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雪

    飞机入港时受到大雪影响,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赶在十一点的前五分钟平稳停靠机场。这趟国际航班飞行时长接近二十个小时,横跨了十余个时区,谢云流位置临窗,整个机舱都没什么人,于是就更安静,他一路睡睡醒醒睡睡,梦中场景变幻万千,几乎令他生出一种快把这辈子的觉都要提前透支完了的错觉。

    夜幕笼罩,从窗外自上而下可以望见整座城市明灭不定的万家灯火。头等舱暖气温度太高,又对着脸吹,他穿着羊绒大衣,背上微微有点发汗,飞机舱门推开的一瞬间,拂面而过的风却是冰冷的。

    下楼梯的时候隐约听见机组人员在跑道积雪太多,飞机轮胎碾过就成冰,清理起来太麻烦。冷风翻涌着吹起他的头发,一冷一热。谢云流眯着眼睛适应过几秒钟室外气温,觉得怎么比他启程那天还冷。

    明明二月底已经开始开春。

    谈了个跨国的项目,境外呆了十来天,赶回来第一件事还得是先来公司拿文件——没想到回来就积压了这么多工作。谢云流觉得此刻的自己和学生时代那种因为生病请假,一天后发现课桌上卷子就能堆成山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像他这种上班积极分子都会觉得措手不及无从下手,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怎么想。

    办公室文件堆了很高一摞,他进去挑挑拣拣了几本重要的塞进公文包,离开前又折回去看了眼休息室的动向。李忘生前阵子为新书赶稿,deadline近在眼前,家里环境太舒服容易分散注意力,索性征用谢云流办公室的休息室给自己安了个小小工作间。眼下,隶属于李忘生的那个角落里,灯当然早就灭掉了,桌上还剩了杯喝到三分之一的咖啡,热度已经消失殆尽,叫谢云流摸上去觉出一种别样的凉意。

    谢云流掏出手机扫了两眼,马上零点,微信提示栏显示三条未读信息,全都来自置顶的某人。谢云流还没看清内容,唇角就已先勾了上去。不算太长的语音条,他便把手机举起来凑到耳边。

    谁知传出来的竟然不是李忘生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爸爸我现在拿的是mama的手机给你说话哦!爸爸能听到吗?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想我们吗?”

    “爸爸早点回来哦!晚安,亲亲你。我要和mama睡觉啦。”

    推开办公楼的大门,风雪一下子变得毫无阻碍,不管不顾地朝着晚归的人涌过来。谢云流一边撑开伞,一边解开车锁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勾起来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放下去。旁边的街道就是不息的车流,各色车灯交错地闪着光,将从上而下的雪花映照得格外分明,轮胎碾过马路,能听到那种积雪被进一步压实的细碎声音,无休止的夜雪总会催生许多幽微的情绪,心情好时是浪漫,不好的时候就令人落寞。骤然结束高强度工作的后情绪会有一种格外的空落落,他自认为不算粘人的那款恋人,也不认同那种需要一天24小时随时向对方报备动向的恋爱模式,然而这种身边空荡荡的时刻偶尔也会让他倍感怀疑,或许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安全感的另有他人。

    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的,明明距离之前下班独自回去的日子也才过没多几日,恍然却觉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雨刷在前窗上带出雪痕,路况得以清晰地露出来,然而几秒后雪又很快地落下来,被带走一些,又汇聚成另外一些。恋爱不仅总会带来甜蜜,偶尔也会带来甜蜜的负担。人类的感情生活注定没有楚河汉界,因而不可能时刻都无比泾渭分明。

    公司距离家不远,路况良好的时候开车也就需要十几分钟,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谢云流心里挂着事情,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更快。整座城市都在雪里浮游,他望着窗上掠过的雪花,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寒意——这种时候是真心希望每个雪夜里赶路的过客都能有个归处。

    谢云流突然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李忘生回家的具体时间。

    进了电梯刷门卡,电梯直接入户,指纹锁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来,门应声而开。

    屋里一点光都没有,谢云流凭借房间里那点均匀的呼吸声勉强辨别方向。地毯还是厚实松软的那张,踩上去触感细腻——离开前才半强迫半哄地和李忘生在这里来过一次,这半个月中那些深夜里念念不忘,又平添了许多想象,现在故地重游,煽情效果几乎是席卷而来。

    他半蹲半跪在床侧,用手背贴了贴对方的脸,发觉李忘生是真的睡得熟了。同床这么多年,仅凭呼吸频率他就能猜到对方此刻的睡眠深浅,现在是最深的那种。李忘生一张脸睡得暖烘烘的,干燥柔软泛着艳丽的绯红,谢云流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迫使人只能张开一点嘴来呼吸。

    暖气温度开太高,两人的被子甚至还是春秋季节盖的那种薄薄一层。就这样李忘生还嫌热,他侧着,与其说是盖被子,不如说是抱着,挤成一团缠在胸口。自打他俩开始交往谢云流才发现,原来师弟睡熟时竟然偶尔也会有些不大端庄。比如眼下,或许是先前翻身的动作动作太大,李忘生的睡衣差不多都卷上去了,覆盖面积少得可怜,不知道是梦见什么,连谢云流的枕头也被挤掉,无辜滚落在床下另一侧。

    谢云流上了床,他抬手把床头灯拧开。往回转身的这一秒,谢云流看到对方的背脊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中延展开来,柔韧流畅,白得晃眼。身体轮廓经由灯光放大,投射到了另一边的墙上,一切都是他熟悉多时的柔和线条。连睫毛的弧度似乎都能清晰可见,被朦胧光线晕开了点边际,夜色里看心上人,越看越心动。

    窗外风声不断,一刻不停地侵扰着每个试图入眠的人,偏偏谢云流觉得安宁平静。他不认床不挑枕头、无需借助耳塞眼罩褪黑素也能获得相对良好的睡眠质量,离家的这十几天又业务繁忙,每天都能安稳地睡过八个小时。然而李忘生躺在他身侧的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这种显著的对比,他是冷风飞雪里孤独地走了太久终于抵达目的地的人,什么叫做满足,什么又叫做踏实,再没有比他此刻的体验能更好解释。离家那天甚至也是个雪天,他在离别了送机的恋人后独自一人往廊桥走过去的时候突然觉得四肢被冻得发僵——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被浸在了温润的活水中,血液都重新升温着留至四肢百骸。

    但他还是不想睡。谢云流心思活络地翻了身,一只手贴着对方后颈,一路往下移。谢云流天生体热耐寒,在家时经常会觉得暖气温度开得太高,现在才突然发现个中好处。眼下师弟整个人的体温都被妥帖细致地烘焙过,李忘生身上总算褪去了那种微冷,摸在掌心里是一片温暖熨贴。好像一块刚出烤箱的戚风蛋糕胚,是甜蜜可口的,蓬松香软的,又柔又烫的,散发着馥郁浓醇的气味诱惑着每个路过的人。而谢云流心无旁骛,只想咬下第一口。

    睡衣宽松有余,被李忘生松松垮垮地往上卷,胸口以下完全敞露在空气中,也不冷,甚至好像更自在。李忘生无知无觉地挪了一下腿,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没什么反应,有时候任人摆布好像也不是件完全的好事。谢云流在这个心血来潮的凌晨耐心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盛。模模糊糊的几下触碰,他找到种童年时摆弄可动关节玩偶的快意——当然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两个人身体贴紧的这瞬间,他明显感觉李忘生浑身的肌rou都绷紧了一秒。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意识朦胧之际也能给出诚实的生理反应,两个人都有点发汗,他解开自己睡袍绳结时又趁手把对方下身的布料完全地扯了下去。

    沿着大腿内侧缓慢向上游移,他的手比李忘生的体温还要烫一些,比平时多按揉过两分钟,李忘生已经出了层湿滑的薄汗,下面更湿,手指进去微微试探过几下,甚至能听到那种隐约黏腻的水声。他流连小半分钟,依依不舍地撤出来,伸出手去够床头柜的套,然后扑了个空。

    这种千钧一发的关口,谢云流觉得纵然是三清祖师再世,大约也没有足够的意志力能克制这种欲望。他握住对方的髋骨,滑腻得简直找不准入口,性器在腿根和会阴磨蹭过几个来回,终于一寸一寸地送了进去。

    李忘生眉头微微皱起来,拢在耳侧的头发无意识地滑落,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嗯了一声,梦游似地夹紧了腿弯。谢云流温柔地用手摸了摸他泛红的眼睑:“该醒了吧。”

    李忘生还被困在梦境与现实世界的边缘,眼睛发酸骨头发软,连喉咙都是含糊混沌一片。迷迷糊糊之间只知道有人作乱,快感被压在困意之后,朦胧中只感觉有人软热的嘴唇胡乱地蹭过他的脸。

    “师兄?”李忘生费劲地睁开眼睛,还在疑心是场梦境——凌晨几点了?又是几月几号?他试图伸手去够枕头下的手机,谢云流注意到他的动作,自上而下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人动。

    李忘生难得有点起床气,下意识想把人推开,两个人的下半身本来就贴合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反而嵌得更深。不过没什么不适,只是一种过分饱满的涨闷,谢云流顺势把人捞起来了点,这个姿势感觉特别亲密,李忘生怀疑甚至能从自己的小腹看出点隐约的形状。

    他面上那种恍惚失神感还很明显,说不清是动情还是压根没醒,谢云流亲他两下,没躲,但也没得到什么正向反馈。谢云流平时藏得好好的那些本质凶猛的独占欲突然就紧急发作,掐着人的腰就往上顶,沉沉地撞了十数下。李忘生脑子缓慢运转起来,本能在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始终无法准确地定位,何况又一直在被谢云流连绵的亲吻干扰。口水或是汗水,分不清是什么液体也蹭了不少,李忘生摸索着往上面动了几下,换来对方更热切的反应。

    安全套有一种明显的隔膜感,还是很热,甚至显得更硬了点,刚才湿黏的那股劲还没过去,李忘生胡乱对比了下两者的区别,还没得出更精确的结论,谢云流扶住他的腰抽送了几下,几乎克制不住想将那滋润温热的内里戳破的冲动。快感灭顶一般地卷过他,其实方才就已经差不多临界,现在进得更深了,便好像有股暖湿的热潮自小腹往上涌,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空隙再容得下其他了。

    不知道是真的吃素太久还是精力实在过剩,或许两者皆有,李忘生脑中乍然间闪现过这些念头。他盯着窗帘那个缝隙看外面雪落的间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云流今晚一直没射。平时再怎么能折腾,也不是这样——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或许要等雪停,但雪又什么时候停。

    李忘生自认并非沉湎情欲的人,也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却唯独愿意沉迷于师兄,而师兄也愿意沉迷于他。浑身都是湿淋淋的,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汗,或是体液,最后又都会被身下敦厚的绒毯吸收,像是养分被植物吸收那样。谢云流本来肤色原有些偏冷,光线这么黯淡的深夜里,李忘生也能看到他全身都已覆了一层薄红。

    对方手微微抬起来了点。李忘生以为师兄要摸自己的脸,没想到指腹贴上的是他的侧颈,谢云流的体温一向偏热,这时候也不例外。他脖颈处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微凉,被对方明显发烫的手指压住一点,脉搏跳得更令人无法忽略了。一触一碰都被放大到极致,简直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他闭了下眼睛,感觉到体内被勾出一阵阵新的热潮翻涌。

    洛风就睡在靠近不远处的窗边,大灯又太亮,恐怕稍微大点的动静就要让他转醒。谢云流盯着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睡脸多看了两秒,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他难得露出这样吃瘪的表情,李忘生看得想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抬手把床头落地灯被拧到光线最暗的那一档。

    风雪未歇,世界仿佛一个翻转过来的玻璃水晶球,纷纷扬扬的雨雪不停地下坠。四周一片静谧,落地窗可以很好地将室外景象一览无余——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长夜航海,海底深不可测,这栋建筑就成为一艘更加独立的孤舟,漫无边际地向前驶去。谢云流听着渐大的落雪声,却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种安宁平静。

    睡衣薄薄一层,几乎不能真的隔开什么。rou贴rou的美妙感觉让人无法拒绝,谢云流刚才去厨房倒水的时候忘了穿睡衣,又在冷空气中滞留了小半分钟,体温下降得就更明显,此刻李忘生贴过来,更能对比出他们之间微妙的温差。哪怕他们用同一款沐浴露,同一款洗发水,但谢云流就是能分辨李忘生身上那种不同于自己的气息——就像在以前还在学校时虽然大家都是用的洗衣房里同一款洗衣液,偏偏李忘生身上的味道就是特别的,一种和煦又冷的香气,好像他这个人,明明对谁都来者不拒,又好像谁都没办法让他真的动容。

    谢云流心思活络用一只手贴着对方后颈,他浑身都有些发烫,这里更甚,不知道是室内温度太高还是真的情潮涌动,几乎惊人疑心他这里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所谓的腺体。一路往下移,掠过脊椎,暖气整夜都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烘得李忘生整个人的体温都很高。

    像一张快要燃烧殆尽的白纸,灰烬脆弱得要命,随便一阵风,一滴水就能将它们全部卷去其他地方。明明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这么长,但他还是每到这种时候,大脑马上就短路到无法凑出任何正常的形容词,李忘生的脸凑得很近,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种诱惑的天然,或者说天然的诱惑,瞳孔很圆,亮亮的,在这么黯淡的室内也是闪烁着的,神态像只猫。那张敏感到接触一丁点紫外线就会红的脸,此刻正泛着另一种潮红——是一颗半熟的苹果,他甚至能隐约嗅到空气中那种清脆的鲜甜。

    李忘生还是很紧地抱住他,他头发好久没剪,长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长度,从这个这个角度衬得他几乎像一个小姑娘,发尾随着他的动作温顺地垂落在谢云流的肩颈,仿佛他们此刻动作的一个缩影。谢云流任由他抱着。在这段关系里他习惯了做主动的那一方,突然被反客为主,倒也是种新奇的体验。他被李忘生的双手所固定,他的胸口,他的腰腹,他的大腿,都在明明白白地将他包裹住。李忘生虽然瘦,但他是那种典型的小骨架,皮rou柔软,细腻入微地贴住他。心仪对象的体温是世界上最好用的致幻剂,谢云流几乎有种径直仰躺在平静湖面的错觉,温暖的、流动的湖水无边无际涌过来,他始终不愿下潜,于是水流只能飘荡着将他裹住一同推往世界尽头,到底什么温柔乡会让人这么沉溺,一切都过分美好得像一个下一秒就要让人永远跌落的陷阱。

    他们从学生时代就经常呆在一起,同门的师兄弟,小半个人生都有对方的参与,永远有很多话要说,聊天话题天南海北,什么都永无止境地说下去,虽然总会有意无意地绕开爱情相关的议题。偶尔也无话可说,这不至于令谢云流觉得失意,相反,在李忘生身边他永远能保持一种难得的安定——那种第一次萌生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的悸动……然后就真的和对方在一起了,并且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李忘生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动,谢云流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之上,这种体力的悬殊让一切挣扎都变得更接近于一种调情的技巧。何况他本来也不想逃。他抬着一点脸,像在观察谢云流进一步的动作——其实也不能说是看,视线范围内一片模糊,所有感觉器官都像醉得厉害,偏偏就更能更放大细枝末节的一点点知觉。他的确是有点恍惚了,灵魂像是晃荡不止地飘在半空中,光线暗淡,身边人的呼吸声都柔和得好像春夜里迷蒙的雨珠,轻飘飘地落下来,温柔地盈满他的眼眶。

    李忘生今天难得戴了个首饰,一条项链,刚确认关系时谢云流送的礼物。后来当然陆陆续续送了更多,但这一条总是显得更加珍贵,只有某些难得的节庆日才会拿出来戴一戴。项链款式很简单,就是一个圆环,中间再缀着颗净度很高的钻石,链条相对于普通的款式来说更短,长度刚好落在锁骨上,随着人的动作会微微晃动,光的折射让一切都熠熠生辉,衬得他整个脖颈都有种脆弱的漂亮。谢云流捏着这根细而软的链条凑近多看了几秒,叹了口气。

    “忘生,你这条项链……下回上床前还是摘了吧。”他躺在背光的那侧,大半个人都隐匿着暗处,眼神晦涩得几乎看不清,“我忍你一晚上了。”

    “还好吧?虽然不是黄金的,铂金倒也不容易断,只要不去故意大力拉扯它的话。”李忘生以为他在关心首饰的使用寿命,甚至还贴心地偏了点头,换了个更方便谢云流观察的姿势,“摘来摘去的,丢了怎么办?我可舍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云流骤然贴过来,整个人都带着种洗澡后的甜蜜味道,连这种温柔的馥郁感都是侵略性的。难得他顿了下,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表达心中所想,稍微组织了两秒语言:“就有点……那个,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忘生迟钝地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个那个是哪个,谢云流先松开了手,吊坠重新回到他的胸口,晃出一个轻巧的弧度。

    “挺好看。”

    李忘生莞尔道:“师兄在夸自己挑礼物的眼光好是吧。”

    “那我的眼光确实是挺好。”谢云流在他的下嘴唇中间轻轻地、狎昵地咬了一口,“而且不只是挑礼物。”距离洗漱的时间过去还不久,牙膏带来的薄荷味仍然很浓,甚至还残留了一点甜。

    接了一个漫长的吻,谢云流花很短的时间剥光两个人,衣服缠成一团往地下扔。李忘生那条项链还挂在脖子上,成为此刻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遮蔽物。李忘生微微地喘了口气,他还是没有忽略——或者应该说是不敢忘记——风儿就睡在不远处的这个事实,因此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发出一些比较过分的声音,几乎快憋得呼吸困难才被人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两个人都有些目光涣散地对视了片刻,直到谢云流突然抬起手握住了那个弧度圆滑的金属圆环。

    就这么一个动作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化掉了。

    谢云流在这个久未归家的深夜里探索欲望比刚在一起的那个阶段都要更强烈。对方再正常不过的一点反应似乎都令他觉得新奇——好像重回大学时代,荷尔蒙压倒一切,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令人觉得不能忍受,动作全凭本能驱使,两个人身体贴紧的这瞬间,他明显感觉李忘生浑身的肌rou都绷紧了一秒。居然还是会紧张,谢云流想笑。他们对彼此的身体熟悉程度或许超过自己的。

    不安分的那只手又在不安分地沿着爱人大腿内侧缓慢向上游移,从柔滑的腿根摸回软润缠人的入口,手指熟络地滑进去搅弄几下,复现了那种隐约黏腻的水声。谢云流挑了挑眉,重新将那根东西送了进去。

    刚才半梦半醒间来了一次,李忘生下面的感觉实在不算美妙。润滑剂倒得有些多,油性质地,黏得要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师兄格外有耐心,前戏中就射了一次,下面有些闷的胀痛,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被弄得肿了。胸口也是,被人有意无意地当玩具似的叼着慢慢磨牙,rutou生理性地红肿,简直像什么青春期发育痛需要被安抚的少女。

    好像是察觉到他注意力的转移,谢云流轻声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带,很慢,但态度强硬,最后停在了两个人的交合处,呼出来的气息guntang:“摸摸看。”

    那东西的确还牢牢钉在湿软的rou道中。李忘生不知道在最鲜明的知觉明明就来源于体内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他从外部感受。谢云流倒也没玩什么特别花样,进出的幅度力度也都称得上温柔,但性器的存在感的确是很强——不过很不可思议,李忘生有点放空,或许是高潮时的激素分泌,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根东西天然地就应当长在这里,撤离了才会教人觉得失落。

    紧接着李忘生又被对方送了一枚很深的吻,持续时间漫长得几乎他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全部失去了意识,只剩下舌头被吮吸得发麻发烫。说眼冒金星是夸张了,但李忘生总觉得师兄像个溺水太久的人,失去新鲜氧气供应太久,此刻与他接连上,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要从他这里掠夺走全部的空气。

    谢云流一只手卡住他的腰,顺势固定住。李忘生的腰腹间那条分界线非常明显,可以恰好嵌入一只手。他从刚才开始就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要发出一星半点的呻吟——小朋友就睡在三步之外的小床上,偶尔几个过分安静的瞬间还能听到他绵长安定的呼吸声。其实洛风尚且算得上是睡眠很乖的那种甜小孩,睡熟了之后寻常的刮风下雨天气几乎不大会将他惊醒。可是不管怎么说,眼下这种情景都显得尺度过于夸张,倘若洛风被吵醒,留下心理阴影的绝对不止小朋友一人。李忘生微微偏过头去紧张地观察了一小下,甚至能看清楚床头的童话书上面的卡通小羊图案。一个多小时前还是那种天底下最温馨不过的甜美亲子时光,李忘生恬淡温柔地读些睡前故事,给安眠吻,拉钩约定第二天要去游乐园。怎么现在就……

    越紧张想法越多,李忘生面上那种走神的情态过于明显了,谢云流当然不满。他探头看了看李忘生的视线,顶得更用力,碾住一个点不放过,来回地蹭。戴了套,油腻的橡胶反而让那种硬热的触感更明显。李忘生很快就被扭转注意力。房间的墙面刚粉刷过,白得惊人,而他更白,衬得墙体几乎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彩来,偏偏眼睛含水,瞳孔明亮,有种平时少见的、摄人心魂的美丽——在他面前一切色彩都是晦暗的,无限涨潮的湖水,他是最泛滥、最柔软、最guntang的那一个波纹。

    谢云流低低地笑了一声:“师弟,你想怎么样,都听你的。”

    想怎么样,说实话,李忘生现在什么都来不及想。何况“都听他的”这句话完全不成立。谢云流在床上的掌控欲强得不行,再加上跟师兄上床算是李忘生为数不多的脑子不用转太快的时刻,于是他彻底放弃了这道送分题,被顶进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器官碾磨得挺了下腰。他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予取予求、只会被动地给出反应的人,李忘生慢吞吞地自己调整了下姿势,找了个觉得舒服的动作,又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重新和师兄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李忘生舌尖都有点麻了,像驾车行驶在一段下坡路,刹车失灵般地停不下来,只能凭借惯性漂移。终于分开后的间隙,控制声音又被掠夺呼吸,李忘生差点大脑缺氧,侧过去咳了两声,浑身发烫,恍然血都冲到脸上。谢云流却不想再轻易放过他,舔咬过他的喉结,按住他潮热的胸口撑起身,掌着他的大腿抽送起来。进来的这么一瞬间,李忘生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又射了。下面泥泞得简直一塌糊涂,谢云流握着他的腰,用了些力气,不用开灯也能想象上面留下的鲜红指痕。李忘生被异物感激得浑身僵硬,那种被占有掠夺的体感鲜明得过头。

    谢云流从上往下看,只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好得几乎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反而像什么情色片里气氛恰到好处的慢镜头。李忘生凌乱的碎发,失神的瞳孔,过分湿润的漂亮眼睛,敞开的睡衣衣领,以及被他压在床单上光裸的腿,身材颀长四肢柔韧风情坦荡神色诱人,谢云流看在眼里,不由得心口一荡,只觉得无一处不是自己最心动的款。那种光线和阴影的精确切割,情欲片都没有这么精美的拍摄效果——李忘生含情的每个动作都像是慢放之后的慢放,需要被精确保存、反复读档的镜头。谢云流有那么一瞬间的灵魂抽离,谁又能说情爱不是靠近艺术殿堂的一种有效手段呢?

    谢云流心头那些平时根本找不出任何端倪的施虐欲完全是倾泻而出。他一只手就能把人完全地固定住了——甚至不用手,他用大腿就能严密地把人完全钉死在这张床上,简直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密不透风的网。而李忘生是正中间的那个猎物,无路可逃,只能被动承受,只能被情欲浪潮席卷。

    李忘生这种时候无疑是更加听话了起来,搂着谢云流的背不肯松手,主动调整姿势让谢云流进得更深,甚至伸手下去试图主导,插入还不够,要贴着非常缠绵地接吻。谢云流按着他的胸口亲他,摸到guntang的rou体,还有隔着胸腔也能同频的激烈颤动的心跳。

    这张床面积很大,具体多宽多长正在欢好的两个人已经很难准确回忆起来。肯定超过了两米,躺在上面有种绵延不绝无限延伸的错觉,李忘生这种个头躺上去都被衬得小小一个。但它同时又有点中看不中用,这么大一个床,承重力好像不太行,偶尔谢云流的动作幅度大一些,它就会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响动声来。那声音还不同于普通木床或铁制床常见的嘎吱声,而更近乎于重物沉入水底的闷响。配合着窗外琳琅的雪落声,以及余光恍惚之中身体相连处暗流涌动的水声,竟然真的令人仿佛就置身于水面中央,而身下的床就是唯一托举着他们的小舟。

    房间里太暗,人像是陷在床里——或者说是水中,两个人都有点像做春梦似的幻觉。李忘生的身体完全敞开着,揉哪里都是软的,又不是脆弱的单薄,带着结实韧性,谢云流用力地地撞了几下,两个人紧压着的身体就感到李忘生在打颤,被弄得管不住声音,也管不住下面,缩得一阵一阵,只能给出自己最纯真、最本能的反应。

    这个风尘仆仆的夜里谢云流需要的更多的是一种明明确确的拥有——李忘生颤抖得厉害,这种直挺挺的闯入给人的精神刺激大过于rou体,他能明显感觉到那根东西顶着自己的甬道来回地蹭,蹭得自己头晕目眩的。平时不会这么快,李忘生被作弄得出神,开始模模糊糊地思索小别胜新婚到底有什么科学道理。还是说这种归家时刻的确能够精准击中人性中的弱点,在困倦,懈怠,违背生物钟,和经久不息的寒冷冬夜中,无所不能的师兄也会脆弱得像个需要他怀抱的普通人。谢云流又在研究李忘生的这种出神,凶猛地咬住对方的下唇便厮磨起来。两个人都分不出多余的精力说些助兴的情话,因为热吻的时候讲话既不方便也不礼貌。

    实在是被顶得太用力,捱了那么十几分钟,李忘生仍然没能成功适应,小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咬了咬下唇,试图克制这种让人心慌得失禁感。纤长浓密的羽睫簌簌抖动着,如同轻颤的蝶翅,慌张无措着,惴惴不安着。自己的身体反应不受自己控制实在是一件让人安全感顿失的事情——偏偏谢云流对这种感觉上瘾,所以他也只能把自己交付出去。交合已经足够亲密无间,如果还能掌控对方神智的一部分支配权,那这是算不算真正完全得到了他?

    在共同攀上顶峰的那一刻,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又或许他们早已相互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