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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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的温热触感似乎还历历在目,八岐大蛇从血腥味的回忆中抬起头,随手将装着青女房的盒子丢上案几。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望着面前十几年都未曾改变的装潢,眼睛里的怅惘却是难以忽略的。帝释天看了他这副样子还是会有些惊讶,毕竟八岐大蛇向来冷静理智,这样的目光出现在他身上,总会让熟悉他的人感到奇怪。 “虽然没有正面交流过,但我也曾听闻了须佐将军的一些事情,包括那个——”说着,帝释天面露调侃之色,“那个冠以陛下姓氏的孩子。” 八俣斩细小缩立的瞳孔又浮现在八岐大蛇眼前,想到那个人没多大、拳头倒硬的小家伙,八岐大蛇仿佛很是愉快,随口接道:“那孩子一直在平安京散养,比宫里这几个都活泼些。” 帝释天对八岐大蛇的“大度”显得有些惊奇,但他面上未显,继续试探道:“我记得您刚从天域进口了一批皇陵规格的石料。” 进攻平安星系前,八岐大蛇偶然看见了须佐之男抱着金发小团子的照片,作为盟友的帝释天当然见证了这个Alpha的脸色转变,平日里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皮笑rou不笑的男人立刻神情阴沉,眼里透出的杀意似乎能穿透相片纸背。可眼下,提起那顶小绿帽子,八岐大蛇好像还很高兴,仿佛那个惨遭前妻“背叛”的可怜男人并不是他。 “嗯,君主为自己修建墓园,有什么问题吗?”八岐大蛇懒洋洋靠上椅背,单手拄着脑袋,“偌大的蛇神星,养得起一个小孩。” 帝释天看对方的泰然自若,默默将探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他忽然就觉得八岐大蛇推翻高天原并非不可能的事了,毕竟成大事者多有胸襟,像八岐大蛇这样宽广的胸襟可不多见。 末了,天人王干笑两声:“此番来得匆忙,下次天域定会为小皇子备一份见面礼。” 八岐大蛇对“小皇子”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端起手边晾好的茶盏抿了一口,轻松道:“我先替那小东西谢过。” 帝释天默然不语,最终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过得还好吗?” 须佐之男温和的嗓音首先打破了这场寂静。八俣天依旧站在与他一床之隔的地方,低着头,细碎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眉眼,令须佐之男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八俣天的心性大变,从他喜爱亲近的孩童变成了此刻难以看透的角色。 待到八俣天终于抬头望过来,须佐之男忽地感到后背发凉——太像了。他与六年前被自己杀死的八岐大蛇太过相像,有一瞬间须佐之男感到头皮发麻,似是死在自己手下的亡灵复活,此时找上门向他索命来了。连带着八俣天身上那件衣服的红焰绣线,好像也变成了奔腾涌动的血液,令他感到无比窒息。 “母亲,我过得很好。”八俣天轻声道,“我知道您心有苦衷,您不必挂怀。” “刚刚,你头上的伤……”须佐之男踌躇道,“处理好了吗?” 闻言,八俣天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纱布,眉眼忽然柔和了下来,嘴角带了些浅浅的笑意:“蛇神星的医学很发达,再过上一会儿伤口就能愈合。”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会留疤。” 须佐之男被他逗笑了:“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在意外貌。” 八俣天顺着接话:“连伊邪那羽都生怕因为毁容失去mama的关爱,我怎么能不在意呢?” 面前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下,二人顺着余光望过去,只见一坨圆圆的凸起正在床上四处探寻出口。八俣天一把将被子掀起,伊吹胖墩墩的身体赫然出现在白床单中央,它被憋得实在喘不过气,此刻不顾形象地吐出舌头呼喘,活像只小狗。 “这是母亲的宠物?”八俣天刚欲伸手摸摸伊吹的脑袋,可肥猫被憋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闻到一股和八岐大蛇一模一样的信息素味,顿时炸了毛,“啊呜”咆哮了一声就要咬人。赶在它攻击八俣天之前,须佐之男一把将它抱在怀里顺毛,可伊吹对这个意图通过憋气谋死自己的奴才十分生气,对须佐之男的安抚也并不买账,两条后腿用力一蹬便跳下了须佐之男的小臂,只留下黑白橘三色猫毛又洋洋洒洒沾了满身。 “它叫伊吹,是只老猫,比你们的年纪都大呢。”须佐之男笑道,“六岁的时候,你们的外公将它送给我,从此它便一直陪伴,直到现在。” 须佐之男望着伊吹的神色温柔又开心,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看着伊吹蓬松的大尾巴,八俣天对须佐之男道:“明明以前母亲并没有向我们提过自己还养了猫,我看了它居然感觉有点熟悉。” “是吗?”须佐之男随口答道,“兴许是气味的缘故吧。” 八俣天不置可否,眼睛牢牢黏在须佐之男身上,直到手中异物硌了掌心才令他回了神。手中那两枚药片差点被他捏碎,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又一次抬起了手,轻声道:“您尽快吃药吧,免得夜长梦多。” 这一次,须佐之男终于接过了八俣天送来的东西。看着母亲修长而温热的手指轻触在掌心,八俣天感到胸腔的某个地方也跟着掌心发痒,有什么东西似乎准备呼啸着破土而出,又在那指掌相交结束以后被稳稳地压制下来。 “父亲应该快回来了,我不便久留。”八俣天垂手于身侧,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先带着伊吹回寝宫去,母亲不用担心斩君的安危。” 知道孩子在顾虑什么,须佐之男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八俣天应了声,拉开门引着伊吹走出房间。那扇囚困了须佐十二年的雕门再度关上,即便八俣天的动作十分小心,却也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将须佐耳膜敲得生疼。待孩子的脚步走远,安静又一次充满了整个房间,漆黑夜色如同吃人怪兽般想从窗子中钻进来,侵吞掉玻璃背后所有的灯光。 就着温水服下药,须佐之男走到窗前,伸手将窗帘拉了个严实。那些帘布和他走前一样,是温暖的浅黄色,看了能叫人放松下来。窗户角落还贴着须佐之男曾带着孩子们剪下来贴上去的窗花,只不过时间太久,红色、金色、紫色的纸花已经褪去了鲜艳,变得像一片片干枯的落叶。 这间房里盛放了他太多不堪的回忆,然而他也知道,这间房里的每一样器具都无声见证过自己创造的风雨。也是在这间房里,他时隔多年收到了来自高天原的密令——那也是金勾玉第一次传来了讯息,对面的人似乎知道他的身份,只令他务必在三个月之内刺杀八岐大蛇,而后回到平安京。他记得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正欲向下细想一番打发时间,脑袋却忽然刺痛了一下。 他有些惊慌地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逃离蛇神星后那一年的回忆了。 从前,须佐之男一直刻意回避那段创伤,巴不得自己能将过去通通忘掉,才好开启新生活。然而此时发现自己真的忘掉了一整年的记忆,巨大的危机感从心底涌出,似有一只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一时喘不上气。 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前一天刚同八岐大蛇最后做了一次爱,第二天便有了个婴儿躺在自己身边。 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女医官的影子突然闯入脑海,一个温柔的声音似乎在他半梦半醒间曾叮嘱过,须佐将军受了刺激记忆受损,不要试图去激发他的回忆,否则后果难以预料。照顾一个婴儿又实在劳神费心,即便做过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全将心力都投入给一个孩子,对须佐之男来讲实在是有些劳累过头。 须佐之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看着八俣斩从只会对自己笑着吐泡泡到会叫mama,再到会走、会蹦会跳,再后来——他就被紧急召回高天原,在那里他终于同天照、月读以及自己的少年友人重逢。当时他还很震惊,明明以前荒还没有自己高,张开了之后却又高又壮,胳膊上分明的肌rou线条令他羡慕了小半年。 饥饿感不合时宜地涌上腹腔,空着肚子被折腾了半晚上,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倒下,更何况rou体凡胎。八岐大蛇没有对他过多设防,或许是知道那些防卫设施困不住自己,便索性不再防了。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不安,从前他敛去锋芒令八岐大蛇放松了警惕,如今八岐大蛇自然会使出更刁钻的方式来对付他,一旦被发现了估计又要受不少皮rou之苦。 可饥饿叫嚣着占据了大脑,思虑再三后,须佐之男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满目黑暗,幽深的廊道没有半点光亮,背后的屋子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他将房门开得更大了些,希望里面的灯光能将这条路照得更远些,然而这条走廊实在太长,他越向外走,却反倒越想进入了什么巨兽的食道深处,即将被它胃里的酸性液体腐蚀殆尽。 那扇门中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在某处,须佐之男陷入了一片黑暗。他闭了闭眼,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高眼睛对黑暗环境的适应程度,再迈开步子,迎面却正好撞上一个人。 烈火般的气息扑过来将他瞬间围困,熟悉的味道使他后颈腺体迅速兴奋了起来,分泌出大量信息素与之交融。须佐之男登时软了腿差点摔倒,可对面的人却抢先一步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Omega:“你要去干什么?” 是八岐大蛇,他回来了。 须佐之男哆嗦着推拒八岐大蛇的触碰,可他现在正是强弩之末,软绵绵的反抗只会令性格恶劣的Alpha生出更多捉弄他的念头。挣扎间,他感觉自己的腰被摸了好几把,被Alpha信息素压制住时那只手甚至下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屁股。八岐大蛇对他身体的熟悉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几乎快忘光了八岐大蛇的死xue,可对方却将他的一切记得明明白白,只能在虎落平阳时难堪地任人摆弄。 被捉弄的屈辱变成压垮须佐之男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很饿,也很累,可既没法吃东西,解下来还极有可能再被迫进行一场云雨交欢。 极度恐惧下,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你放开我,我想吃东西。” 八岐大蛇对他罕见的服软感到惊奇,一时忘了松手,直到须佐之男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他才将环住对方腰身的胳膊松开。怀里的温热身体一下子钻出桎梏,夜视能力极好的八岐大蛇看着对面一张被愁云笼罩的脸,忽然就笑出了声。 “那走吧,”他又上前揽住须佐的肩背,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带着人向外走:“路上想好了要吃什么,到御厨后自己选,别耽误厨师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