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方棠被杨青絮带着，在那人脱离琴音控制之前，迅速离开原处。 没了迷雾，找准了方位便好原路返回。在即将离开雨林的关口，方棠更是一心向前。沙漠也有沙漠的好，至少身边的事物能够一览无余。 可他们却在路口看见了云舟。 一时间，怨气和怒意涌上心头，方棠险些又要拿起伞冲上去。 “方棠，别那么激动。”杨青絮压低声音出言警告。方棠心有不甘，但还是退到了先生身后。 “你刚才跑的时候，可有注意地面？”杨青絮沉着声问道。 方棠愣了愣：“没有，先生。” “那就好。闭上眼，抬头。” 突然的命令让方棠有些诧异，他照着先生的指令去做，想着应当是先生害怕自己抬头时目视太阳所以才... 等等，太阳？ 在某个抬头的间隙，他曾直视过天上的那个巨物，那不是太阳。 可月光不可能将道路与丛林照得如此清晰，甚至没有哪里陷入黑暗难以识物。这里...根本就不是夜晚该有的模样。 所以，现在挂在天上发光的是，一轮亮度堪比太阳的月亮？ “如果地上的水倒映出了红色的月亮，一定要停下重新辨识方向。” 他一直没将这条忠告放在心上，便是因为此刻距离月出还为时尚早。想到这，方棠背后一凉，他真的没有看到过地面水坑反射过的月亮吗？如果不小心看见了，那月亮会不会是红色的？ “先生，我...” “别怕，”杨青絮牵着他的手，“跟我走。” 先生没有提云舟，也没有提起任何月亮或者寻路的事情。他能感受到先生似乎也有些紧张，也有可能是吃力，以至于手心有些湿润，走路也是走一步停三秒。 这段路并不好找。 他与先生辩位的方法，是用阿良给的那只罗盘。而使用那只罗盘需要首先确认太阳或者月亮的位置。日月交替存在规律，以此为基准旋转罗盘上的字符已得到正确的方位。 可现在，规律不复存在。 仔细一想，刚才离开战场的时候，先生应该就已经发现了异常。 方棠强忍着想要睁开眼的心思，紧跟在杨青絮身侧。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万一又被那无缘无故打架的女人缠上该如何是好。 方棠看不见前路，只能凭借直觉来猜测自己路径何方。只是...这四周的环境仿佛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经历了春夏秋冬。 在他被那好似冬季的寒风冻得皱起双眉的时候，他听见了先生的琴音。明明只是一个音，周身的寒气却是瞬间散尽。 再然后，杨青絮让他睁开了眼。 方棠从未想过黄沙也能令人安心，他与先生站在熟悉的地界，周围有同样住宿的衍天弟子走动。 更重要的是，此刻挂在天上的，是太阳。 即便如此，方棠仍是有些后怕，他扯了扯杨青絮的手：“先生，如何判断此处不是幻境？” “方才，阿良给我们的罗盘失效了。”杨青絮将罗盘递给方棠，“看指针上的缺口，便是刚才失控时留下的。如今又可正常使用，且我对照了太阳的方位，并无差错。” “先生，可即便是这样，万一这些也是假象呢？”方棠眼里满是犹豫。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也确实口说无凭。杨青絮收紧了怀里的琴，接下他的话：“我有技法可以判断此处不是幻境，我们先回房间。” “好的，先生。” 二人进了房间，杨青絮搭起琴架，让方棠去寻个椅子坐到自己身前。 “坐到我面前。”待方棠搬完凳子回来，他继续说道，“不要试图反抗我的音律，注意你四周的变化，也不要闭眼。” 方棠点了点头：“先生，我知道了。” 杨青絮的手指搭上琴弦。不过几个音节，方棠就辨认出这是先生最后让那位女侠离开战场的旋律。 只是此刻的琴音，不同于战场，令他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先生让他不要反抗，他便去有意识地接纳，效果甚微，依旧难受得紧。不过眼前的景色始终没有变化，依旧是相同的房间摆设。 待琴音消失，方棠才一点点回过神。他伸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他现在眼晕到快要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杨青絮起身走到他身边，好让方棠靠在自己身上：“可有瞧见什么东西？” 眼前的景象模糊发白，方棠只能闭上眼：“没有，先生，刚才什么都没变。” “那就好了，莫要担心了。”杨青絮轻轻搂着他的腰，“进入此曲，你的神智会被强制剥离，从而无法受到任何幻觉幻术的影响。” “那就好...”方棠重新睁开眼，盯着地面愣愣出了会神：“...先生，您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招式？” 方棠的话不像是好奇，倒像是掺了些怨气。只是不知这怨从何来。杨青絮默了片刻，决定先开口同他解释：“你是知道这个招式的。”他稍作停顿，“宋凛应该跟你说过，上次把坏人从学堂赶走的时候。” 方棠皱起眉：“可是宋凛跟我说，您是控制了他们的身体。” “控制身体的前提条件，是令他们的神智失效。先要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才能介入。” 方棠做着“哦”的口型，杨青絮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你今日是怎么了？” 他看见了方棠朝自己身上又贴了贴，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只好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怎么回事？” 方棠不敢移开目光，但还是撇了撇嘴：“先生，我...有些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若是我的翎歌也在，或许我们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方棠朝他眨眼，“如果我们没有被浓雾困住，率先离开，那样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杨青絮轻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果然还是为了翎歌。自见到墨非那只海雕起，即便云舟和阿良都提过海雕在此处不易生存，方棠也总是会想着翎歌。人情如此，他也不愿责怪：“这叫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为了翎歌的安全才让她留在长安，怎么还想着让她长途跋涉来此地涉险？” 方棠依旧有些不情不愿地看着他，杨青絮只好岔开了话题：“那见到云舟的幻象的时候，又是为何拿起武器？” 方棠愣了一下。要说自己那时为何对云舟起了敌意，无非就是自己明明是她请来的客人，却被别的衍天弟子当敌人看待。 但仔细一想，云舟似乎也并不是问题的起因。这么大个宗门，难道谁请了客人都要广而告之吗？ 无论如何想都是他理亏，于是方棠换了个表情，伸手抱住杨青絮：“我大概只是，一时没找到宣泄的对象。我错了，先生，我不该那么激动的。” “你倒是会找机会撒娇。”杨青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一出，恐怕之后也难以继续探下去。” “先生，还不如问阿良他们借笔墨把景画下来，至少安全些。”方棠依旧不愿放弃他的计划。 “纸笔墨...”杨青絮微微仰起头，“也罢，想画哪里？” “这里，我们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