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欠债
树林茂密，井然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久，但天光还是黑暗，什么时候才会天亮？ 他环顾四周，树与树长得都一个样，根本辨不清方向。一路来他只能一直跑，来到这里稍停，耳边安静得只有他自己的急促呼吸声，肺部像在燃烧。他踩着枯叶转身，究竟该往哪个方向去？身后不远处传来树叶沙沙声，是他们追来了吗？他不敢再停下，朝着一个似有微弱光亮的地方跑去，也许是眼花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他一路跑过去，竟真的出了这片密林，那里有一幢独栋建筑，在一条狭窄的车道旁显得孤零零的，但那窗内透出的光亮看起来温暖极了。 井然跑上去拍门，“有人在吗？请问有人在家吗？”他焦急地喊着，不敢放得太大声。 不时门从里面打开，他猝不及防地往里倾倒，扑到了一个男人怀里。 门里的人将他稳稳扶住，一双不带任何波动的眼与他对视上。 井然慌忙站直，留意到对方一身军绿色的制服，“麻烦你让我进去躲一躲，可以吗？我不是坏人，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井然克制着自己的慌乱，频频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 门里的男人往侧里让，“请进。” “多谢。”井然立时进门，搓着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的胳膊，两只赤足交替抬抬踩踩，脚底应该是在林子里划伤了，一碰就疼。 门边的主人阖上门，落了锁。 井然听到锁门声，下意识地惊了一下，立时回头，看着身姿挺拔的主人，想着是该锁门。 主人慢慢朝他靠近，军靴踏下的足音很快被地毯吸收。 一周前。 关根（胡子邪）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双膝，晃晃指间夹着的一张欠条，嘴角邪肆勾起，“你爸欠了我们堂口一千四百多万，一个子儿都还没还上，就一命呜呼，你说这钱，你打算怎么还？” 井然被两旁的伙计压着左右胳膊，被强制跪伏在地，梗着腰角力，不肯屈服，贴身的白T恤被汗浸湿，胸前布料半透。 他今年21岁，在国外念大三，原本家境殷实，一个月前母亲告诉他爸病重的消息，可他那时候刚加入到实习公司里一个备受业内外关注的顶尖项目，若非他积极争取，一个在校实习生就算有背景也挤不进去，别说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华人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想错过，想着等项目步入正轨他再挤出几天时间回国也是一样，没想到等他回来要参加的已经是爸的葬礼。 父母一直以来都非常支持他的理想，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想他错失，知道他回不去就没有再提他爸的病情，只让他安心工作，家里有妈，完全能照顾爸了。当时在国际长途里母亲带笑安慰他的话犹在耳边…… 他更没想到的是，飞机一落地，在接机大厅里等着他的不是亲人，而是债主。他竟从来不知道爸在跟这些人打交道，而且只是一千多万，在他的认知里，这对他们家来说不算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爸病故，他回来还没见上父母一面就在机场被强行塞上面包车带到了这里。 井然疼得垂下的头昂起来，撞上眼前男人漆黑的眼睛，“你说我爸欠了你钱，我凭什么相信你？” 关根将欠条在他眼前展平，“白纸黑字，有签名有手印。” 井然盯着仔细看，背着光他只能尽量分辨，看起来是爸的字迹，但是不是模仿伪造的尚未可知。 “我妈呢？”井然视线从欠条上转回关根脸上。 “令堂现在自然是在令尊的葬礼上，令堂年纪也不小了，我是为你着想，才没有去找她而是找你。” 关根空着的那只手扣起井然下巴，凑近后者眼前，晦暗不明的眼神如出窍的利刃，陡然逼到井然眼前，抬了另手让锁住井然的两名伙计放手。 井然只觉肩关节和手腕上的力道一松，两条胳膊耷拉下去，一时还不能活动，下巴被面前的男人扣着抬起，额前碎发乱了，染了两分汗湿，扫在轻颤的长睫，发梢刺得眼睛不适，以致他情不自禁地眨动双眼，根根睫羽上下翻飞了几下，总算把发梢屏开，眼角染了点生理性的泪花。 近距离注视着这一幕的关根喉结小幅度地滑动了一下，突然发现指掌上触摸到的皮肤滑腻温热，手感似乎不错，尤其这张昏暗照明不掩其艳的脸，既保有学生的清纯，又已有了成熟男性的几分魅力。关根从来没有这样过，被一个小男生勾得心猿意马，这井然的年纪可比他小了一轮不止。 井然仰着下巴，露出了喉结，漂亮又性感。此时他胳膊上的疼痛缓和了些，挣着抬起来一把推开关根的手，男人指掌的热度附着在那片皮肤上，有点烫人，让他嫌恶又不适。 井然立时站起，被压着跪久了膝盖也疼。他站在原地一步未退，再度迎上关根目光，“让我回家，见了家人，我自然知道这事是否属实，请你让我们好好办完葬礼，是我爸欠的，我会还，你别让人sao扰我妈，同样的，为了不让你们对我妈不利，属实的话，我一定会还，你可以放心。” 关根勾唇，嘴里露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我调查过你，还在读书，虽然进了一家有名的建筑设计公司，但凭实习生的薪水，你觉得能还上吗？” 井然蹙眉，语气急切了些，“你别管我怎么还，放我走。” 关根指尖轻扣压在扶手上的欠条，与纸面轻敲接触的一点细微响声落在井然耳里，让后者觉得尤其刺耳。 几秒后，那响声终于停止。 关根靠在椅背，“好，你可以走，不过走之前，在这张欠条上签上你的名字，按上你的手印。”他又捏起欠条晃晃，“这不是给我保证，是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 井然知道留下这种东西有风险，可是他得尽快回家见母亲，更何况他必须见爸最后一面。 “怎么？说要还，却不敢签字？” 井然身上紧张出汗，尽管他面上维持着冷静，T恤已经湿得有点粘人，贴在胸膛上让他只觉气闷。他犹豫再三，出口的声音还挺坚定，“我签。” 关根将欠条递给走上来的伙计，让伙计拿去那边桌上盯着井然签字按手印。 井然既然答应了，进行得很快，他说了如果属实肯定会还的，不是假话。 伙计拿起欠条看了一眼就走回去拿给关根，后者接来仔细地看着“井然”二字，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字也很漂亮，就跟写这名字的人一样。 关根收好欠条，起身朝里走，同时向伙计挥了挥手，下达了将人送走的命令。 井然刚想回头看，一个黑布罩往他头上一蒙，什么也看不到了。 翌日。 井然徐徐睁开眼，头昏脑胀，撑着坐起身来，眨了几下眼适应光线，低头一看，手上摸着的是熟悉的被罩，这是他家，是他的房间。他赶紧跳下床往楼下跑，在客厅里搜寻母亲的身影，很快他听到了厨房传来的水声，紧走几步一扭头，看到了是母亲在那里洗菜，“妈！” “起来啦儿子。”白亚茹继续着手上的事，脸上带了点笑容，但脸色并不好，眼下乌青，看着就是强打出的精神。 井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上前按住母亲的手，声音温柔带着点沙哑，“妈。” 白亚茹松出一口气，慢慢把手垂着贴在洗菜盆边缘，关掉了水，“mama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你爸已经下葬了，出国前跟妈去看看就行。”她咽咽喉咙，“你爸欠了钱，你知道了。”她忍住眼底窜上来的泪意，吸吸鼻子，脸上又挤出点笑容，扫视着室内，“我打算把这房子给卖了，mama想问问你的意见。” 井然握住母亲的手，感觉到上面的褶皱与纹路，“房子卖了，您住哪儿？” 白亚茹此时的笑容看起来反而没那么勉强了，“等你去了学校，mama一个人住哪儿不行啊，我已经联系了过去的老姐妹，她们都愿意给我事做，你放心，我们把你的学费生活费先留下来，剩下的给他们，以后我跟着老姐妹吃香的喝辣的，比以前还开心呢。” 井然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便伸开双臂把她抱住，肩关节残留的疼痛感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白亚茹紧紧攥着儿子背上的衣料，“你啊，好好读书，我儿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啊。” 井然抱紧母亲，拼命点头，眼泪再也不可抑制地往下掉。他心里知道，这栋老房子卖掉的钱全拿去还给那个男人，也还差几百万。但他也跟母亲想的一样，等毕业了，凭他的专业本事几百万想必不算很难，也许不用等毕业，只要有机会拿到大项目，设计费是很可观的，那么他正在参与的项目一定得完成，还得完成得漂亮，才好做他去接主导项目的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