带夹层里取出一枚黑黝物事,哀求道:“救我……这是‘平安符’,你……你拿去……救我……好……好难受……”耿照伸手欲取,胡彦之差点晕倒,心中大喊:“小心暗算!”不及出口,狼首双臂暴长,攫向少年头脸要害! “……无可救药!” 耿照长叹出掌,聂冥途如纸鸢断线飞出两丈,摔入街角的水洼。狼首痛苦并非伪装,但疼痛如斯,代表他一直试图运动青狼诀的功体,如此作为,岂有哀告求饶之理? 果然他背脊落地,凭一股嚣悍狂气漠视疼痛,跃起欲逃,忽见街角转过一只桐油伞盖,大喜过望:“天赐血rou,教我得运神功!”料想活人之血当能催动体内物事,压倒碍事的佛门内功。 耿照已让巡检营封街,禁绝人车通行,以罗烨办事之牢靠,怎能在此际放人过来?与老胡几乎同时动身,欲阻狼首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