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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睁不开眼睛,忽想起一物,颤声道:“你……那是……不可能!:这不可能!” “能压制铁卫的,除了龙皇,便只司祭而已。依你看,我是哪一个?”耿照淡淡开口,不惟口鼻中透出白光,连语声也发出低沉的磁震,宛若天神。 当日他与苏合熏进入密室,偶然启动门后镜影,得闻鬼先生与蚳狩云的交谈,稍晚染红霞也被姥姥领来此间,鬼先生假意避开,留老妇人独自说服女郎,假扮蠕祖。姥姥向她分析利害,极陈服从之必要,一面以指书于染红霞裙膝,欲连手在七玄大会之上,翻掉双方共同的敌人。 其时耿照尙不知如何控制机关,镜影却自行锁定姥姥佝身遮掩、悄然疾书的指尖。蚳狩云于此似乎别有专长,全凭腕力运指,不惟肩颈丝纹不动,连臂肌亦无变化,彷佛手腕以下,骨骼肌rou整个独立了出来,动静皆与周身无涉,极为特殊。 耿照想起苏合薫的“败中求拳”,乃至盈幼玉那一手刁钻奇诡、险中求胜的怪异剑路,观其筋骨运使,莫不与人体常理大相扞格,似乎同出一脉。 按苏合熏所说,姥姥常以这种方式向心腹下达命令,以避开黑蜘蛛的监视,她辨读起来轻松容易,起码比染红霞不吃力;后续耿照据以拟订计划,让黄缨从中传递,以姥姥的才智,立时明白耿照拥有监视祭殿内诸动静的能耐,只未向染红霞透露。 耿照从镜影中,窥见司坛上的零碎金块,过去许多混沌不明处,突然便串了起来。 虽与记忆有着微妙差异,但那无疑是“亿劫冥表”的部份零件。 方塔第二层有三座祭坛,代表如这般物事────外层的“亿劫冥表”,以及内中所贮的化骊珠────应有三份,恰合龙皇传说中的司祭之数。据宝宝锦儿说,帝窟五岛既是龙臣,又是累世后族,在铁卫与司祭中都占份额,似也非难以想象。 耿照未读过秘阁记载,对龙皇传说所知有限,只按方塔三层、一级压过一级的推想,料机关对化骊珠无用,运使骊珠奇力压制晶柱能量,果然一举成功。 “放开珂雪,我可给你个痛快!”他开声如雷滚,面目被晶柱蓝光映得一片青白:“还是你想让这座千年祭殿,与你一同陪葬?” 这话不全是恫吓。以珂雪所贮能量,一旦无处宣泄,就地炸开,不仅两人将粉身碎骨,枵空的山腹中突然发生大爆炸,极可能以崩塌收场。鬼先生连最后一张保命王牌都失效,如溺中抓紧浮草,所握早已无关生死,不肯放的只是执念,眢目狞笑:“有你给老子垫背,我怕甚来!” 耿照眸光倏冷,右掌划了个弧,强推掌中巨力,拍上鬼先生胸膛! 剎那间,鬼先生只觉浑身上下,每寸骨骼、每条血rou,彷佛都在同一瞬迸碎开来,晶柱奇力透体散出,似连血液都凝成冰珠、又被碾至极碎,遇风即化,点滴不存。 极招过后,炽烈如雷的青芒消散一空,鬼先生颓然跪倒,绵软的双手自金丝刀柄上滑落,整个人宛若无骨蛞蝓,向后瘫仰于地,眼神空洞,扭曲的面上挂着痴傻诡笑,彷佛被晶柱异能粉碎的不只是功体,心识亦同归虚无。 耿照拔出珂雪,刀抵黑衣青年脖颈,正欲了帐,忽听一人叫道:“……且慢!”回见老胡爬上阶梯,唇面皆白、大汗淋漓,抑着剧喘,低道:“看在兄弟的情面,能……能不能卖我个人情,饶他一条性命?” 两人无言对视,胡彦之好不容易调匀气息,上前一搭鬼先生脉门,只觉体内已无一丝眞气反应,渡入些许内息,亦是混沌一片,窒碍难行,显然全身经脉寸断,从此成了个废人。 “他心神已失,这世人算完了。”老胡单膝跪地,让瘫软的黑衣青年半靠在怀里。自耿照识他以来,便生死交关,老胡无非潇洒一笑、满嘴快利,未曾听他这般低声下气,遑论求人。“曾做诸恶,这个报应也够惨了。小耿,姑且放他一条生路罢,我能担保,他再害不了任何人。” 耿照望着生死患难的好兄弟,口吻异常冷静:“给我一个理由。” 胡彦之微瞇着眼,忽有一丝迷惑。从耿照现身以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对,虽说阿兰山一战后,耿照消失这么久,生死不明,必定经过重重磨难,险死还生;性情因此有些改变,原也是人情之常。 然而,眼前这名异常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黝黑少年,与他印象里质朴温厚的耿照,虽不能说“判若两人”,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单手支颐,踞于龙皇宝座的少年,周身透着强大的负面气场,像是忿怒不平到极处,反以淡漠平静的模样显现于外,内里却熔炼如沸浆,轻轻一戳,立时便炸裂开来,烧灼自己也灼伤他人。 无法触及其内心,便没有说服他的可能。 胡彦之只能隐约看出他眸底的愤怒之火,却无法得知由来。 但耿照已闭锁心门,非情的手段以及带有邪气的言行举止,就是最好的证明。染红霞或符赤锦或可打开封闭的心灵,但于挽救鬼先生一事上,胡彦之确定她们决计不肯帮忙。 “他是我的亲兄长。”老胡低声道。“我是狐异门的遗孤,家师与先父交好,不惜冒着身败名裂之险,将我带上眞鹄山抚养成人,教我行侠仗义、明辨是非,莫被仇恨蒙蔽眼睛。他与我相认的时阆虽短,毕竟是血脉之亲,我不敢替他的恶行求情,但他既已得了报应,活着比死了还惨,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让我带他回母亲身边,别教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双快斩”何以被蚕娘前辈说有天狐刀的脉络、对上鬼先生时又给破得一乾二净,全无还手之力,至此耿照心中疑惑,终有合理的解答。 “所以说,你一直都知道”姑射“的存在,也知晓妖刀和刀尸的阴谋?” 胡彦之悚然一惊,略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耿照的声音平静得怕人,泛着一丝空洞笑意。 “我知有”姑射“,对它们到底干些什么,一直不甚了了。自从知道他为姑射阴谋,不惜牺牲我们的小妹,我便与他翻脸了丄二乘论法之后,我与游尸门连手,极力阻止七玄大会召开,可惜功亏一篑。关于这节,符姑娘可为我作证。” 听到“小妹”二字,耿照如人皮面具般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浓眉微蹙,露出疑惑的模样。 “就是碧湖姑娘。”老胡以仅容两人听见的音量解释:“你和我当日在朱城山下应付万劫时,我不知就是她。我无心骗你的。” 耿照点了点头,片刻才道:“若不是你,当夜在渡头,我和阿傻早已死在岳宸风刀下,我一直记得自己欠你一命。这厮攻占冷炉谷那晚,挑了我右手手筋、断我龙骨,废去全身经脉,若非服食”枯泽血照“,我这辈子算完了。一命抵一命,这笔帐就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胡彦之不知兄长干下此等暴行,想到少年曾受的苦痛,大感歉咎,难置一词,面色益发沉重。 耿照一指阶下。 “他胁迫红儿,若非尙有用处,怕清白早已不保,至于施虐明姑娘一事,你也看见了。这两位之安危,于我重逾性命,但你一路保护宝宝锦儿至此,她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亦生不如死;两相抵过,我也不再计较。”场中三姝听了,各负情思。符赤锦美眸含泪,明栈雪嘴角微扬;染红霞先是欣喜,旋又低垂粉颈,不知想到什么,隐有些失落。 少年直视结义兄长,冷道:“但他以琉璃佛子的身份,煽动流民围山,造成如许伤亡,我与红儿埋身石砾,若非机缘巧合,早已不在人世。我一直在想,该如何阻止他继续为恶,就这点而言,武功、心识俱废,与取他性命似也差不多,但除恶务尽,留着一丝可能,便有无穷祸患。对他来说,这也是个极惨痛的教训。” 众人这才知晓鬼先生的另一重身份,无不瞠目结舌。胡彦之却知他指的是自身百劫余生,如今才得向鬼先生复仇,几度张口,却无话可说。 耿照静静看着他。“但我并不想逼你,为了这种人与我拚命。你确定在此救他一命,将来不会后悔?” 胡彦之听他口气松动,抓紧一线希望,朗声道:“我不敢说替他承担过错,然此人造成的伤害,但教我胡彦之能力所及,必尽力弥补。”不只说给耿照听,也是对七玄众人的保证。 “你一定会后悔。”耿照说得很轻,虚缈的口气却宛若重击,轰得胡彦之心头一震,勉力挤出笑容,耸肩道:“……到时再说罢。” 耿照微一颔首,似乎并不意外,也没什么考虑,倒转珂雪刀柄,递了给他。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自当归你。此物出自三奇谷,地位凌驾于七名铁卫,说不定还在司祭之上,带着它,黑蜘蛛自会领你走出禁道。” 两人双手交握,尽在不言中。胡彦之救下兄长性命,转而担心起义兄弟的异状来,想起适才那句“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的自暴自弃,料想他所受打击,约莫与此有关,本想宽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以责任羁縻,欲激发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正义感,以免走偏,故作轻松道:“这一大家子妖魔鬼怪,全靠你啦。咱们再找时间喝酒。”耿照淡淡一笑,并未接口。 胡彦之悬珂雪于腰,背起痴笑的鬼先生,迎着众人的无声注目,走下方塔。他为救兄长,不惜说出身世秘密,不啻将自己、乃至恩师的生死安危堆到炉火上,若有人加意陷害,将风声放出江湖,不只观海天门,连正道七大派都将陷于风暴,再无宁日。 他默默承受视线,步履坚定,走过染红霞身畔时,略一点头,权作示意。见染红霞起身咬牙:“胡大爷!我同你一起……”不禁失笑,低声道:“二掌院,这样闹别扭好吗?我很笃定,妳还没出冷炉谷就要后侮了。人生苦短,别把大好年华,浪费于无益之处。”没等她说话,继续朝出口迈步。染红霞双颊绯红,咬了咬嘴唇,本欲跺脚,忽觉此举幼稚,羞恼更甚,却不知该向谁发去。 明栈雪离她最近,掩着胸前衣衫破口,笑吟吟起身,本要劝解几句留下人来,见染红霞眸光倏冷,心知有异,柳眉一挑,便未说话。染红霞冷冷望着她,想起爱郎口称这名女子“重逾生命”,以其出身和妖娆狐媚,说不定有什么苟且,心底一片冰凉;娇躯微晃,竟有些站立不稳,横里一条藕臂搀来,却是雪艳青。 雪艳青本不擅言辞,然二姝皆是身材高眺,四目平望,相互扶持的心意毋须言语,亦能交通。 明栈雪见她目光投来,无比沉凝,嫣然笑道:“看来我是不受待见,也该有自知之明,莫招惹主人为好。师姐,有空我再来找妳叙旧,就此别过。”袅袅转身,也随胤家兄弟之后,离开了祭殿。 蚳狩云并非不拦,而是盱衡形势,知此间利害,俱系于耿照一身。以他显现的武功,若公然与明栈雪反脸,逼他选边站队,于天罗香毫无益处;若被明栈雪钻了空子、倒打一耙,偷鸡不着蚀把米,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耿照立于祭坛上,一直目送老胡身影没入洞口幽翳,才回过神,发现下层的铁卫七座,不见了天裂、幽凝两把刀,聂冥途与祭血魔君也消失无踪。原来他二人较旁人恢复更快,趁耿照鬼先生僵持,各取一刀逃离现场,黒蜘蛛认刀不认人,既见铁卫号记,便领出了禁道,此际已追之不及。 众人目光集中到耿照身上。他另有心思,还有事赶着去办,实不想蹚七玄这滩浑水,本欲开口,忽听纸狩云道:“诚如胤家小子言,诸位现在我冷炉谷中,所持圣器,正是进出禁道的锁钥,无论老身欲留诸位下来,抑或诸位携圣器自去,这事将来都没完没了,总不是个头。” 薛百滕虽受重创,神智未失,蹙眉哑道:“蛾狩云,妳这是打算杀人灭口的意思么?” “若无良策,终免不了冲突流血。我天罗香的门户安全、道宗圣器之归属……总得有个交代。”姥姥正色道:“胤家小子纵有千般不是,倒留了个解决的法子。若七玄结成同盟,推举出一名合适的盟主,妥善分配圣器,保证冷炉谷出入安全,祭殿属同盟共有,排纷止争,岂不甚好?” 薛百膳不赞成同盟,盖因鬼先生狼子野心,听任调遣,不啻与虎谋皮。但,此际龙皇祭殿、圣器、冷炉禁道……诸般秘密一一揭露,其中关连千丝万缕,无法粗暴斩断,若无一名众人服气的上位者统筹领导,怕天罗香头一个便要发难,以保门户绥靖。 结盟夺帅,本是纷扰的源头,但经鬼先生这么一搅,意外拱出了个没有包祗、谁都毋须担心其背后有势力cao弄,无论武力或贡献,都堪称适任的盟主人选;若无此人,争端立时爆发,有多少人能活过今夜,尙未可知,怎能说不是天意? 老人遥望另一侧,但见漱玉节袅娜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两位长老所言极是。妾身愿代帝窟五岛,推举耿少侠担任盟主。”她老谋深算,略微一想,即知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索性抢了头筹,欲占推举之功。 符赤锦腹中暗笑:“sao狐狸怕已开始盘算,要如何把漱琼飞那个脑残,推上盟主夫人宝座啦!耿郎啊耿郎,你眞是好可怜哪。”看了小师父一眼。紫灵眼精神略复,淡然微笑:“妳拿主意罢,我不懂这些的。”又将视线投向空空如也的出口,彷佛有人带着她的心思,一齐走出了祭殿。 “游尸门附议。”符赤锦心中叹了口气,祈祷胡大爷别像看起来的那样花心不正经,朗声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