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玉篇】年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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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玉篇 “传说,青冥极北有一兽,名年,窃居璇玑,噬精多年,偶生灵智,为祸四方,为天帝擒,锁于星台。 年者,天生地养,无父无母,高比太岳,横越三洲,面若青鬼,眼如朱灯,此等凶兽,本该在布星台囚禁于无极,但恰逢小年夜,年以‘孤独无伴’为由,哄得天帝给他松了绑,殊不知就是这一心软,让年逃下界来,祸害生民。” 说书人醒目一拍,把大堂中众人唬得齐齐一震,他捋捋胡须,这才笑道:“所以!今年村里统一发下驱兽的福纸和胡萝卜,大家伙记得领,然后布置起来。” “嘘——”百姓们顿觉无趣,本以为是年前最后一次听书,结果还不是个故事。 这时人群中举起一只手,“福纸我们都明白,这布置胡萝卜是个什么意思?” “呃……”说书人卡壳了,躲闪的眼神频频望向茶楼角落的某个人,可惜那人并不理会他,说书人只好现编了个理由,“呃,呃这年兽啊,它……它神通广大,有七十二般变化!能根据每年的生肖来变身从而瞒天过海,那去年不是给大家发了猪rou么,防的是虎,今年的胡萝卜防的就是兔!” “……”角落里默默喝茶的润玉手一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百姓们走出茶楼时还议论纷纷,那去年发的猪rou好歹最后都做成菜吃了,今年的胡萝卜被要求插在门前院里的,这北风吹上一宿明儿还能剩个啥? “插雪堆里?这是防兔子还是招兔子呢?”有人这般抱怨,听见这话的润玉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待客人都离开,一人凑到他身旁,正是有如劫后余生的说书人,难为他大冷天的紧张出一头汗,这会边擦汗边对着润玉赔笑道:“这位公子,您看我办的事如何?” “马马虎虎吧。”润玉起身,将事先谈妥的一袋银钱给他,揶揄道:“就是你该想想,明年用什么来防龙?” 说书人面如菜色,还待请教,润玉却已经走出茶楼,他轻吐口气,望着漫天闪烁的繁星不语。 在布星台那么多年,所有的星宿和走向早已烂熟于心,润玉无须细看便知天象吉凶。 “公子,真有天帝囚年兽于布星台上这样的故事?”说书人送润玉出来,见他望天不说话,忍不住好奇心还是问出口了,“我说书多年,从未听过哩。” 本来是没有的,有人以为本座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之后就有了,润玉在心底自嘲。 布星台上维持着亘古不变的旷凉,那儿是时为夜神的润玉修炼的法场,不受待见的庶出长子,也就只配在布星台上挂夜当值了。 偶然一次下界,润玉捡回只小玄兔,原以为是只凡兔,养着多少算是相依为伴,谁知那家伙是个修炼多年的凶兽,也许他的出身本就是天帝天后眼中的原罪,如今再拥有了这般的助力,因此玄兔成了润玉对上不敬、觊觎储位的物证。 恢复巨大原身的玄兔仍不敌天帝,被他用御魂鼎抓住后锁在布星台,下了结界,用以日日夜夜提醒着润玉他曾经的错处。 润玉想尽所有办法都没能击碎结界,直到他杀父弑君,逼死废天后和她的儿子,自己坐上至尊之位,拿了代表天帝的赤霄剑,一剑砍断了大玄兔身上的桎梏。 凡间有东郭先生和狼,天界则有天帝润玉和玄兔,他九死一生破除禁咒换来的是岩枭极速踢出的一脚,正正踹在润玉心窝,摔出去一丈远的润玉当时就吐了血。 “……为什么?”润玉痛苦地看向化为人身,款款踱步过来的岩枭。 岩枭在润玉面前蹲下,伸出一指勾住润玉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看着他瞳眸中印出自己的模样,邪邪一笑,“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可惜心太脏。” 润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是我救了你……” “救我?”岩枭似笑非笑,索性捏住润玉的下巴,“若不是你把我带回天界,我怎会被你那个该死的爹困在这破台子这么多年?” 润玉无言以对。 “看在你破了这御魂鼎的份上,我先不动你。”岩枭环顾四周,愈发嫌弃这空旷到有些荒凉的布星台,“你爹呢?待我杀了他,再来料理你,识相的话就别阻拦我,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润玉不搭话,顾自忍着心口的疼痛轻喘着坐起身,抬手抹去嘴边的血,心灰意冷看着手上的痕迹,“在幽冥界,想找他就去吧。” 岩枭有些惊讶,他又蹲下身来,轻快玩笑着道:“你弑父啊?那还有他婆娘呢?我记得那个女人也对我动了手。” 仿佛是被这粗鄙之言刺了耳,润玉不觉蹙眉,沉默半晌还是低声道:“都死了。” 偌大的天界,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大臣们不是他的亲人,润玉身居高位,孤寂更甚从前。 “啧。”岩枭想了多年的复仇计划,如今却得知仇家全死了,顿觉无趣,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转着转着就看向了地上的润玉。 “既然你爹他们都死了……” 岩枭的话说一半被润玉突兀打断,“那我们就两清,你说我害你被囚禁,可我如今也放了你,你走吧,就此别过。” “想这么轻易打发我?没门!”岩枭冷笑,“有道是‘父债子偿’,我欺负不了你爹,欺负欺负你还不行么。” “你想……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润玉惊叫。 这兔子不按套路出牌,不打不踹,竟将他横抱起来。 “你屋子在哪?”岩枭问怀中人。 “你有病!”润玉潸然欲泣。 “对,有病,有想吃人的病,两个选择,要么我吃你,要么我下界去吃凡人,你现在是天帝了对吧?那么,六界至高无上的君父啊,你是否愿意为了你的子民而献身于吾呢?” 岩枭抱着润玉进了璇玑宫,带起的风掠过殿外花坛中的幽昙,月华如瀑泄下,映照床上的一双人影,衮服似瓣脱于花萼,绽露瓷玉般的蕊。 天界本无风无雨,可长夜漫漫,郊菟展肢覆于昙花之上,延至花心轻抚娇嫩的蕊,缠绵出的云雾在花上凝结成水珠,滑过花枝,滴落洇湿松软的布帛。 疲累至极的润玉翻转身体,背对着岩枭,不想再看这只流氓玄兔,自己当初为何把他捡回来呢……因为一个人很孤独,可若早知今日,他就是孤独终老也绝不撒播这份善心。 得了趣的岩枭却乐此不疲,他伸着兔舌缓缓舔着润玉的肩,“你怪好吃的来着,我暂时不杀你了,怎么样?感激我吧?” 润玉失神看着前方,许久许久之后才小声骂道:“混账。” “我不叫混账,我叫岩枭。” “……年糕?”润玉昏昏欲睡。 “你才是年糕呢!”岩枭抓狂,“是岩枭!” “滚出去。”润玉最后说道,而后眼前一黑,陷入了睡眠。 短短三个字气坏了上古玄兔岩枭,待润玉醒来时,身旁的兔子不见踪影,一起失踪的还有他从不离身的人鱼泪。 从璇玑宫的侍女到南天门的守将都一致表明没看见玄兔,润玉猜测岩枭多半是变回初见时的小黑兔模样,依他的能力,躲过守卫的眼睛并不难。 这么一只凶兽私逃出去,无异于在六界中埋下一个如山大的隐患,润玉不顾自己身体难受,坚持亲自去缉拿岩枭。 他循着人鱼泪的灵力来到人界,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其他界的子民或许能拖上一会,凡人面对那只兔子,除了被吃没有第二个下场,区别只是囫囵吞还是嚼碎咽。 本以为这就是最坏的可能了,谁知润玉追到人鱼泪所在的地方时,发现它孤零零躺在一片萝卜地里。 润玉抓起一根被啃过一口就遗弃在地的胡萝卜,细细凝视片刻,怒从心起捏碎了它。 “公子,公子?” 润玉在说书人的叫唤中回过神来,方才又陷入回忆中,他下意识抚着隐隐作痛的心口。 “公子欲往何处?” “不必问,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润玉淡漠道。 “是是,收您钱财,为您办事,道理我明白。”说书人目送着润玉走远。 除夕夜的东海村热闹都在屋子里,润玉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感受着难得的人间烟火,阖家团圆这种事,以前他就不曾拥有,如今更是不用想,路是自己选的,也只能这样孤单下去。 沿街走来,家家户户都听从说书人的劝告,贴了福纸、插了萝卜,与往年祈福之物不同的是,今年的这些东西中,都灌入了润玉的灵力,届时只需一个引子,便能全数炸开。 没办法了,他找不到岩枭,身体又越来越虚弱,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他吓出来,兔子不经吓,不过他那么大只,应该不容易吓死吧,润玉想着,要是吓死倒好,一切一了百了。 润玉实在太累了,他在一户人家门口的藤椅上坐下,眯眼靠着身后粗糙的墙壁。 “哎呀!怎么有个人?”坐没多久,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润玉耳边炸响,显然是被吓一跳,“你……你是外乡人吗?怎么大年夜的坐在这儿?” “是。”润玉轻笑,“借您的椅子歇歇脚,我这就走。” “这么冷的天,你进来歇吧,屋子里烧着柴火,暖和呢。” “不了,谢……”润玉起身,不经意间往上一瞧,这户人家门边挂着个牌子,上书“山海兔窝”,他硬生生转了话头,“你这儿是养兔子的?” 山海点点头,“是呀,给村里开兔子馆的店主养的,你要……来一只?” rou兔啊……润玉在心里琢磨着,直接开门见山问她,“你这有纯黑的兔子吗?” “纯黑的兔子能吃吗?”山海疑惑。 “呃……”润玉还没回答,却见山海指着自己身后,浑身抖如筛糠,“你你你……你后边儿……” 润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转身就撞上一堵乌黑的毛墙,毛毛柔软顺滑,是兔毛! “年兽啊——”山海终于忍不住大叫,这一叫把半个村的村民都喊出来了。 润玉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他引爆了事先备好的福纸和胡萝卜,灵力不会炸伤凡人,却能吸引别人注意,他和岩枭才能趁乱离开。 “立即跟我走,否则我穷尽灵力也会就地杀了你!”润玉狠厉地对着岩枭道。 谁知岩枭低头把润玉叼起来,含糊道:“我比你更想马上走掉好不好!” 于是,东海村的村民们就看着巨大的年兽在一路的爆炸中仓皇逃窜,这下大家对见多识广、料事如神的说书人更加深感佩服,东海村从此每年都会燃放相应图案的烟花爆竹,以作驱赶年兽、祈求福祉之意。 且说岩枭叼着润玉离开人群三条街之后,便瞬时变回人身,抱着润玉,两人躲进村里的小庙中,挤在神像背后窄小的一方空间里。 “打伤天帝,偷窃人鱼泪,私逃下界,扰乱凡间秩序,岩枭,你说你该当何罪?” “我……我其实是想向你道歉。”岩枭急道。 “道歉?”润玉横眉怒竖,“这叫道歉?” “我觉得你蛮好吃的来着,就想和你过下去嘛。”岩枭还怪委屈起来,“可是我踢伤你了,我记得咱们初遇那地方有天生地长的护心丹,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凡间大变样,我一时间找不到地儿,又不小心弄丢了人鱼泪,就不敢回去找你,而且没有人鱼泪,我也回不去天界了。” 这回润玉沉默了。 “对不起,玉儿。”岩枭捧住润玉的脸,两人额头贴着额头,这个动作好生奇妙,亲昵更甚牵手,暧昧不比亲吻,却多了别样的柔情。 “你做什么?”润玉推搡着岩枭。 “道歉,我们兔子表示歉意时,就会用额头贴着对方。” 这一贴,却让岩枭察觉出不对劲。 “你的灵力怎么枯竭成这样?”岩枭眉头紧皱。 “不然你以为你能踢伤我?”润玉小声道,不是他不想被人听见,而是开口说话就时刻牵动心口的伤,他脸色有些发白。 “到底怎么回事?你传输灵力给别人了?”岩枭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掌贴着润玉的后背,灵力宛如泥牛入海。 这下可吓坏了岩枭,他抱起润玉就飞往天界。 璇玑宫的侍女见天帝归来,忙迎上来,却被上古玄兔一嗓子吼在原地,“他的灵力怎么损耗得如此厉害?” 侍女跟着岩枭急匆匆进了璇玑宫,彼时润玉已经昏迷不醒,见此情形,侍女才敢和盘托出,“玄兔大人,待陛下醒来,您千万千万不能说是奴婢告诉您的。” “什么意思?” “陛下是为了您才变成这样的。” “什……么?”岩枭惊诧。 “当初先天帝忌惮您为陛下所用,想除掉您,可陛下不肯,又因触犯了先天帝天后的忌讳,就挨了罚,整整三万道天雷,加以先天后的莲台业火,陛下至今都未能恢复如初,还要殚精竭虑铲除他们,还您自由,结果……” 结果他这只将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兔子还把花给嚼了。 岩枭恨不得吃了自己。 “玄兔大人,求您救救陛下吧。”侍女恳求他。 润玉做了个梦,梦里有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拱着他的脖子,虽然暖乎乎的能宽慰人心,但真的是一刻不停、没个安生。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啊,润玉无奈了。 他被蹭得烦了,想睁眼把它抓走,好不容易撑开沉重的眼皮,脖子旁边果然卧着只小黑兔,额头抵着润玉的脸颊,岩枭又变成这模样了。 见润玉醒来,他才恢复人身,关切道:“玉儿,你终于醒了,觉得好点儿了吗?” “?”润玉一头雾水看着他,这兔子是吃错什么药了? “你又干坏事了?”润玉清清嗓子,开口问岩枭。 “才不是。”岩枭闷闷不乐,不太开心地问润玉,“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挨了天雷和业火的事。” 润玉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这气性也上来了,“你给我机会说了吗?是谁二话不说踹我一脚?” “我我我,是我!”岩枭说完又立即指责先天帝天后,“但是我觉得你那个爹和他婆娘实在太坏了!” “罢了,往事已矣,多说无益。”润玉止住话头,想要下床,行动间却觉得身体灵力充沛,他疑惑地垂首看着自己的灵脉,又抬头看向岩枭,“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上古典籍《梦陀经》中有载,用半数精元注入血滴之中凝成的血灵子,可挽泰山崩塌之势,兔血虽腥,还望玉儿不要嫌弃。” 岩枭正经起来还是很唬人的,润玉这会就听呆了。 “你疯了?”润玉不可置信,“世间阴阳结合动静不离,血灵子能挽救于万一,那是因为需要损耗施救者一半的天命仙寿!” “我是笨蛋兔子啊,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做错事就是要认错要补过的嘛。”岩枭把润玉拨进自己怀里。 “你会死的。”润玉颤抖道。 “那你会感动不?”笨蛋兔子很在意这个。 “会。”润玉抓着岩枭的衣襟,虽然这兔子很坏,但好歹,也是他仅存的家人了,是家人吧……起码他一开始把小黑兔捡回来时就打算将他当家人相处的。 “那你会爱我不?”岩枭得寸进尺,得到主人的爱对兔子来说是很重要的! “……”这话头怎么歪了,润玉纳闷。 “会。”无论如何,先哄好小黑兔,润玉一想到他为自己付出一半的生命,至亲之人都不曾给予的关怀,岩枭却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何德何能?润玉思及此便不觉地依着他些。 “那你要以天帝之名发誓,带着我一半的天命仙寿好好活着,并且永远爱我。” “好。”润玉乖乖照做,“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必然爱你到终点,这样可好?” 岩枭喜滋滋享受着润玉的怀抱,准备以后再告诉他的傻玉儿,其实上古玄兔的生命,是非常非常漫长的,漫长到了无限的时间。 ————完———— 66给出的血灵子太多了,这回让30给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