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诅咒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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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霉头,这个词拿来形容运势走衰还真是惟妙惟肖。“好运转移”的理论更有意思,直接把诅咒说成了一种摄取运势的手法。 巧的是,茨木曾经听说,在南洋就有些巫师专门做这种秘术,并且他们把所下的诅咒称作“降头”。 茨木确信,这种“摄取运势”的事情跟血降丝也颇有些理不清的关联。然而“种子”的记忆明明告诉他,最初的混沌之中,“运”和“诅咒”是两个彼此独立的维度,各行其道,毫无交集。 他想一切推断差不多已经水到渠成。 方寸的光亮里,茨木不紧不慢地坐起来。他开口,用禁忌的语言激将对方: “血海之水为我可以重塑心脏,为你就只能化出一屋子霉气么?偏偏你还蹲在这里狩猎我?” 黑暗中的“丝线”涌动起更为浓稠的暗绿色,像废弃的角落悄然繁衍的菌丝。 茨木胸口的深渊也随即蔓延出去,以弥散之势包围了整个空荡的屋子。而后他一伸手,黑红的蝶翼绽放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我的纯阳命格替我遮掉。”茨木向他的蝶蛊发出指令,“今天这里应该是纯粹的血海较量。” 青年的一头银白的蜷发幻化成与蝶翼的妖纹如出一辙的红,如同胸腔里那颗再次突突跃动的心脏泵出的血流。 “呵呵呵……你还真能在蝼蚁的身体里苟活啊,进化。”对方单刀直入,竟念出了他所知道的真名。 茨木没有应答这个名字,也没有反驳,而是笑着回敬: “你不会以为,我能把你错认成灾厄吧?” 他随即正色,说出了唯一的真相和对方的名字:“你是‘诅咒’,吞噬了‘运’的‘诅咒’。你拿灾厄留下的鬼涌做通道,靠血降丝引来血海,因为诅咒没有媒介是不能传播的。我知道,我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你。” “你的这副皮囊跟所有皮囊一样是‘诅咒’的靶子。认命吧,我可以比灾厄更快地接近你。”对面默认了祂的名字,并且打出了祂的第一张底牌。 深渊哂笑般颤动了两下,茨木抬起右手,向那片暗绿色的“菌丝”炫耀他的战果: “我靠吃下灾厄可以重生这副皮囊。你呢?还不知道吃了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挑衅显然有了效果,暗沉的一团绿被激怒而抖动起来。 被裹在晦暗之气里的血降丝重新显露,在不可名状的cao控之下,朝方寸的空间里引灌进更多、更浓稠的“海水”。 诅咒贪婪地吸食起血海的水源,祂的浓度也疯涨起来。 “今天真是你的幸运日。”茨木见状皱了皱眉,却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说道,“那只魙给我下降,这就是你顺理成章爬过来占据血海之水的理由?可是血海之水在你手里要变成什么?你吞噬了‘运’,你还是那个‘诅咒’么?” “种子”吞噬同类,自身就会随之演变,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这是所有“种子”都心照不宣的共识。 “如果不是‘诅咒’,你是谁?诅咒是刻骨之恨,磨牙吮血,不畏反噬……可是加上了对好运的贪图,诅咒之力的源泉反而会枯竭。”人类青年的话音染着冰凉的笑意,禁忌之言构筑的声线如同一串尖利的锚,字字诛心,接连钉进对面那副无形的身体。 “血海之水也很苦恼吧。它到底要跟着你变成什么?也变成‘运’么?但是看看你幻化出来的东西,什么运势能这么晦气?” 接连一串无可辩驳的拷问扎进诅咒虚渺的身影,也透过两道门传进远在对面的鬼王耳中。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咂摸的微笑。 灵视穿墙,他看见晦暗的霉气从它们裹缠的“丝线”上慌乱地散去,取而代之,熟悉的血红气息翻卷上来,是血海之水的原貌。 演变成无法界定之物的诅咒,竟丧失了cao控这“海水”的资格。而在他的对面,人类青年则坐在血降丝交织的阵眼中央,任由喷涌的“海水”冲刷过他的魂魄。 他并非不受影响。人类的魂魄会被这样的冲刷蚕食分解,只不过冲散茨木的“海水”同时也是重塑他的培养液。他的真实借此脱出rou身,在以禁言的利刃切断了血海和诅咒的关联之后,他把他的皮囊托付给了这可怖的溶液。 “是时候了结了,诅咒。” 不可名状的黑暗溶解了四面墙壁,整片空间不知何时已被置换成无形无相的深渊。 然而深渊之下仍有无数“丝线”被躁动的晦暗绿气勾缠,愤怒地抗拒着层层递进的包围。祂试图侵入澄明的黑暗,妄想着膨胀自己将其同化,甚至打定主意引诱这间屋里的东西,假如它们制造事故,兴许能摧毁面前的人类皮囊。 可惜空荡的屋子没剩什么,从前的鬼涌被重塑成了血海之水的出口,再没有什么活物可以放进来。 对面前的人类来说,魂魄浸泡在溶解和重塑之间无疑是灭顶之灾,然而他的本相却有足够的力量维持他的存在。 无止境地重塑自身从而化解灾难,这就是进化手中的底牌么?——诅咒试图看穿面前的对手。 “进化总有终结的时候。庞贝、楼兰,人早就忘记的灭绝的文明……这些事会无止境地循环下去。”终于,诅咒打出了祂的第二张也是最大一张底牌,“这可不是因为灾厄。你进化可以跨过灾厄重塑物种,可是混沌祂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诅咒啊!不论如何重建,最终都会灭绝,混沌会诅咒所有成型的秩序,也包括你!” 祂当初吞噬“运”的时候,想必是以同样一套解构作为咒言。远观对决的鬼王暗想。 他的心有一瞬间提了上来,只不过随即意识到,担忧的前提是茨木的真实真的是“进化”。鬼王不动声色地笑了。 随即他就听见茨木的声音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看来,你是用一样的策略吞噬了‘运’。”明明轻飘飘的一句,却透出磐石一般压得人窒息的底气。 紧跟着,茨木也丢出自己的底牌,唯一的一张:“你能得手,是因为‘运’真的是‘运’。但可惜我不是‘进化’,我不是什么成型的秩序。” 太狭隘了。 这名字所代表的局限,正是诅咒寄希望的侥幸,祂默认了面前的“种子”是与混沌的本质背道而驰的,祂默认自己的对手是一种生念,是向阳的、倔强不屈的生长。 可偏偏,这是一个天大的误解。 眼前的青年,明明为了今晚的对决把自己的纯阳命格也遮了起来。他的真实虽澄明得没有杂质,终究却是一个漆黑无状的深渊。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呢?你并非不知道我,诅咒。我的真名明明就刻在你的恐惧里面。”席地而坐的青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样开口,像某种僭越的存在。 他站起来,立在月光下的身影全然不似一副皮囊,更像是“丝线”在这方时空里的短暂结茧,像一道虚无的影子。 深渊的血口缓缓朝暗绿色的“菌丝”迫近,祂忽然卷住最后一片浓稠的晦暗,疯狂地蚕食起来。 主动吃下的毒物没有将深渊阻绝,祂也没有遭到任何意想之中的反噬。祂兀是亢奋地翻涌着,将其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诅咒的咒言没有灵验,祂今日攀附的运气也已经离祂远去。 深渊停下了蚕食,人类青年开口问他面前的“种子”:“所以,明白我是谁了么?” 祂才不是什么狭义的“进化”。祂的存在不为延续生命,只应允怪诞的变异降临于世,祂永动,自由,且平行于生死。 所谓“进化”,那不过是人类美化出来的幻想,混沌本就分裂不出这样的维度。 浓稠的暗绿偃旗息鼓地熄灭下去,明明是无形的存在,却像一个绝望的人“扑通”跪倒在深渊面前。没有什么致命的言咒击中祂,祂是败给了自由意识的弱点,败给了亲眼所见的真相。 澄明的黑色消解了晦暗之气,诅咒的存在被无声无息地取而代之。 茨木伸出手,深渊倏然涌动,迅猛地收回到人类青年的胸膛之下。长发染上的血红也剥落下来,重新化成庞大的黑红色蝶翼,停落在茨木的肩膀上。 茨木的身体却在这时剧烈地摇晃了两下,双腿像是灌铅一样,牵连着他整个人沉坠地朝前栽去,眼看就要溺进弥漫的“海水”之中。 水面下忽然穿出千丝万缕的血红,结成一片浓稠的迷雾,兜住了下落的身形。 鬼王以祂的本相出现在茨木身边。 茨木费力地撑持起来,伸手交握那片血红的幻影,说:“帮我一下……‘运’的部分是你的,我吃不掉衪。” 闻言,血腥的迷雾穿进茨木的身体,细细密密填满了每一寸皮肤的毛孔,直至深入骨髓。 祂就这样架着他悬浮在“水面”上,一寸一寸朝门边挪去。茨木的身体穿过门框,背后的血雾施放出鬼面杵的金色光晕,把这间是非之地重新封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