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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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依旧人头攒动,不知何时抬进来一只木封的大酒桶。一名年轻郎君倚在边上,正高声说着什么:“……这葡萄酒本是建昭二年友人由高昌运回,无人敢于启封,一直摆在酒窖中落灰。今日难得碰上台首这位好饮西域佳酿的行家,在下便觍颜借花献佛,请您品藻一二了。” “好说!任你夸得天花乱坠,是优是劣,本座一尝便知。” 姬别情这位酒魔头,向来一见美酒便勾动馋虫,等不及小厮取尖头铁锥来凿开酒桶,亲自上前。解了领口金扣,脱去襕袍的上半身,连袖子扎在腰间,只着一领姜黄地连珠纹湖绫半臂,露出胳臂上紧实流畅的肌rou线条来。 “台首要亲自开封?” 姬别情笑而不答,只闻铮然一声龙吟,腰间仪刀出鞘,雪光锃锃。无人看清这一刀,待回过神来,唯见他收刀入鞘,木桶封盖已碎落在地。 “凿开会有碎屑。这酒,要这样开才痛快。” 近处几名优伶红着脸捧心娇呼,窃窃私语,窥向姬别情的眼神中愈发充满爱悦。祁进踏进门槛,正好来得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多快、多洒脱的一刀啊! 过去曾有无数人死在这样的刀法下,过去的姬别情出刀只为杀人。而今这双刺客的手,却握着一柄金装玉裹、百宝镶嵌,其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的仪刀——建昭十二年,他初任吴钩台台首,皇帝赐下这份象征着无上殊荣的贺礼——只用来在酒宴上开启酒封。没有一个人头会落地,没有一声恐惧尖叫,人们以叹赏的目光打量姬台首的刀,就如他们同样欣赏酒宴上的一曲演奏、一段歌唱、一支舞蹈。 此刻,满屋子娼优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黏到姬别情身上,祁进心知肚明——这般昂藏男子,谁会不爱他? 仿佛从云端俯视人间,少年人高傲的眼眸扫过躁动不安的人群,扫过前方无数攒动的华胜与簪缨,挟些许轻蔑。 ——世间会有无数肤浅盲目的男女为你沉沦,为你俊美的容颜、健硕的身躯、风趣的谈吐而倾倒;但真正能直面你赤忱火热的心、与你灵犀相通者,唯有我一人而已。 比一片羽毛更轻盈、更纯净、更清雅,他眨了眨眼,穿过人群,落向自己的心上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酒香,姬别情接过从桶中满满舀出的琉璃杯,深嗅一口,仰头痛饮。血红酒液沿着男人鼓动的咽喉蜿蜒而下,喝完一抹嘴,随手将杯子抛落在地。 “好酒!” 是时好天良夜,深蘸琼钟,如醉如梦。婢仆们源源不断地捧上玉瓯,桌上是光浮竹叶、色借郁金,身旁是荔颊红深、麝脐香满,男男女女高举手中足以教人忘生梦死的琼浆玉液,醉卧花丛,共赴长夜之欢。 姬别情倚在桌旁,他的人似已酩酊大醉,他的眼睛却比喝酒前更清醒。再多的歌女们俏语劝酬,他也会一一笑纳,痛快饮下。 “台首,你醉了。” “我不会醉,再喝三天、三月、三年,我也不会醉。” 他笑着任歌伎将酒盏按到嘴边,却不及防被身后人出手拦住。 一阵香风袭面,环佩叮当。美人夺过酒盏,尽数倒入袖中暗袋,却假作饮尽了杯中酒,随后附到他耳畔。 嫣然含笑,吹气胜兰。 “酒是烧身硝焰,爹爹少喝为妙。” 桌边的宾客与女眷们齐齐移目望来。 不到两刻钟,小仙子已重施了面妆,薄扫了胭脂,脸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蜻蜓。除去身上拘谨的道袍,换上一套俗家衫裙,莺色毬露纹半臂下套一件牙黄坦领衫,系宝花立鸟宫墙红夹裙一腰,挽一条花绫帔。观莲水榭中设有地炕与暖围,檐下排数十株本不应在这个季节盛放的鲜花,千娇百媚、香气袭人,但没有一朵,可以比她更娇冶。 祁进回原位坐下,眼风扫过周围劝酒的一众帮闲,最后停在姬别情面上,怪嗔道:“又喝了一晚上,还不停么?回回烂醉归家,夜里一准头疼,闹得人家觉也睡不安生……不如,我给爹爹倒酸梅茶来?” 卸去片刻前的畏缩与不安,他迅速地浸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流畅地矫饰起一个真正关切父亲的乖女儿来,柔婉和顺,无微不至。 姬别情眨了眨涣散的眼,将丽人由头至踵地贪看着。他的宝贝“女儿”,明明只是换了衣妆,哪里都没变,却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小管家婆,今晚几个兄弟难得齐聚一堂,就允我过足了酒瘾罢!你先和新朋友们去玩,成不成?” “不成不成,来时路上你已经服下解酒药,再喝下去,我岂不白喂了?” “怎么会。小心肝,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左近几名宾客一个赛一个机灵,立马高高低低地附和上来:“仙子,难得今天过节,多饮几杯也无妨嘛!” “就是,男人喝点小酒算什么大事,总比赌桌上输钱好多啦……” “要不,仙子也跟我们喝点?” 尽管端着酒的手腕仍旧稳稳当当,姬别情的神色里却已有几分醉意,右手不觉中扶上了额角。 “听话。” “爹爹在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清清岂能坐视不理?” 祁进无比自然地舒展双臂,替他按揉起酸痛的xue位来。又转过脸,向对座的男人挑了眼眉,愈显一双清莹明眸,“不就是酒么?我代爹爹喝,也是一样的。” 宁王见“清清”扬起了一张小脸,很不服气的模样,笑着伸过手来扭了扭他腮帮:“啊哟,生气了——侄女莫急,伯伯给你撑腰。”他命侍女斟了满满一卮酒,放到祁进面前,“真要灌你酒,说出去咱哥几个也跌份,你爹明儿酒醒还不把我活撕了?不如这样,换个玩法,你给老姬敬个皮杯,这杯酒干干净净地喝完,就当是代他饮过一轮,如何?”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起哄:“好,就敬皮杯!” “老垣!” 姬别情用力地眨了几下被酒气模糊的眼,头也不抬,只将手牢牢地攥着祁进肩头,“她不会喝酒,你别——” 然而祁进已抢先开口,打断他话语:“什么是‘皮杯’?” “你,当哥哥的,来教教他。”宁王随手指了指瑶卿。 瑶卿笑着应了声“是”,曲颈在酒杯中啜饮一口,随即仰起那张艳光四射的小脸,将双唇奉送到宁王嘴边,纠缠厮磨,缓缓将酒哺入对方口中。宁王喝完酒仍意犹未尽,旁若无人地同他唇舌交缠,纵情嬉戏了一番。 好半日,瑶卿娇吟一声,似是喘不过气来,终于被宁王放开。他转过脸面向祁进,舔舔因酒渍与男人的蹂躏愈发红润的唇,妖妖娆娆地一笑。 “meimei可学会了?” 祁进有些迟滞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姬别情见他一声不吭,以为被吓住了,安抚地拍拍他脑袋:“好啦,这下还闹不闹?先回船上睡一觉,待会儿爹爹再……” 却见祁进飞快地端起桌上酒杯,噙了满满一口酒,两手捧住了他的脸,鼻尖对鼻尖地抵到一处,两片柔软的唇便贴上了他的。 仿佛瞬间点燃了人群的引线,欢笑声哄然炸开,宾客与优伶们不约而同地叫嚷起来。明灯高照下,有如置身于炽烈灼爇的火盆中,身周一个个红男绿女仿佛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炭,guntang灿亮,每一声语笑每一声喧哗,皆是炭火爆燃的声音。 极致的人欲中,小美人鲜妍妍一张脸蛋近在咫尺,白腻晶莹、娇韵欲流,似有一层不同寻常的光彩迎面照来,散作满鼻的异香。姬别情为这种魅人香气所迷,恍然间心摇目眩,不觉中已将美人渡来的美酒尽数咽下。 过了许久,祁进才缓缓离开他,双目微阖,唇上仍残余暧昧水渍。一道不知所起的幽叹,像落叶离开枝梢,万般留连。 “这酒……是甜的。” 姬别情注意到小美人两腮异样的甜红,将手往他眼下一探。 指尖上,一点湿意闪烁。 “你醉了。” 凌雪阁的情报网事无巨细地记录着纯阳宫所有人的喜好与弱点:譬如师门最善饮之人其实是李忘生,只不过他一贯束身自好,深藏不露;譬如完全喝不了酒的人是祁进,光是闻闻味道就能晕得天旋地转,喝上几口还会掉眼泪——因他天生体质特殊,一饮酒就会燥热难安,喝下去的酒很快会变成眼泪流出,止也止不住。年幼时他曾目睹谢云流偷酒喝,闹着也要尝尝,结果没喝几口突然开始“啪嗒啪嗒”流眼泪,被路过的师父瞧出端倪当场抓获,连累谢云流因“带坏师弟”而拖了一个月老君宫的地…… 祁进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满手冰凉泪水。 “我没醉,只是……嗯,这酒辣嗓子。”他色厉内荏地反驳。 每个醉鬼必然会上演的剧情:拒不承认。 酒杯不知何时已从手里滚落到地,淅淅沥沥,污了一大片裙摆。他重新捡起了,遥遥指向宁王:“殿下,如何?” “怎么还哭了,这天可怜见的!小侄女,莫喝了,小心被酒呛坏嗓子。” 难为祁进还记得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拜谢了他。看得出小美人已有几分薄醉,雪色双颊上漫开一层酒晕,额头沁着薄汗,双眼明亮,珠泪滚滚,连鼻头与眼窝也红红的,瞧着楚楚可怜。 满屋子富贵闲人,一喝多就想尽花样地取乐,众人移席至水边宴饮,行一套时新的酒令。 宁王叫来几个婢女,取来十数个葫芦放在桌上,又从一副青竹酒筹中随手抽出几支,将无字的一面朝上,也平放到桌上。 “各位,随手取一根,在背面空白处注上各人字号,不准看有字那一面。” 众人纷纷题写,祁进不通文墨,则由姬别情代注。大家写完,宁王便把葫芦揭开盖子,每个都置入一枚酒筹,重新将盖子拧紧,命婢女抛入水中。 “酒筹正面写的都是古今名士与画本人物,各有饮酒的故事,我随手抽了几枚。一会儿葫芦一个个捞起来,咱们打开挨个看背面的名字,拿到哪一个人物的,那人就得依样喝酒。” 有人笑侃道:“这筹倒是新颖,喝得痛快。可是画本子里不少海量的人物,抽着了却是不好办!” “这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葫芦在水中混了次序,挨个打捞出来,被婢女们擦干送到席边,启封倒出酒筹。不外乎是些“刘季酒酣而歌”“帝辛酒池rou林”“诗仙水中捞月”等故事,被抽中者或是被要求饮一大杯后唱一首时令小曲,或是自饮一海碗、干嚼半盘牛rou脯,或是喝完酒后舀一盆湖水让满桌客人都能看见明月倒影,或是豁拳与在场所有人“打通关”……宁王抽中“千金醉打杨瑞生”,被两个喝过酒的小美人捆起手脚,用柳枝着实“打”了一顿方罢休。 一桌子人飞觥限斝,闹得杯倾碗倒,一直喧哗至夜深,大半的酒瓮已然空了。祁进陪饮了一些,尽管他被允许每次只尝一口,此时也是眼饧骨软、口舌酥麻,潮润润的泪眼染上些朦胧的醺然,只价软绵绵地挂住姬别情胳膊,才不至于醉倒。 宁王新抽了一枚筹子出来,再翻正面,与众人看完皆大笑不止。 “老姬,你的好运势到头了!” 看筹是姬别情的,正面是“吴宣教珠玉寄殷勤”,讲道州一位吴宣教见色起意勾搭邻人妇女赵县君,反中了“扎火囤”的故事。令是两杯酒,第一杯是吴宣教敬同座为赵县君者,县君饮了,再剥一个永嘉黄柑喂宣教吃下;第二杯,要吴宣教跪地求成好事,县君扶他,敬这一杯。饮完后,县君的丈夫要及时赶回家中,宣教藏入床下,被捉出来痛打,剥了衣饰冠带,逐出门外。 姬别情做吴宣教,祁进自然便是那同他勾搭成jian的赵县君。邻座的贺南一自告奋勇要做县君之夫:“总瞧着你在酒桌上不是骂人便是打人,如今可算轮到我杀杀你威风了!” 姬别情倒不甚在意:“香尘沾膝,是件美事,况且美人亲手剥橘子喂我,就被你打几下何妨?”他满满斟了一杯,笑着递过去,“承蒙娘子见爱,满饮此杯。” 祁进不推,接过手来,一饮而干;又取过一只柑子,一瓣瓣剥出来,喂到他嘴里去。姬别情有心撩拨,吃到最后一瓣,故意用牙尖将他指头轻叼一口,舔了一下才松口。祁进忙缩回手来,在掌心一揿,指尖已沾上男人口中酸涩的柑橘味道,潮润润的。 那边姬别情已斟了第二杯来,一撩衣摆,毫不迟疑地跪到他脚边,将人吓了一跳。众人登时哄然皆笑起来。 男人一下子矮他一个头,仰面望他,举起手中酒盏,一本正经道:“小子客居旅邸,县君独守清闺,果然两处寂寥,每遇良宵,不胜怀想。今蒙宠召,小子所望,岂在酒食之类哉?” 祁进学县君钩起手指,往他额头一推,娇声道:“休说闲话,且自饮酒。” “县君可怜见,急救小子性命则个!” 姬别情一揽手,径自搂住了他腿,作急色状。祁进被拉扯得险些立不稳,忙扶住他肩才站直,忍着笑将人从地上搀起。 “郎君且休性急!妾亦钟情于子,清夜思动,愈难禁制,冒礼忘嫌,愿得枕席亲近。” 两人当即搂作一团,就要同赴巫山。姬别情伸手去扯他衣带,祁进只紧紧按着不肯就范,一壁笑一壁红着脸往身后望,眼含催促——她的“丈夫”怎的还不过来?座上众人看他二人扭扯,直笑得捧腹,姬别情也笑了:“‘老赵’,你再来迟些,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可就要被狂徒糟蹋了!” 贺南一忙赶上前来,假作赵家郎君大声喧嚷,进得内室。姬别情慌促之中躲到桌下,却被他揪了出来,大吼一声:“好个小yin妇,原来在家中养的jian夫!我去得几时,你就是这等羞辱门户!”祁进假装哭哭啼啼上前劝解,却被推开在一边,贺南一一把扯下他臂间披帛,将“jian夫”双手反剪到背后,结结实实捆起来。 姬别情在地下一边扑腾一边大骂:“老贺!你这贼孩儿,故事里哪有这段?特意把你爹捆起来,公报私仇?” “晓得就好。”贺南一笑得牙不见眼,一招手,“今夜不与这歹人干休,扒了他身上值钱物事,推出门去!” 周围几个姑娘即刻上前,告罪一声,咯咯笑着摘了姬别情簪饰冠带,取了金刀,将人如沙袋一般连推带搡地往席外滚。祁进担忧他身上磕碰到,紧跟了几步过去探看,却不料姬别情使劲挣脱了一只胳膊出来,飞快地拽住了他,一使劲,两人便交叠着一道滚了出去。 贺南一一拍大腿:“啊哟,你这yin棍!什么时节还不忘偷人老婆!” 姬别情怀中抱定美人,虽衣冠不整满身凌乱,却依旧意气翛然,仰首大笑:“把小爷打了是你本事,把你老婆偷了是小爷本事!” 登时一片哄堂大笑,各人不是捶腿,便是弓腰,直叫肚子疼。 在这样轻松愉悦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笑声里,姬别情直视怀中赧颜的美人,微微抬起头,在他头顶点下一吻,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把你从纯阳宫里偷出来,也是本座的本事。” 祁进闻言,愈发用力地揪住对方衣襟,埋首在他酒意淋漓的胸膛,不敢抬头,面颊随着男人说话时震动的胸腔微微发麻。先前的几口酒已教小道士醺然凝醉,不再想什么华山、什么凌雪阁、什么计谋与仇恨,只愿长长久久地共心上人流憩在此间极乐国;而紧紧拥住自己的男人,他健硕有力的臂弯,更是比西域纯酿更醉人的存在。 游戏仍在继续。“清清仙子”已全然醉了,遗簪堕珥、钗横鬓乱,嘴里叼着琉璃盏,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揉进姬别情怀中,好似一株栽在玉盆里的名花,只能攀缘着男人而活。 “嗳,仙子,这会儿可轮到你了。” 祁进接过来,姬别情逐字念。牙筹正面题着“百花丛夜逢花神”,讲的前朝一位国君慕道修行,夜里在花园中遇花神化身的绝色女子入梦,观其舞剑、共赴高唐之故事。下注小字数行,“与花神共座之人为国君,花神当劝其两杯。第一杯,要解衣舞剑,秋波送媚,叫声‘陛下饮这一杯’;第二杯要坐去国君腿上敬酒,将他一手撩在胸口,再道‘陛下与奴奴共饮一杯’,国君从梦中惊醒打翻酒杯,倾在花神胸前。合席陪饮两杯。” 仙子听完,已是羞态满面,支支吾吾。姬别情不忍见他如此,求情要改令,众人一概不依。 “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岂可改得?” 宁王拍手大笑:“小仙子,本王知你心高气傲,寻常男子皆入不得法眼——”将手点向姬别情,“喏,还是老姬配你做个‘国君’,风流倜傥,与你最是登对。今日是老天作怪,要你俩牵缠不清。” 姬别情一拍桌:“一定是谁存心捣鬼,为什么单是我与清清没完没了?” “陛下,小民冤枉!”宁王怪模怪样地求饶,举起手撇清关系,“字是你亲手写上,就算本王存心作弄你俩,难道你又存心挑出这两支吗?” 这下姬别情总算无话可辩解。祁进飞快地瞥了宁王一眼,开口安慰道:“爹爹,咱们如要改令,方才大家又何必遵守令辞呢?还是看我的罢。” 他晃晃脑袋,从醺醉中寻回几分清醒,从桌边站起身。 与众客落座的水榭相对,几步外就是一处临水的舞台,略高出地板半尺,三面围着檀色薄纱步障,灯火打落,影影绰绰。如此优伶在内表演,既可教宾客瞧得清清楚楚,又不致让湖上外人窥见内里灯光。 祁进一步步踏入纱障中,停下来,回想起百相斋弟子点拨自己的要诀——妓子表演是引客入彀的手段之一,表演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在表演中取媚于人。 他从供瓶中抽出一枝绿萼梅,随手挽了个剑花,镇静地将视线从台下张张模糊的面容扫过,最终向姬别情递去一个眼风。 明眸善睐,转盼流光。 “以花代剑,为陛下献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