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八、同桌的他(2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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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林预计要在四月的时候动手术。苏林的主治医生在和苏向楠说明苏林的状况时,也针对这部分进行了讨论。一晃眼,半个小时就过去了。苏向楠重新回到病房后,便见薛薛在给苏林削苹果。“我来吧。”苏向楠的声音,让苏林和薛薛同时抬头。见到儿子,苏林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伯母和苏向楠先聊。”薛薛知道母子间肯定要话要说,识相的起身。“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个东西。”“好。”苏林拍了拍薛薛的手。“谢谢妳今天来看我,伯母很高兴。”“这没什么好谢谢的呀。”薛薛微笑,露出的两颗虎牙让她看起来乖巧又真诚。“如果伯母不嫌我烦,我会常常来探望您的。”“好,好,好。”一连说了三声好,苏林将整个人靠在立起的病床上。“不过你们现在已经高三了,还要准备高考,等高考完再常常来看我也不迟。”“嗯,就这样跟伯母约定了哦。”薛薛说着,伸出手和苏林拉勾。“我会好好加油,也会带着苏向楠一起努力的。”突然被点到名,本来沉默的在一边给母亲削苹果的苏向楠抬眸。薛薛对他眨了眨眼。将他们互动看在眼里的苏林,半点也没有方才在与薛薛独处时带着点神经质的模样,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和蔼可亲的母亲那样,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儿子的女朋友。不说寻常母子,便是两人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或许有的母亲会放不开手,而对儿子的对象抱持着难言的敌意。何况两人都还只是个刚成年,正准备迈入人生下一阶段的高中生。可苏林内心一片平静,除了感恩,还是感恩。她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了。一个真正无辜,却承担了自己自私苦果的孩子。这一年来,她看着苏向楠日渐沉默,变得尖锐而阴沉,始终不听自己的劝,执意用宝贵的时间,想方设法的支付自己高昂的医药费……苏林只觉得心痛,心痛的同时,又茫然不知所措。她数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好解了自己也解了儿子的苦痛,然而想到苏向楠因为自己的病几乎荒废了学业,苏林又觉得这不过是懦弱的自己所做的,又一个自私的决定。因为她早就不想活了。反复纠结的结果,不过是一天比一天更衰弱的精神状态。虽然在苏向楠面前她总是强撑着,然而苏林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唯一挂念的,舍不下的,只有儿子,也只剩儿子了。幸好苏向楠比她幸运些。苏林不想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然而自身的经历让她深刻明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我人生自私了那么多回,现在,想再自私最后一次。”在苏向楠进来前,苏林这么对薛薛说。“我将苏向楠交给妳了。”“如果哪天妳不再爱他了也没关系,我只希望,妳能诚实告诉他──”“我不爱你了。”这句话,苏林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于是她卑微的抱着那一点微薄的希望过了十来年,迎来的结局却是这般惨烈。苏林不愿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作为过来人,她看得清楚,在这一场感情中,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林不求苏向楠有多大的成就,只盼他能得偿所愿,一生安康。“妳和我妈都聊了些什么?”晚上九点多,苏向楠送薛薛回宿舍的路上,问出了这个问题。明天就是除夕,一大早薛父薛母就会开车来接薛薛回老家过年。按照过往经验,他们会在老家走亲戚,停留大概五天,回来后就差不多要准备到学校上课了。这似乎是从确认关系后,两人第一次分开那么久。不过薛薛知道这是必要的,苏向楠可以专心陪苏林过年,也能有自己独处的时间,好好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而现在,他们还有一些事儿得解决才行。薛薛一直在等苏向楠主动开口。“聊了很多。”她说,同时停下脚步。“你有什么要问的吗?”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商办都已经熄灯,少数几栋低矮楼房透出的光亮亦无法穿透高墙,整条路上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两排毗邻的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伴着他们。一半沉在黑夜,一半融入光影。苏向楠看着薛薛,沉默。世界八、同桌的他(27)上薛薛有耐心的等着。她知道这是很重要的时刻,前面做了那么多努力,为的就是这时候。不能功亏一篑了。边想,薛薛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她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和皮鞋,鞋底与路面摩擦出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空旷的街道上,制造出了不小的动静。“她……”苏向楠开口,喉咙发紧,嗓子喑哑。“我妈她……都和妳说了?”闻言,薛薛抬眸。苏向楠并没有看她,眼神空落落的盯着地板。见状,薛薛在心里叹了口气,直接问出口。“你知道林向北吗?”声音落下的那一刻,苏向楠的身体整个僵住了。如此明显的反应,答案不言而喻。“你知道林向北。”薛薛肯定的说,目光落在苏向楠骤然握紧的拳头上。“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别说了!”苏向楠猛地抬头。没了散漫的模样,男生的锋利的眉斜斜向上挑,如尖锐的利器,似乎可以轻易割裂出一个破口。薛薛坦然的与他对视。“你知道林向北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的父亲叫林友封,是越氏地产的老总。”薛薛的声音不带多余情绪,平铺直叙的陈述着,她自己查到,从苏林那儿得到,最后归纳出来的消息。“越氏是国内老牌的地产商,曾经因为过度杠杆,而一度濒临破产。”“后来是林友封娶了汽车大亨杜德的女儿杜莉莉,及时获得注资,才让祖传的基业得以持续下去。”苏向楠的身体在抖。薛薛目露不忍,却知道要解决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直面痛苦的源头。苏向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在这里就止步不前。所以她没有停下,继续道:“外人都说林友封爱妻如命,两人结婚没多久就生下大儿子林向北,林向北天资聪颖,又得父母悉心教养,从小就是个十分出色的孩子,也很得林友封和杜莉莉的疼爱。”可惜,这个孩子在十四岁那年,意外身亡。这件事曾获得媒体大篇幅报导。关于林向北的死因众说纷纭,林友封和杜莉莉夫妻对此事三缄其口,他们替儿子办了盛大的追悼会,却从来没有向外界说清楚林向北亡故的原因。一年半后,两人又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跟在林友封身边,女儿则被杜莉莉带出国。此事一度引发大众揣测,越氏地产给出的理由却十分平常,言明杜莉莉产后状况不佳,身体有恙,又舍不得离开孩子,遂决定带着女儿出国休养。短短几句话的交代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又因为挖掘不出更具体的内容,后来就被其他新闻的热度给盖过了。其实这些事,和苏林跟苏向楠有一定程度的关系。杜莉莉意外发现了林友封外遇的事,大受打击,顾不得其他就想要去找林友封理论。林向北那时候刚上完钢琴课正待在家里,听到母亲崩溃的哭喊,立刻跑下楼,只是那时候杜莉莉情绪正是激动,根本顾不上儿子。她找来司机急急忙忙出门,林向北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担心杜莉莉的他立刻跟着跑出去。没想到因此发生了意外。杜莉莉经此一事大受打击,后来的龙凤胎其实是经由试管技术所生下,她恶心自己的丈夫,又不愿便宜苏林和苏向楠母子,才会在孩子出生后由杜德出面,逼着林友封签了一份协议,协议内容涉及复杂的股权分割,里面的一条但书是,他终生不得再与苏林和苏向楠见面,并向他们提供任何金钱上的援助,否则,杜德当初怎么救越氏的,就会怎么毁了越氏。这些年下来,林友封早已经和杜家牢牢绑在了一起,作为利益共同体而存在。对林友封来说,他对苏林或许有几分真心,不然也不会和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关系甚至有了苏向楠,但这份真心在财富、权势和社会地位面前却微不足道了。一份文件,便断了他与苏林多年情分。何其可笑,何其可悲。而承受父母一辈错事苦果的苏向楠,分明是无辜的,然而在有些人眼里,他便是间接成了加害人的存在。若没有他,苏林不会心生妄念,杜莉莉或许终其一生被瞒在鼓里,而林向北会好好长大,成为一个在世人眼中,出色且耀眼的男人。林止的母亲是杜莉莉的亲meimei。林止从小和杜向北亲近,且一直崇拜这个好像不论做什么事都能得到长辈夸赞的哥哥。直到某天,哥哥不见了。林止的mama将他抱进怀里,告诉他说哥哥变成星星,去了很远很远的天上。后来林止才明白那句话意味着什么。十来岁的少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弄清楚事情的过程和苏林母子的去向,最后终于转学到了苏向楠在的学校,蛰伏在暗处,静静观察着对方。他知道林向北的死不能推到苏向楠头上,然而还是忍不住怨,忍不住恨,只要想到他是林友封和苏林的儿子,林止就无法不厌恶他。偏偏,苏向楠还是这么个优秀的人。和曾经的林向北一样优秀的人。世界八、同桌的他(27)下有时候,林止会觉得苏向楠是偷了林向北的命。可更多时候,他却忍不住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苏向楠身上,寻找林向北的影子。他唾弃自己这样的想法,却又不受控制,两种想法激荡、纠结的结果,就是林止的迟迟没有动手。在转学来附中前,他便已经拟定许多计划,每一种都能给还只是个高中生的苏向楠带来打击,只是林止自己也没料到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不等他出手,苏向楠自己先垮了。因为苏林垮的。林止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了。苏林活该,苏向楠活该,他这么告诉自己。“那对母子不过是在为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而已。”他也曾经这么告诉薛薛。不长的故事,由女生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也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可是作为当事人的苏向楠却无心欣赏。他在发抖。薛薛说的的确没错,然而有一点,却和苏向楠记忆中有出入。杜莉莉并非意外发现丈夫外遇,她是因为接到了苏林的电话,整件事才会曝光的。苏向楠闭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已经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很久,然而只要一想起,便历历如绘的画面。那时候,苏林还会叫他的小名。“楠楠,想不想要和爸爸一起住?”小小的苏向楠是个白嫩嫩rou呼呼的糯米团子,他手上抓着机器人模型,听母亲这么说,兴奋的抬起头来。“可以吗?”“当然可以呀。”那时候的苏林尚且年轻貌美,她对真爱仍有向往,对优渥的生活还有野心。“所以楠楠想和爸爸一起住吗?”小苏向楠点了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苏林。“那和爸爸一起住还能和mama一起住吗?”孩子懵懂,却往往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在小苏向楠的脑袋瓜里,和父亲一起住跟和母亲一起住似乎是两件事,无法画上等号。“如果不能和mama一起住,那就不要了。”小苏向楠说着,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玩具。“只要爸爸常来看我和mama就好了。”听他这么说,苏林沉默许久。“没关系的。”她在小苏向楠面前蹲下来,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楠楠虽然可能不行和mama一起生活,可是可以常常和mama见面啊。”小苏向楠听母亲这么说,眼睛一亮。在苏林第二次哄着问他愿不愿意和爸爸住一起时,小苏向楠点头了。然后,苏林拨了一通电话。那时候的小苏向楠不知道电话另一端是谁,所以在苏林招呼他过去听并自我介绍时,他乖巧的应了。“我是苏向楠,mama是苏林,爸爸是林友封。”奶声奶气的童音说完那一刻,话筒忽然传来一声夹杂着泣音的尖叫。小苏向楠吓了跳,然而苏林已经将电话给拿回去了。他为此做了一阵子的噩梦。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的哭声在回荡。苏向楠这时如同脱力般,膝盖彷佛无法再承受身体重量了,他缓慢而痛苦的蹲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的。谁是真的无辜呢?记忆中的画面撕扯着他的理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苏向楠的喉间发出野兽般低哑的嘶吼,在静谧的夜晚,渲染出了哀戚的氛围。直到有人将他拥抱住。温暖的拥抱,像热流般将他包围。薛薛注意到苏向楠的嘴唇张张合合,便将耳朵贴上,仔细倾听。“那通电话……如果……如果我没有说……”薛薛一愣。她很快想到什么。“不会知道……就……不会死……”苏向楠猛地攀住薛薛的后背,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和爸爸住……不打电话……不……不要……”破碎的言词,让薛薛恍然大悟。在听苏林诉说那些过去时,薛薛就觉得有些点接不上,人物的反应似乎不太真实。现在她知道,苏林刻意的隐瞒了些什么,不论基于什么原因,而她隐瞒的部分,就是导致林向北死亡的关键,同时,也是苏向楠心中长久存在的梦魇。所有安慰都是苍白的。人有共情的能力,却不见得每件事都能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与生命的存在和消亡有关的经历。苏林的逃避,让苏向楠独自背负了一切。晦暗的记忆与糟糕的情绪如附骨之疽伴着他成长,哪怕被压抑却不曾消失,为的只是等待最佳时机,一口将他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