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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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在剧组的第一个星期过得一点也不顺。 先前他怀揣着去电影节搏一把的雄心,耗费心血设计出了那群陶俑僵尸,连它们复活的画面都做了详细刻画。他仍像当年完成毕业设计那般较真,不肯遗漏一处细节,直到所有角色的设计稿完工,最终上交给剧组的主美术师。 主美术师是拍板电影最终视觉效果的重要人物,甚至拍摄时候的布景、灯光也都需要由他来调度。在如今的这个剧组里,制作人找了一位所谓的“朋友”来担任这个角色。 据高桥导演说,主美术师是个年纪不小的前辈。茨木本以为会从他那里得到指点,却没成想,这位神秘的“前辈”拿到茨木上交的画稿之后迟迟没有露面或表态。 直到开机仪式那天下午,他才送来不到十张自称完成的概念图,其中过半是在茨木的基础上添添补补凑出来的。 “我们经费有限,连道具都得省着用,哪需要这么多大场面的概念图,拍的时候能看懂就行。”制作人还在大言不惭地替他开脱。当然,他的这番话也不是对茨木解释,而是拿来敷衍高桥导演的。 茨木没再多问,想着开机之后总该能见到“前辈”了。 然而这一整个星期,他也就出现了一天。“前辈”带着所有人走完一遍流程,认定导演、道具师和灯光师都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之后,他就又回归了失踪状态。剧组却不能容忍一盘散沙的工作状态,最终竟是茨木被抓来顶替他的缺席。 茨木如今在剧组的生活是这样的:他一大早就要准备好演员的服装和化妆道具,九点之前给主演完妆并比他更早地进入拍摄场地,指挥所有人迅速布景布光。由于主演的事务所要求压缩档期,夜戏日拍的计划被迫取消,茨木会在片场一直忙到晚上九十点钟,给主演卸妆之后还得腰酸背痛地归位化妆箱和道具零件。 他唯一的助手是身为商务助理的同事,可同事也是半个门外汉,只能跟着茨木整理和搬运化妆箱。 最终还是高桥导演看不下去了。 在导演的一再劝说之下,制片人终于相信茨木一个人忙不过来,同意从第二周起聘用他们工作室的更多化妆师来帮忙。 好在群演还不齐,第一周拍摄的都是主角的单人镜头,否则照先前那个节奏,但凡再多一个角色,茨木都能预见自己猝死片场的画面。他甚至黑色幽默地想着,就算自己真活不过二十五岁也别用这种方式没了,不然下去之后守在酒吞身边,他都不好意思跟鬼王的酒友们提自己这辈子的事。 茨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救兵。工作室的大家都是配合惯的,很快就能领悟茨木的思路,第一场群戏开拍之后,化妆这边从没出过差错。 真正乱成一团的反倒是刚凑齐的那帮群演。 制片人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这群人,说是以前配合过整蛊综艺所以足够“放得开”。茨木则在看见他们第一眼的时候,就产生了极不舒服的感觉。他吞噬过“紫雾”的灵觉已经预感到,这些人的精神世界像是没锁过门,任何东西都能侵占进去。 第一天,群演们被要求早起化妆,果不其然牢sao满腹。茨木旁敲侧击一问才知道,这帮家伙明知今天要拍戏,昨晚却泡吧一直到半夜。 入行不久的小助手忍着他们的抱怨,一言不发地给他们扫上修容,几个男人却用粗鄙的词语“夸”她的手又白又细,说着说着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这个地方修容错了!”茨木径直切进去,打断了助手的工作并顺势把她支开,“我来吧。你去帮‘女鬼’画下眼影。” “哟,造型师亲自上啊!”哪想这帮人不依不饶,对着茨木还想起哄。 “造型师的手也不错,保养过吧?”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个消停,甚至还有人故意问,“造型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 最终是导演那边等急了,才打发工头来催他们集合,一帮乌合之众悻悻然从化妆间散了。 “茨木前辈你太不容易了。”小助理盯着远去的一群人,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 茨木却已经拎起化妆箱,准备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进入古墓背后的深林。 之后的那段日子里,口无遮拦的这帮人果然也跟主演Kral起了摩擦。 Kral一面通过助理挑他们的刺,一面端着冷酷的明星架子尽可能地远离。可是群演的工头也不管,理由是给他们开的工资已经很低了,大家都要包容一下。高桥导演本就手忙脚乱,更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时间磕磕绊绊地来到冬至前一天。 茨木凌晨五点醒过来,盯着阴沉沉的天默念着“下雨”,然而刚下了两滴,到七点的时候就又出了太阳。 “乌鸦嘴”反常的失灵让茨木意识到,紫东西残存的最后一部分力量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地干涉现实。 窗口飞进一只半透明的蝶,茨木一伸手,它就落在了茨木手背上——留在天满宫梅园里的蝶蛊来报信了。 道真传讯给茨木:灾厄昨晚想硬闯天满宫但没有得逞,“氏族神”这两天也完全从天满宫的牌位上消失了。他隐约辨别了一下灾厄离开的方位,觉得是朝古墓而去,所以提醒茨木做好准备。 茨木来到片场,只见今天的云层被剥了个干净。 天光毒辣得不留情面,就像有人在防着下雨干扰拍摄一样。 茨木把化妆间的准备工作托付给助手,自己则趁着四下无人,提前绕进古墓背后的树林探了一圈。林间阴翳,全然不像外面艳阳高照。 他稍稍深入两步,已经嗅到了隐隐绰绰的血海气息。茨木意识到,这里恐怕已经蛰伏了不少血降丝。 开工在即,他没有时间深究,只能且走一步且看一步。群演们的僵尸妆容昨天就试好了,今天是他们拍摄这场群戏的第一天。 整个团队在高难度的特效妆容上花费了大半个上午,等僵尸们的第一遍走位结束已经到了午饭点。 茨木找了空地坐下,从场务手里接过递来的三明治。场务扫了一眼他的手腕却随口问道: “都这个季节了,林子里还有虫吗?” 茨木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道红肿的口子。茨木皱了皱眉头,开启灵识仔仔细细扫了一遍自己全身,但并没有发现被下进蛊虫。 可当他的手指触碰那些伤口,眼前瞬间炸开了一片浑浊的紫色。 茨木急忙唤出蝶蛊穿进自己的魂魄。手臂一阵剧烈的抽痛,蝶蛊竟从那里面硬扯出几条还在蠕动着的“铁线虫”。 “别急着吃!”茨木赶忙提醒它留下证物。 他接过仍然活着的蛊虫,对它们降下对等反噬的诅咒,用这个咒力把自己的深渊塞进“铁线虫”的身体——蛊的作用被破译,它们是施蛊之人用来锚定目标的工具。 蛊虫彼端的施蛊者受了反噬,显然难受了一阵,“铁线虫”也在茨木指间一顿挣扎,最终气绝没了动静。 茨木这才把“铁线虫”喂回他的蝶蛊口中,并告诉它:“反噬对等,你吃下它也能找到对方。你是我的本命蛊,与我等身,按我的方式以牙还牙。” 蝶蛊煽动黑底红纹的双翼,一股肃杀油然而起。 它纵身穿进密林,消失化无之际,茨木隐约看见另一对玄青色鎏金的蝶翼现身在它侧旁。 看样子,酒吞即便身在无尽之地,却也等候今日多时了。恐怕从今早的“乌鸦嘴”失灵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避无可避,甚至茨木试图支开无关的人、给自己制造一个独处的劫难都全无可能。他只能被动等待,摸索前行。 正午毒辣的阳光下,茨木觑起眼睛凝视虚空。 他以自己今世的身份,向秩序背后那片禁忌的虚无请求:今晚,他需要一份超出已知已存万物的“幸运”,成愿之际,他的rou体、灵魂与真实之身都可以任凭索取。 于此同时,他也在自己身上降下一道诅咒:一切试图置他的身体于死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必将三倍偿还。 反噬会与诅咒的强度相匹,众生平等,对茨木自身也不会例外。无形无相的深渊会在诅咒应验的一刻降临到施咒者身上,迫使施咒者的身体与灵魂承受全部的禁忌力量。 茨木要的正是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