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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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刚回到房间里,就看到妙月依偎在师姐怀里,兰提在削苹果。兰提削果皮连绵不断,沙沙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雨霖听了头皮发麻。尽管他现在用的脸不是自己的脸,他的面孔依然和方才那个鹰隼般双眼的青年高度重合。 头皮发麻的不只是雨霖,还有妙月。 妙月眼前像跑马灯一样,翻飞着过往的种种回忆。她的魂魄已经飞到了上一世,她嘴里含着刀片,满口鲜血,想求饶都不行。兰提坐在她对面,严刑逼供。他的冷、他的锐利,都在今天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清楚地浮现了出来。 凶残的谢公刀,隐藏在兰启为背后的阴影里,一群夜行动物倾巢而动。 已经不再年轻的侍女,在细雨如丝里被斩飞一条胳膊……那个尖叫的人的头颅,落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捡。那些兰家尚且年轻的面孔早上还是活人,现在就躺在大街上,断了脖子断了手脚,再也没有下一个早上了。 妙月实在无法不齿冷。她死了四次,就算是最后一次她药jian兰提有错,那另外三次何其无辜,可是江湖上到处都是和她一样无辜的人。兰家的势力,或者说与兰家有关的一切,都是血浸泡过的。 妙月简直不敢去想象,兰家吞并其他门派,建立武林盟这个过程,脚底下究竟铺了多少尸体。武林盟建立起来已经百年了,兰家世世代代武林盟主,这真的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吗? 除了三丹剑确实是一门精妙的绝学剑法以外,恐怕一切的解释都在兰提那句轻飘飘的话里:“整个门派都要灰飞烟灭。”消灭提出异议的人,就没有反对的声音了。一百年了,武林盟就是这样固若金汤的。 兰家代代相传,兰家人也渐渐演化出相似的口吻和气质。冷血无情是祖训的人,他的脉脉柔情似乎真的可靠吗? 雨霖刚进门,兰提就站起身,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妙月。 雨霖却突然听到妙月灵魂出窍般尖叫:“兰提,不要杀我!” 说完这句话,在场四人俱是一愣。 妙月终于回神,她情不自禁流下两行因为恐惧而出现的眼泪。 雨霖看到兰提一脸惊愕和不解,秋媛感受到怀中妙月的颤抖。 兰提放下苹果,讷然道:“不吃……就不吃吧。” 也许只有妙月捕捉到了他震惊神情里一闪而过的伤心。兰提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情绪,第一次非情潮期不成功,他也只是冷笑质问,而不是又震惊又无措。他头上的刻度表好感度越来越多,被伤害了表现得也越来越明显。 他转瞬即逝的脆弱,也深深刺痛了妙月的心。她不是故意的,这辈子兰提没有对不起她,她和这辈子的他没有仇,但是前前后后加起来死了四次的人是她应妙月。 两次死在兰提手里,两次死在星生手里。丹枫山庄,杀人如麻。杀、人、如、麻。这四个字绝不是夸张,而是妙月亲身体验,又再次亲眼所见。 妙月漱漱流泪,她一把抓住兰提冰凉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好害怕!”这又是一句说出去就不期待会被理解的话。 兰提脸上不再有伤心,取而代之的是情绪崩塌后火速重建的体面。 妙月撒开了他的手。 秋媛和雨霖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秋媛抱着妙月,客气道:“公子,您还是先出去吧。妙月被我们娇惯久了,突然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有些受刺激。” 雨霖看向兰提:“兰公子,我有话和你说。” 两个人出了门,雨霖略略平复心情:“不要说根本没见过死人的妙月了,连我看过几次江湖纷争的,也被今天的场面吓得不轻。” 兰提的睫毛微微一动:“我没有放在心上。” “兰公子,我觉得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苏姑娘引出来的那个青年,方才我围观时,他总是看过来。他已经记住了我的脸,我觉得不安全。你能再想想办法,我们还是趁早离开吧。这样你也早日安全一些。” 兰提往栏杆外望去,柳街大道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各色家纹,热闹非凡。 雨霖也跟着看下去,慌道:“这是怎么了?” “开始站队了。看样子,是净山门和九雷岛出面在劝说。”兰提的声音四平八稳,他已经稳住了心绪,平静了下来。 雨霖还是不解,把方才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包括漱泉夫人命令兰启有挥剑向谢公刀传人的事。 兰提微微皱眉,又展开眉头:“哦……怪不得净山门九雷岛出面得这么早。要是真打起来,他们的人情要送给谁呢?” 雨霖没听明白,但是她皱着眉盯着兰提,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兰公子,有没有和你说过,今天那个青年长得和你很像?” 以雨霖为代表的云露宫众人只见过彬彬有礼和煦如三月春风的兰提,妙月倒是见过他阴狠如刀的另一面,但是妙月从来没有说过。只是雨霖生来更敏感一些,她敏锐地察觉到,虽然星生的五官和兰提的并不是很像,可是两个人同时出现,就像……本体和影子。 兰提微笑:“雨霖姑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聪明呢?” “星生是我以前的剑侍,我们从小同吃同住。我从前还有另外三个剑侍,一个是潜伏山庄的jian细,已经处理了,另外两个不幸死于剑战。我父亲死之前,星生是我唯一的剑侍。” 原来如此……星生是不是认出来他了? 兰提看出她的疑虑,恭顺道:“苏姑娘大喊大叫,星生不可能注意不到我。即使他认出来我,我也有绝对把握他不会说出去。他不会伤害我,也就不会伤害你们。” 兰提挑挑眉:“请雨霖师妹你进去照看妙月吧。她受了刺激,现在还是不要见到兰家人比较好,也包括我。” 雨霖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还是目睹他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变得消失在嘈杂的走廊末端。 雨霖再次进入房间,妙月已经被秋媛师姐哄睡着了。 秋媛低声问她:“怎么样?说什么了?” 雨霖轻声道:“兰公子……有好多事我想不明白。妙月睡了,我们等她起来再问她。” 秋媛替妙月揶好被角:“我想……我们不如不通知他,我们先走吧。那些江湖人追杀的目标一直是兰提,我们也要跟着他担惊受怕。他对我们一定有所隐瞒,妙月惊叫的时候,我也吓呆了。实不相瞒,我也害怕他。这小子心思太深了,焉之他不是故意引诱妙月,进云露宫另有所图。” 雨霖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厚道,但是也情不自禁赞同师姐的想法。兰提这个人,善恶难辨,黑白模糊,而且很能打太极,有时候感觉他说了很多,事后回想根本什么都没说。 雨霖犹豫说道:“我觉得……他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很关键很关键。我们居然没有人问过他。” 秋媛挑眉:“什么?” “他母亲为什么要杀他父亲?!” 窗外轰轰雷声,室内窃窃私语。 “他有没有参与?他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参与的是谋害他父亲,还是谋害他母亲?” 雨霖一直想不通,漱泉夫人如果只是想当武林盟主,完全可以暗中下毒,一壶毒酒就可以同时送走父子两个。除非事发突然,她来不及谋划下毒这样的长期手法。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她为什么态度那么恶劣?或许,就是父子俩合伙谋害漱泉夫人,要得到她祖传的春涧心法。她那么恨,那么极端,已经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了,她到底发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秋媛呼吸不畅,她缓了一会,才继续低声道:“你真的觉得妙月能拿捏他?” 雨霖果断摇头:“绝对不可能。妙月清澈见底一目了然,妙月是不是和他长期相处,感觉到了什么,又不好说出来……他放弃做武林盟主,他放弃为父报仇,只是不想让漱泉夫人死?他亲娘可是要置他于死地。他进云露宫,也许是处心积虑,另有所图……” 秋媛的心揪成一团:“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本来不想跟我们走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改口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他能从妙月身上得到什么呢?” 二人不用说出来答案,也心知肚明,兰提要是另有图谋,谋的当然是云露宫。云露宫藏龙卧虎,自然会有很多珍贵典藏。云露宫从不要求这些江湖漂泊者上交心法剑谱等物,带进棺材里烂死也没人管。可是假如兰提要的就是这些棺材本呢? 秋媛又摇头:“那他的剑?他父亲的剑?那是他拼了命从火场中救出来的。他……” 雨霖神色严峻:“假如他的目标是整个云露宫,他目的达成后,会拿不到剑吗?” 二人越说越觉得毛骨悚然。起初丹枫山庄只是一个庞大的阴影,它的势力宛如章鱼触角一般,在武林的每一个角落增殖,兰提是出身于这样的一个地方的最核心人物,身后血雨腥风,他却能让人如沐春风。后来丹枫山庄成为亲眼可见的血rou横飞,尸体累压在柳街大道上,寻常人都要吓破胆,兰提习以为常。星生宛如饥饿阴鸷的苍鹰,如影随形,他是兰提最贴身的侍从。到最后就是妙月的一声尖叫:“兰提,不要杀我!” 雨霖秋媛如梦方醒,当机立断,她们要带妙月逃。现在就逃。 妙月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她躺在密密麻麻的鱼鳞上,身下流着鱼血,鱼鳔鱼鳃散杂其中,阴湿腥冷,一睁开眼就是手持谢公刀的兰提。 妙月于无声处尖叫,一醒来只看到秋媛雨霖两张晦暗的脸。 妙月问:“兰提呢?” 雨霖强颜欢笑:“月儿,先把这个姜汤喝了。” 秋媛急性子,等不及了就发问道:“兰提不要杀我是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话,我们俩提心吊胆猜半天了。” 妙月失语,慢吞吞道:“山庄的人和他父亲的死士,都和兰家有关系。兰家唯一的少主……” 妙月没说完,秋媛替她补全了:“兰家唯一的少主当然杀人不眨眼,你听他说得多轻巧,不出一个月一个门派灰飞烟灭。上上下下多少条人命,他说得跟杀鸡杀狗一样。” 雨霖正色道:“鸡狗也不可以随便杀。” 秋媛立刻道:“对对对,小鸡小狗也不可以随便杀。” 妙月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秋媛雨霖的态度变这么快,早上还夸人家心细如发,这会就是绝非善类。 雨霖又把自己所有关于的星生的见闻又说了一遍。 妙月第一次知道星生是兰提的剑侍,也浑身一抖。星生杀她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这得杀了多少人,才能磨练出这样的狠心。兰提是他的主子,兰提只会比他更狠心。 秋媛道:“我们俩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不通知他赶紧走。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妙月大惊,她想不到自己才和兰提浓情蜜意一天一夜,现在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要是和兰提分开了,她还怎么完成正缘任务,怎么升他的好感度? 秋媛捏着妙月的肩膀:“我知道你有情有义,但是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敢杀人吗?虽然没见过他亲手杀人,但是他能差到哪去?丹枫山庄和云露宫,本来就是武林混战时,两拨人选的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百年过后,丹枫山庄的传人越来越阴狠,云露宫像你这样的傻孩子却一抓一把。我看你们不般配,你的那个什么情潮期,再找个男人就是了。” 雨霖一直紧张地盯着门口。她生怕兰提半路折返,这些话被他听到还了得? 妙月还没有回应师姐,门口便传来巨响,像是个人重重摔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