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炼魂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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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坐在车里,盯着乌云蔽月的夜空发呆。他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酒吞当作了风向标一样的存在。 “你现在啊,就安心靠在本大爷身上。”酒吞洞察了他的心思。 他从身后搂住茨木的肩,手指穿进衬衫领口,轻抚着茨木脖子上的印记:“会有你靠自己走的一天,耐心点。” 车到站了。 茨木兑现了他说过的话,仅过了两天就又回到了是非之地。 酒吞一言不发地卡在他前面穿进院子,本就不暖和的秋夜在那一瞬更是跌进冰窖。 身前的威压也警醒茨木,这栋房子自始至终都是酒吞不会掉以轻心的地方。 一步一步走向门前,四下里静得出奇。 突然,耳边“嗖”地划过一道冷意,余光瞥见一道淡红的影子飞速掠向身后。 “不要进去。”贴着耳膜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茨木定了定神,微微扭过头。 他看见了垂在自己肩膀上方的湿漉漉的发丝。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发丝柔软发黄,只有低龄的小女孩才生着这样的头发。 “挚友不是答应过要帮你找个归宿么?”茨木逆着常识转过身,静静地与“小姑娘”贴脸对视。 他脖子上的印记露了出来。“小姑娘”打了个冷颤,捧着她的皮球飘出三步开外,口中却反复嗫嚅着一句话: “救我……” 她落在茨木第三眼里的影子,已经从原本的白色笼罩上了暗红的光。 “这两天谁来过,对你做了什么?”始终背朝着她的酒吞忽然开口,沉静的语气不同于周身扩散的冷意,“带本大爷去找你的骨骸。没猜错的话,就埋在这院子里吧?” “小姑娘”一寸寸地朝后退着,最终把他们引到了屋子背后,一棵种在边角的细弱的槐树下。 她自始至终都在发抖。 茨木知道,是鬼王的威压强迫着她保持理智。如果今天进来的不是他和酒吞,而是一个普通人,这地方将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 此时他们需要一些工具,但茨木始终对那个堆满混乱杂物的车库保持着警觉。好在院子里还留着几个破花盆和一把生锈的铲子,甚至还有一双园艺手套。 随着一铲一铲挖开树根下的土,坑底渐渐露出了一截白瓷罐子。 “小心点拿。”酒吞的这句提醒含义丰富。 茨木藏在厚实布料下的手指贴着边深入瓷罐和泥土的缝隙,起罐的时候,扑鼻而来一股诡异的厚重香味。 这让茨木莫名联想到金沢今晚请吃的烧rou,因为面前的味道就像被烤香又冷却下来的动物油脂,而罐子表面沾满的土渣底下正透着一层还没干涸的油光。 “尸油。”酒吞哂笑,念出茨木心里那个猜测。 茨木强忍着反胃,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不仅罐子上被淋了尸油,细看那罐口,还封着一张熟悉的人血符纸。 这也太猖狂了,茨木心说。难不成在他躲出去的这两天,还有人专程潜入院子对这里仅存的无辜阴灵下了黑手? 还真不是没可能。小院里的监控早在原来的房东搬走之前就弃用了,如今墙头挂着的只是一个断电的摆设。 面前刮过一缕冷风,凭空卷来一道清苦的花香,让茨木稍稍稳了稳神。 “先带上去吧。”酒吞做出这个决定也有些犹豫,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鬼葫芦被茨木喊出来,跑在最前面开路。“小姑娘”也紧跟端着自己骨骸的茨木,很懂事地没有发出声息。 这栋永不安宁的小楼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意外地宁静。 进屋前,茨木谨慎地取出了他的铜铃。锐利的鸣音响起,与山间相同的血红瘴气从紧锁的窗户缝里钻进来,瞬间掩蔽了他的身形,这让他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不要打草惊蛇。 不过房里的黑暗还是冲得茨木眼前一晕,身旁的血瘴化成一只手臂,及时搀了他一把。两天三夜之间,也不知道这屋里浮出了多少东西。 茨木却没有时间深想。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出房中最大的锅,接满一锅水,又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包闲置了大半年的忍冬花茶。他甚至拆开几双一次性竹筷子,掰断了,随整整一袋忍冬花一同丢进不断加温的水里。 这是手边全部能用的材料了。 刚才在院子里,被酒吞招引过来的清苦气味就是忍冬的花香。忍冬寒凉可以接阴,又能清心明目。茨木同时想到,民间也有拿竹子破解巫术的传统。 用忍冬花和竹子熬成的水冲去骨灰罐上的尸油,并化掉那张驱策符,应该能让“小姑娘”暂时脱离术法的影响——得到酒吞赞许的回应后,茨木便原原本本地照着做了。 几瓢热汤淋下去,化开的油渍竟升起一股难闻的恶臭。符纸化碎,跟着尸油一起冲进了下水道。 “小姑娘”身上弥漫的暗红淡了许多。可茨木隐约看见,她阴测测的眼白上仍然布着一根显眼的红线。 依照坊间的传说,人的眼白上如果出现突兀的红线,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降头。那么对于阴灵而言,眼中同样的红线大抵说明它们正被邪术紧锁着炼化。 局面一时僵住了。 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这房子本身又极凶险,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迎来更大的危机。茨木却在这关头上发现自己连一个刚中了邪术的小阴灵都送不走。 正当他开始沮丧时,“小姑娘”无声地飘到他身后,忽然开口道: “那个弟弟好难吃。” 阴灵的话没头没尾,但在明白人听来,这其中每一个字皆是关键。 茨木猛地转过身,握住“小姑娘”的肩,逆着常识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这几天吃过别人的魂魄?” 毕竟目光的对视下,没有什么谎言可以藏住。 “小姑娘”果然磨磨蹭蹭地点了点头。 “真厉害,”茨木听罢,居然笑着也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道,“我也吃过,味道确实不太好。但你不吃它,它就会吃你,对么?” 抱着手臂浮在一旁的酒吞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注视着茨木的一举一动。一来二去,这家伙居然跟面前差点被炼化的小阴灵找到了共同语言。 “小姑娘”甚至咧出一个天真中带着悚然的笑,歪着头问他: “那你帮我找叔叔,好不好?” “哪个叔叔?”茨木还像毫不知情似地接下她的话。 “是叔叔把那个弟弟带来的。弟弟都烤焦了,好苦啊……”小阴灵喃喃自语着。 茨木闻言,一反先前收住笑容,骤然冷下脸来。 “弟弟”当然是焦苦的。所谓尸油,就是术士取枉死的尸体上脂肪丰富的部位,拿火烤下来的油脂。 在阴灵的骨骸罐上浇注另一个阴灵的尸油,再贴上驱策符引他们互相残杀,败者魂飞魄散成为胜者的食物,胜者则因吞噬同类,心智彻底崩溃,彻底变得嗜血残暴。此种炼化得来的炼魂名为“灵蛊”,极难cao纵,但最擅长夺魂索命。 茨木忘了自己怎么会知道这种法术,不过这不重要,因为重要的是它的现身让茨木背上升起一股恶寒,并且胸中出离愤怒。 “得到你要的答案了?”沉默已久的酒吞终于开口问道,嘴角不经意扬起的弧度出卖了他内心显而易见的欣慰。 不过对茨木而言,这答案还不是他最想要的。 “好,我帮你找叔叔。”他居然又一次轻易给了阴灵的许诺,但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你记不记得叔叔的样子?要是连这个都不记得,我可帮不了你。” 茨木话音未落,“小姑娘”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 矮小的身躯开始发抖,屋子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即便在鬼王气息的压制下,悬在房顶的灯泡还是一明一灭地闪了起来。 “我给你看……” 话音穿进脑海,茨木的意识里突兀地撞进一张约莫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他用冲锋衣遮掩身份,但面前站着的“猎物”却牢牢记住了他的样子。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茨木记住了他。 “好了,”酒吞卡准时机介入他们的谈话,冲“小姑娘”说道,“剩下的都跟本大爷说吧,当初也是本大爷答应送你走的。” 茨木悄悄退后,换酒吞同这位小“租客”沟通了很久。威压强盛的鬼王对峙在阴晴不定的红色身影面前,头顶的灯一闪一灭一闪一灭,摇摇欲坠。 最终,“小姑娘”褪回一道绯红的影子,一股烟似地钻回了她的骨骸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