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仙人抚我顶
一. 时间早早过了午夜，漫长延绵街道空无一人，自路灯垂落的灯光将小小一块区域照得昏黄，可脱离了路灯的范围，便是月光映照下的一片惨白。 夏天的夜脱离了日照之下的暑气，没了蒸笼般围绕周身的热气，徐徐微风，吹拂间路旁樟树枝叶摇坠，是夜晚特有的舞曲。偶有暗鸦自林间惊起，影影绰绰间，几分暗凉自绕于心间。 一道白衣的人影近乎无声地在路边行走，毛茸茸的睡衣兜帽立起，看不见来人面容，只见一尾粉色的麻花辫乖巧地垂落胸前，随着帽子上圆圆的熊耳一晃一晃。她贴着人行道的最边沿，步履轻盈寂静无声，似鬼魅掠过人间缓缓飘荡，偶有车辆从马路边经过，车灯从她身上一闪而过，她停下脚步，一双漆黑透彻的眼直愣愣看着车从马路上穿行而过。 司机多半暗骂一句不会是见了鬼吧，却从某个角度乍见少女面庞。 算不上如花似玉的端庄，在凄白月光的照耀下却也透露着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她好似感受到司机直视她的视线，艳丽红唇骤然弯起，露出一个足够轻易地让人联想起在这个时间段经常出现的某种传说的笑。 司机顿觉毛骨悚然，轰然一个加速后，再不见车身踪迹，只留三两尾气残余。 二. 高塔层叠，鳞次栉比，塔顶静室，一女子身着道袍，端坐于棋盘之前。阁外是西江横棹，一泻千里，楼中是烛影摇曳，檀香渺渺。 女子双目微阖，面容是一派端庄清明，祥和平静，眉眼间可见一阴阳双鱼，随着吐纳间缓缓转动。 棋盘自交错纵横间，局势隐隐明了。不动声色间，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发生。 “啪 嗒。” 自她面前的空虚，一枚白子突然出现，自空中稳稳落在棋盘，抵在了黑龙之首。 三. 不知是因为被甩了一脸的尾气，还是其他原因，少女的表情着实不太好看。 其实没那么复杂，眼前的状况其实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但没有人，会在抱着“趁大半夜没人的时候压马路解解压”的想法时突然被要求加班还能保持一份好心情。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四次看见那一堵，用红油漆画了小红花的断墙了。 她非常不爽地“啧”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自己仅仅是晚上出个门也能遇到鬼打墙，又似是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非常的烦躁。 可这回陆安玖却没有再次选择回头或是转弯，她抬脚，不带任何迟疑，极为干净利落踹在了面前的断墙上，同时口中念念有辞道：“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坎陷也，离丽也，艮止也，兑说也。” 手中罗盘飞速旋转，令人眼花撩乱，绕了快两个小时，就算是陆安玖也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千年难得一遇的，自己水逆的那天，导致失手。 但好在，在又拐了好几个弯后，她终于从坎象走到了兑象。 足尖灵巧地在断墙浅砖上点了几下，她便轻松自如地翻过了将近和她差不多高的墙面。 可在倒塌的墙面之后，却不是她想象中的一条康庄大道。 而是累累白骨，絮絮幽魂。 后颈处忽而微凉，一转头，映入眼帘吊死鬼垂下的舌头，耳边无名小鬼自她身边飘过时口中的“桀桀”怪笑。 低头，脚腕处骨女残肢紧握，鲜血淋漓下几近青紫。 想退，却发现四周数面相似断墙不知何时已自未名之处升起。 她已无路可退。 四. “嗯是的。”女子右手捻着一枚黑子，放在指尖摩挲却迟迟不放下。 面前明明空无一人，只有墙角香炉袅袅青烟，眼前棋盘零星数子。端的是寂寥无人，可观她神色，却仿佛是在秋斜午后，闲茶两盏，二三好友，低语轻谈。 “轮回确实开始了，不然我也不至于有空在这和你对弈。” 她的声音清淡如烟，微哑，却又缥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风中。 她顿了半晌，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又似乎是虚空之处有什么人，给予了她回应。 “这次确实是个好苗子，资质可能是这千年来我见过最好的。” 一边说着，她唇角也绽出了一个浅笑。 似初春霜雪消融，是流云轻抚衣袖。 “七岁那年一剑破珍珑，我想不收她为徒都难的天赋。” 忽而清风起，无人发声她却似又听见了什么一般，发出一声嗤笑。 五. 见退无可退，陆安玖右手一抖，数张经卷自空中洋洋洒洒，缓缓飘落。上面能看见龙飞凤舞的墨迹。 “是故如来宣示此咒，于未来世，保护初学诸修行者，入三摩地，身心泰然，得大安隐。更无一切诸魔鬼神，及无始来冤横宿殃 ，旧业陈债，来相恼害。汝及众中诸有学人，及未来世诸修行者，依我坛场，如法持戒。” ——是《楞严咒》 陆安玖手腕再转，一个引燃的火折子自手中飞出，落在经卷之上。 大火熊熊而起，焚烧的是幽魂，是白骨。 是惘惘人间恶，是靡靡无归魂。 她却不再理会那些在火中挣扎嘶吼的恶灵，转身跨过坍塌的墙壁，带着无数电影演绎的“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那般潇洒。 却没看见那从火海中伸出的枯骨。 六. “这个时候我哪知道结局。”女子抬手，将手中黑子落下。她无奈地摇摇头，一手托腮，另一手无聊地以某种节奏在桌面轻点，像是等待着回应。 “嗯。”她好似一瞬间抽离了全部活力，整个人似是倦极，又似敷衍，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些语气词，似表示自己在听。 可明明只有她一人。 半晌，又一白子落下，她又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到是提醒我了，离鬼门大开不远了，我也该早做准备。”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又是虚空中那人给了她什么回应，只见她眼眶微红，衣袖扬起，直接将棋盘上的残局抚下，开口，话语里是难掩的怒意。 只见她微微仰头，青丝从肩头滑落，眼中神色看不真切，似嘲似讽，又似悲似喜。 “是，我拿得起，放不下。” “可那又怎样，沧海横流，命盘逆转已然数十载，我依然是天守阁阁主。” 语气仍是傲极。 七. 就在那枯骨即将穿透陆安玖肩膀时，只见陆安玖肩膀微微一抖，一个侧身闪过后，左手猛地扬起向枯骨那个可怜兮兮的头盖骨扬去。 指尖闪烁着一点红芒，是一支点燃了的黄鹤楼。 她毫不留情，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狠戾，将烟头按了上去。 那一瞬，猛鬼拗哭之声似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是一根被祝祷过的香烟。 虽是一款被她师父所厌恶嫌弃的“舶来者”传播来的驱邪方式，但毫无疑问，它很好用。 她刚松一口气，却不料地面忽然又伸起累累骨手，之前的漏网之鱼此时发难让陆安玖措手不及，骤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一节竹筒“咕噜噜”滚过来，遇到骨手后猛然炸开，无数蝇蝇小虫自中飞出，吞噬了剩余骨手以及几只试图逸散的幽魂。 一名身着“呕欠涛”，身戴银饰的少女从阴影处走出，她带着盈盈笑意，手上还拿着三两个竹节，扬了扬手，算是和陆安玖打了个招呼。 八. “当——” 却闻塔顶忽一钟声响彻，悠扬渺远，门外侍女轻生道“阁主，明镜台台首在外求见。” 闻言，女子倏然间睁开了眼，只见云雾倒悬，星河流转。虚无之中的存在在这一瞬仿佛就此消失。 女子长袖轻挥，被她掀翻的凌乱小件便一次归位，周身戾气就此泯灭于尘世中，她便又是那高于云端的天守阁主。 脸上再次漾出浅笑笑，新雪初霁，是云端远阳。 “快让他进来吧，我这正好有一个残局想与他讨教讨教。” 九. 陆安玖冲眼前从暗处走出的少女做了一个揖，动作看似尊敬实则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散漫，她挑眉，笑了笑道“天守阁在此谢过南疆苗寨少主相助。” 少女闻言“咯咯咯”地笑了，笑得花枝摇坠，手腕上一串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阵阵轻响，在深夜里听着空灵，却又带着仿佛要掀掉头骨直冲天灵的诡异。 “哎没事。”眼前苗寨少主捂嘴轻笑道“都这么熟了就这，多大点事，开学之后万一我作业写不完你拿你的借我抄抄就行了。” 陆安玖脸上闪过几分不爽，随手将自己手里的袋子扔到了少女怀里“给你，刚买的《必刷题》。希望你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也能一往无前地继续做卷王” 少女接下袋子后，笑得更加肆意，语气里满是嘲弄“哎不是，没想到你大晚上买个题都能被盯上，这也不是啥百鬼夜行之夜啊，要不回去让你师父给你再算一算八字，正好缺哪补哪。” “滚！” 十. “在观何物？” “观吾，观汝，观众生，观世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