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除了我身边，我不会给你别的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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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意坐在纪云禾的床边，她静静躺着，乖顺的躺在他身边，这个画面，长意曾设想过，但从前是设想逃出万花谷之后，在海边的隐居生活，就像凡人过的普通日子一样。 他以为他们哪怕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也最多是一个在万花谷，一个在鹿台山，最多是生死再也无法相见而已。 可惜，造化弄人，悬崖那一夜，那些话，那一剑，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啊，纪云禾，长意常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纪云禾会那样说？为什么会那么决绝？为什么？既然骗了，为什么不能骗到底呢，纪云禾？ 他有很多个这种时刻，在生死一线之间，昏迷不醒的时候，支撑他咬牙坚持的都是这些念头，他想，总得找到纪云禾，总得问个清楚为什么。 云苑虽在北渊，屋里碳火却很充足，只是纪云禾脸上仍是没有血色，长意捏了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如铁，一直凉到他的心里，这屋子里温暖如春，为何，纪云禾却还是那么冰冷？ 炭盆，厚厚的狐裘以及鲛珠，都没让她暖和一些。 长意为她掖了掖被角，温暖的狐裘将纪云禾包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绝色的脸，他俯下身去，细细感受，她身上依旧是冷冰冰，只有像小山一般隆起的腹部，带着温暖的温度。 霎时，周身灵力波动，波光流转，灵力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注入鲛珠。 见纪云禾脸上多了些红晕，长意才停手。 空明端药进来时，长意立马收回想要摸一摸那隆起的手，端正了坐姿，伸手去接过药碗：“把药给我吧。” 空明却没有松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意味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恨她嘛？又渡给她灵力做什么？就算她要死，也不会是现在死，当务之急不应是虎视眈眈的仙师和顺德？” 长意一把夺过药碗，收入袖中，却也看都不看空明，只道：“如何做事我心里有数。” 空明气的简直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浆糊，只觉得长意是看到纪云禾就脑子昏了头，将纪云禾万花谷骗他、悬崖上又刺他一剑，将他打落悬崖筋骨寸断这些事全忘了。“长意，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鲛人了，你是如今北渊的尊主，难道你忘了？” 长意站起身来，直视着空明：“我是北渊尊主那又如何，如何行事我心里有数，哪怕少了这些灵力，我也依然能坐的稳这北渊。” 接着话头一转，这才告诉空明，这日仙师府战况：“更何况，顺德被纪云禾划伤了脸，又被我重伤，仙师估计没那么快会对北渊下手。” 空明闻言这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若是仙师立马开战，真担心长意能不能撑住这北渊。 空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长意打断：“说完了吗？” 得，这鲛人一副想要送客的表情。空明也不自讨没趣了，揪住门口探头探脑的想要进来的洛洛，一同出去了。 长意又摸了摸云禾的脸，总算是好过刚刚，带了点温度了，这才松了口气。 纪云禾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悬崖，不同的是，这次只有她自己，没有长意没有追兵。 纪云禾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崖上的风轻抚过她的脸庞时，她就决定什么也不想了，就坐在这看看云吹吹风吧，凡尘俗世也不想管了。 纪云禾只觉得这样的欢喜时刻真是难能可贵啊。 突然，纪云禾后背一痛，一把剑自后背穿过前胸，疼痛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仿佛从高空落下，落入一个紧紧的牢笼，冰冷又湿润。 纪云禾费力的睁开眼，撑起身子，想看看是什么禁锢住了她。 只看到她躺在床上，狐裘将她紧紧包裹，鲛珠中灵力流转。 她这才回过神。 哦，原来，这牢笼，竟是这幅身躯。 大概是之前灵力用的太多，总是有种睡不够的感觉，曾经万花谷第一驭灵师如今起个身都觉得有些费劲，纪云禾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微笑。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纪云禾慢慢挪动到窗边，推开窗，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 单薄的衣衫有些抵挡不住这寒风，但见到雪的兴奋让她忘却了这寒冷，喜不自胜的道：“居然真的是雪，下雪了，大尾巴鱼还算是有良心，知道我喜欢看雪，让我住在这里。” 许是，她的高兴和开心传染给了崽崽，不想自己被阿娘忽视，崽崽也在她肚子里雀跃翻滚。 纪云禾不由低下头，一边打圈的摸摸肚子，安抚肚子里的崽崽，一边给有脾气的崽崽赔不是：“哎哎……崽崽，阿娘知错了，不该忽略了你，你乖乖的好不好？你看看你踢的阿娘可疼可疼了。” 在她安抚下，肚子里的小鲛人可能也是翻天覆地一番皮累了，这才安静下来，纪云禾轻笑一声：“你呀，这脾气跟你阿爹一样。”话毕又是想到什么似的，想当初亲他一下，可是哄了好几天才哄好呢，又说道：“不过，你比你阿爹脾气好的快多了。”说着一只手摸摸崽崽，一手接着雪花。 还想再看看这飞舞的雪花的时候，身子却不由控制往后一靠，落入一个怀抱，肩上一沉，厚厚的一个披风落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住寒风，身后一道灵力，这窗便吱呀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纪云禾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可是她被关了太久，总是还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语气不由得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长意，我还想再看看雪。” 长意也不搭话，只将她身子带过，纪云禾只能依靠在他身旁被带到桌边，桌上摆好了饭菜，长意手一挥，多出一碗药来。 “喝药。”长意言简意赅。 纪云禾叹了一口气，自从从仙师府被救出，这大尾巴鱼就是定时定量投喂饭食，还每顿监督她一定要喝药，大有不喝完就不让下桌之势。 实在拗不过他，纪云禾只得乖乖吃饭喝药。 纪云禾一边吃一边看着在处理事情的长意，只是还是忍不住讨价还价：“长意，这饭菜太多了，我实在是吃不完，不然，你同我一起吃些吧。” “我在这里这几天，睁眼你就在处理公务，闭眼你也在处理公务，每天只盯着我吃饭休息，你不用吃饭休息的吗？别我这将死之人还没去世，你先累垮了身体。” 长意却是头也不抬的说：“这不正好合你意吗？悬崖那一夜，不是要我性命？若我真劳累而死，你不应当高兴。” 说着抬起头看着纪云禾。 纪云禾被这话怼的哑口无言，如鲠在喉，她看着长意，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从前那个善良温柔的大尾巴鱼不见了，如今这是北渊尊主：长意。 他被她伤的那么深，性情大变也是正常，变得冷酷无情也应该能理解。 半晌纪云禾才叹了口气，伸手越过桌面搭在他的手臂上，苦口婆心道：“你不是说找我复仇，若是，仇还没报，先累垮了自己，可就不妙了。” 长意注视着纪云禾，他是真的不明白，纪云禾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真的爱他，怎么会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 若是不爱他……可他不信，若是不爱，为何又忧心他，又为何为了保住孩子受尽磋磨…… 纪云禾见他没有出言反对，只好夹起一筷仙草，送到长意嘴边，哄道：“好歹吃点吧，当上了尊主也要好好爱惜自己。” 长意却是一愣，他没想到纪云禾会这般哄他，想要接过这仙草，又想到从前万花谷时，她也是这般哄骗，哄得他交出真心，哄得他自愿断尾，哄得他愿意去服侍仙姬…… 思及此，长意偏过头，伸手捏住纪云禾夹着仙草送到他嘴边的那只手，眼眶红红，狠狠道：“纪云禾，你又想哄骗我是吗？就像从前在万花谷一样？” “哄我吃下，然后呢？”他死死盯着纪云禾，手上越发用劲：“找机会逃跑是吗？还是再刺我一剑？”纪云禾的手一抖，筷子落在桌上啪嗒一声。 纪云禾心里一痛，面上却是不显。 果然，将死之人又是戴“罪”之身不该奢望太多。 纪云禾佯装不悦道：“你这人，比从前冷酷无情不说，更是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吃便罢了，我自己吃就是。”她埋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吃不下也奋力咽下，只求快些吃完，让这大尾巴鱼别再这样盯着她。 “吃完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纪云禾把碗筷一放，就起身坐回床边，隔着屏风，却见长意还是端坐在桌前，忍不住出声道。 长意握紧双手，手中仿佛还残留细腻的触感，听见云禾这样说，想要和她理论一番又忍住，只哼了一声便起身离去。 看到长意离开，门又合上，又强忍片刻，觉察长意应是走远了，纪云禾强撑着的精神此刻松懈，只觉得腹中翻滚，胃部隐隐作痛，张嘴确实呕了出来，这一吐就是止不住，到后面竟呕出了一口黑血。 鲛珠又在隐隐发光。 纪云禾背坐在床边，依靠鲛珠的灵力好半天才缓过来，费力的挪上床躺下，还不忘施了法术将床前秽物尽数清除，睡过去前还在想，在仙师府时，仙师说的那些话。 “炼人为妖，本就违背天道，灵力动用越多，便会加剧反噬，反噬达到心脉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纪云禾明白，应当是反噬又开始了。 这个身体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纪云禾叹了口气，隔着狐裘摸了摸肚子里的崽崽，它是如此的懂事乖巧，在仙师府的时候，从来都安安静静的待在她身体里。 从前她偷下凡间看到那些怀孕妇人的反应，从来都没在她身上出现过，崽崽应该是也懂得阿娘的不易。 纪云禾阖上双眼前想着，尽力多撑一段时间吧，如今崽崽它才六月有余，撑久一点，多陪伴它一段时间吧。 爹爹应该已经是恨透了阿娘了，不知道你爹爹会不会喜欢你啊，要是你长意爹爹因为阿娘也不喜欢你，又没了阿娘，这世间能将你托付给谁呢……洛洛也还是个孩子一般心性，三月又下落不定…… 想着，纪云禾又昏睡了过去。 空明正好有事来寻长意商量，远远就看见长意气冲冲的从云苑冲出来，觉得稀奇，想来他从悬崖下捡到这鲛人时，这鲛人就是一副冷淡无情的模样了，能让他情绪波动成这样，也估计只有那纪云禾了。 空明在树林里长意时，长意已经在这绕了两圈了。 “咳咳……” “谁。”长意想着刚刚的事，却没发觉空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还是空明咳了两声，他才发现。 长意又恢复了那种冷酷无情的尊主模样，背过手看着空明道：“这么急着过来找我，有事？” 空明强忍下笑意，转过头看了一眼云苑方向，这才说道：“哦，就是布防的事，想找你商量商量。” “老远我就看见你从云苑出来，怎么？被那驭灵师给……” “哦，我知道了。”空明的话还没说话，就被长意打断，长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堂堂北渊尊主碰上纪云禾还是会被气得失去理智。 “这样吧，地图给我我先看看，晚上我去你房间商议。”长意伸手接过地图，对空明说道。 空明只好点了点头：“好。” 长意欲转身离去时又被空明叫住，空明没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长意，我很好奇，纪云禾今天干嘛了？你刚刚这么怒火中烧的？” 长意却转身就走，不欲搭话。 空明在他身后冲他喊到：“你别忘了，她可是杀过你一次了，你不是说是报仇嘛？怎么反倒像是对她伤心到被她牵着走了？” 长意充耳不闻，手里捏紧了地图，脚步却越走越快。 在背后偷偷跟踪偷听空明的洛洛飞扑上来，一把捂住空明的嘴，洛洛生气的说：“不许你这样说云禾！云禾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空明生气又无奈，怎么又被这祖宗跟上了…… 纪云禾睡熟之后，长意又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说出那些刺耳的话以后他就后悔了，却又不想低头，只得去外面冰天雪地里冷静了一番。 长意坐在床边，云禾睡得正熟，屋里的炭盆燃的正旺，发出呲啦的轻响，炸出一朵火花，一闪而过。 长意伸出手想摸摸崽崽，又怕身上有寒气，过给了云禾，会冻到她俩，只好用灵力先让自己周身暖和起来，长意将手放在自己脸上感受了一下，确认不冻了，才小心翼翼的先触碰一下云禾的肚子。 确认云禾还在熟睡，长意才放心大胆的摸了摸，许是肚子里的崽崽感受到了父亲的鲛人气息，开始活动筋骨。 长意只觉得摸着的地方是一阵波动，他吞了吞口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崽崽可能是翻了个身，长意又摸了摸刚刚波动那处，这次应当是踹了踹，只见云禾肚子都鼓起了一个小包，像是在和长意互动一般。 长意觉得欣喜不已，俯下身贴近云禾的肚子，小声的对着崽崽说道：“乖崽崽，我是爹爹呀。”崽崽也听话的就给他一些回应。 一人一崽玩的乐此不疲。 许是长意和崽崽玩的太久，踢得云禾梦中都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长意这才惊觉时间飞逝，天色不早了，又听见云禾的呻吟，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云禾还是在睡梦中并未清醒，这才松了口气，长意又安抚了摸摸了崽崽，小声叮嘱它道：“乖，咱们休息休息，你阿娘都觉得痛了，晚上爹爹再来看你。” 话毕，又给云禾传了一些灵力，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长意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给云苑加强了结界，他想着，这几日风大，把风声和寒冷都隔绝在外，云禾和崽崽会睡得更舒服些。 初为人父的北渊尊主今日和自己崽进行了初次的沟通交流，飘飘然到出去云苑的时候都到出去云苑的时候都差点被门槛绊倒。 …… 空明见到长意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下午才怒气冲冲，只是几个时辰而已，这人就被哄的喜笑颜开、眉飞色舞的…… 空明只觉得长意没救了，被纪云禾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是万花谷第一驭灵师，驭心之术让空明叹为观止。 谁知道…… 纪云禾替自己的崽背了这个驭心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