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晃动好像停下来了……

    我略显茫然的睁开眼，眼前很是昏暗，能感觉到木头的气息混杂着一丝海腥味，以及让我无法忽视的喘息声。

    “你…”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伏在我身上的男人，此时他撑着手臂将我护在身下，后背上隐约可见堆积的木屑与断裂的横梁，他皱着眉张口发出隐忍的喘息声，在接触到我的视线的时候瞬间往我这看来，眼中充斥着担忧似乎想要看我是否有受伤。我下意识地别过头，有些不自在地皱起了眉，感受到落在我脸颊上那道灼热的视线好似顿了顿，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支起手臂，好让他从我身上起来。

    吱呀的声音混合着木材掉落的声音一并传来，这时，被隔绝的阳光才慢悠悠地照射进来，晃得我一阵刺眼，我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挡住那阳光，等到男人彻底站起身离开我才缓缓坐起四处打量。此时，原本那硕大的鬼船已经彻底碎成了碎屑，废墟之中，有不少奇形怪状的妖怪从中爬出，尽管都受了一些小伤，但好在并没有致命之处，而那原先在主室里的四人此刻也聚到了一起，他们环顾着四周，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

    这里是哪里？

    被废墟遮挡住了景色让我无法看清，只好cao纵着锁链将那些遮挡尽数扫开，听到声音后那四人明显戒备了起来，银色长发的男人保护一般将那所谓的少主护在了身后，持着刀指向我。我没有例会他，看了那少主一眼，随后用锁链扫开了所有的废墟，四周环视着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当看清周边环境的一刹那，我微微愣住了，如果说以前去往荒山除秽时看到的景色叫做荒凉，那眼前可以用地狱来形容，化作实质的瘴气，腐烂的尸骨，干涸的土壤以及枯萎的植被，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天哪，我们回到铃鹿山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我们就快成功了。”

    “可恶！可恶！”

    混杂着愤怒的抱怨声逐渐传到我的耳中，我看了一眼那些痛苦哭喊的海妖们，陷入了沉思。

    铃鹿山…么？

    是他们的故乡？

    我伸出手指微微张开，干燥的空气中几乎没有灵力波动的感觉，风声穿过干裂的地面发出犹如哭泣一般的哀鸣声，仿佛是大地在对我哭诉着，可能是长久的计划因为一次意外毁于一旦，那些海妖们在哭喊过后仿佛失去了斗志一般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我看了看那四人，他们脸上深沉的悲悯与难过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我抿了抿唇，迈开步子往那四人面前走去，铁链拖在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声响，而随着我的走近，那本沉浸在悲伤中的四人立马警觉了起来，紧紧盯着我生怕我会做些什么。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灵力再也无法从外界得到补充，而不用灵力的我，则是对他们最具危险的存在。

    可是我并不想对他们做什么，相反，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入侵，为什么掠夺，又为什么，珍惜的故乡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他们的少主？”

    在银发男子的刀已经按捺不住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那被称为少主的人面前，静静看着他开口问道，仿佛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男人愣了愣，点点头，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开口道：

    “铃鹿山少主，大岳丸。”

    “大岳丸……”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似乎想要将它记在脑中，随后我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身后，问道：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仿佛被戳到痛处一般，大岳丸的眼中闪过一丝哀痛，他咬了咬唇瓣，像是努力过却依旧毫无办法一般垂下了眼眸，低声道：

    “铃鹿山的灵力已经干涸了，完全无法居住，我们不知道缘由，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故乡被瘴气变成这个样子。”

    我听着，又看了一眼那四处飘摇的瘴气，如果说曾经它是一个美丽又富饶的地方，那么此时变成了这样的它真是让任何人看到都会感到唏嘘，大岳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从这简单的几句话中他的语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想放弃铃鹿山，也不想背井离乡四处流浪，于是他选择了掠夺，夺取别的地方的灵力，救活铃鹿山。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可行，但我想着，他一定是抱着希望才踏上了这条路的吧，为了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去尝试那几乎毫无可能的可能。

    真是一个伟大的少主，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想我应该会很欣赏他的。

    我心中感慨道，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嗡鸣，我们微微一愣，只见大岳丸身旁的八尺琼勾玉一下腾空而起，绕着我转了几圈后有些依恋地蹭了蹭我的手臂，像是一个高兴的孩子一般。

    “咦？”

    我愣了一下，大岳丸见此想伸出手去握住它，可是刚抓握在手上又被它挣脱，八尺琼勾玉浮在我面前，好像想要说什么一般不断晃动着，使得无法控制它的大岳丸显得有些局促。

    “平日里，不会这样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对方解释，大岳丸觉得自己可能对这个女人上了瘾，自从一夜情缘过后，像是顺应着妖怪的本能一般，他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划为了要被自己保护的存在，虽然对方很显然并不乐意，但他依旧想这么做。

    不想隐瞒，也不想欺骗她。

    甚至，在那夜看到她意乱情迷的样子的时候，他也产生过带她回铃鹿山的冲动，回到那个从前的铃鹿山。

    也是凑巧，他们确实一起回来了，可是，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大岳丸眸光暗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仿佛有些失落，而察觉到他情绪变化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便把这份怪异的感觉跑到了脑后，我看着面前挥来挥去的八尺琼勾玉，琢磨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握住了那不断明灭的刀柄，刹那间，强烈的光芒一下绽放，与此同时一只手紧张地抓握住我的，仿佛是害怕我出事一般，我无暇顾及这个拉扯感，在握住八尺琼勾玉的那一刻，巨大的信息量一下涌入了我的脑海，震的我头脑嗡嗡直响，让我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多久，震的耳膜都颤抖的声音消失了，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无论是海妖们痛苦的哀鸣还是大岳丸他们急切的呼喊都顷刻消失，nongnong的雾气从脚下升腾起，将这糜烂的土地缓缓遮蔽，而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空茫的世界再无其他。

    “这是…？”

    我伸手想要触碰什么，可是四周有如实质一般的雾气却流淌过我的指尖最后又散在了空中，我有些茫然地往前走去，却听到了一声带着痛苦的闷哼声。

    怎么会有声音…我刚刚不是还在握着八尺琼勾玉吗？

    我疑惑地往声源处走去，弥漫的大雾中逐渐出现了一块岩石，而它的旁边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余岁的小和尚？

    我顿了顿脚步，虽然不解，但还是往那小和尚的身边走去，随着我步伐越发靠近，我所能看到的也更加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有着苍白肤色的小和尚，灰褐色的袈裟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合身，但也可能他太瘦了，导致衣服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身上，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此时他的双腿受了很严重的伤，整个脚踝都被鲜血染红，甚至地落在了地上，而刚刚我听到的闷哼声，就是他发出的。

    “谁！”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小和尚瑟缩着双腿将身体更贴近了几分巨石，警惕地往我这看来，在看到我的样子的时候他好像犹豫了一下，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人类？……”

    “你没事吧，好像受伤很严重……”

    我关心地道，但他好像不是很乐意理会我，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了，我想了想，又靠近了几分，尽量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帮你治疗一下好吗，我是阴阳师，虽然别的术法不怎么精通，但是我的治愈术是很强的。”

    毕竟每次被弄得浑身疼痛的时候，都是靠它修复我的身体的呢。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放松一下身体，那很明显的抗拒都收敛了几分，像是默许了一般，于是我小心地走上前蹲下身子，将手掌覆盖在他的伤口处，运用着灵力施展着治愈术，莹莹绿光从我掌心出发出，将我俩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小和尚，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吗，是迷路了吗？”

    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安静了，甚至安静得有些尴尬，难受得我浑身不自在，努力想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个话题，然而对方好像依旧不是很想理我，话语抛出后收获的只是一地寂静。

    真是…就这么不愿意沟通吗？

    我撇撇嘴，有些不满，但依旧没有放弃和他说话，在治愈术的笼罩下，他的伤势rou眼可见在恢复，那不断流淌的鲜血都缓缓止住了，我暗自加大手上的灵力，让那抹绿芒更加闪耀了几分。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记得我是在铃鹿山来着，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这里，如果你也迷路的话，不如我们一起……”

    “你是在铃鹿山的？”

    突然，小和尚开口打断了我的话，有些探究地看着我，让我愣了一瞬，我点了点头，手上动作没有停，但是身体却往那凑近了几分。

    “是呀，小和尚你也知道铃鹿山吗？”

    罕见的，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古怪，正在此时他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我收回了手，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这里收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阿弥陀佛……”

    小和尚看了我许久，突然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声音虽然不大，却犹如梵音一般震得我头脑清明了一瞬，随着他的声音，四周的浓雾仿佛震颤了一下似的缓缓散开，将那遮蔽住景色完全展现在我的眼前，丰饶的大地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天空中白色的飞鸟发出一声啼鸣振翅飞翔，落下一片白羽飘落在我眼前，我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富饶美丽的地方，心中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这里…是铃鹿山？

    也太美了……

    “那个指引你的神器忘记了你虽然有着神力，却是人类的身体，因此没有控制好力道产生了迷障。”

    不带情感的声音将我的神思唤回，我看着那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的小和尚，有些茫然。

    他，是怎么知道我有神力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小僧的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

    小和尚微微和我行了一礼，从宽大的袈裟中拿出了一条手链绑在了我的手腕上，那是一条红绳，挂着一颗白色的佛珠，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这是小僧的心目，可抵挡一次杀身之祸，还请贴身放置。”

    他这么说着，又和我行了一礼，示意了一下后就迈步转身离去，看到他离去的身影，我才后知后觉喊道：

    “喂，小和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那道身影微微侧过头，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下，让我看不清晰他的表情，但没来由的，我能感觉他好像在笑。

    “施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就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清澈的虫鸣和风声，我看了看他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链，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是梦吗？

    嗡——

    熟悉的嗡鸣声传来，八尺琼勾玉漂浮在我面前上下晃动，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随后一块勾玉脱出刀身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了我的身体中，而伴随着力量一并进入的，是八尺琼勾玉想让我看到的一切。

    我看到，夜晚在海岸边高歌的海妖们，以及那和他们痛快饮酒，宿醉到天亮的大岳丸。

    我看到，那些因贪婪铃鹿山的财富而入侵的人类被打跑的时候，海妖们脸上的自豪和骄傲。

    我看到，居住在这里的海国子民们白日里互相照顾，孩童们在铃鹿山的小溪中游玩的模样。

    当然，我也看到了，当瘴气侵蚀这一切，破坏了一切美好的样子。

    在幻境的最后，我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高举着八尺琼勾玉，那把巨刃在他的手上变得巨大无比，像是要将天空斩裂一般直指天穹，而在他的身下，是痛苦哀嚎着逐渐消失的瘴气。这种种的一切，都汇聚成了八尺琼勾玉要告诉我的话。

    神…力量…恢复…

    救救…铃鹿山…

    万千场景从我眼前略过，最后汇聚成一段请求，我晕眩地左右摇晃着，一松手便听到当啷一声，那八尺琼勾玉便砸落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等我微微回过神，我看到的是大岳丸环住了我的肩，急切地问着我的模样，而看到自家少主的样子，久次良蟹姬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默契地收起了自己戒备的姿态，甚至对那女人产生了片刻的崇敬。

    竟然能让少主这么上心，真是强大啊……

    “我…我没事…”

    就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我伸手抚摸着阵痛的额头，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几分而后回道，随后看向那掉落在地上依旧发光的八尺琼勾玉，心情有些复杂。可以说，八尺琼勾玉告诉了我将我带回来的原因，它希望我可以救铃鹿山，用神力灌输到神器的身上，在最完美的状态中斩断所有的瘴气，从而激活残存的灵力，让铃鹿山恢复原来的样子，可是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对我的损耗必然是巨大的，我也不一定有把握可以实现，所以，我犹豫了。

    但是……

    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场景，鬼船巨大的废墟在这片土地上显得毫不违和，空气中的瘴气让人万分压抑，几乎要窒息，而这里，还曾经生活着一条条生命，那些美好的场景虽然是幻境，但却让我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现在，尽管故乡已经变成了这样，他们依旧在努力生存着，追寻着一份渺小的可能。

    这份属于生命的美，让我心动，也让我心软。

    我看着大岳丸的样子，他看起来很年轻，想必是刚成年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要装的很成熟，很老练，甚至为了家人们逼着自己成长，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白，他原本还能跟我对视，后续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一抹淡淡的红晕浮现在他的耳朵上。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大岳丸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嗫嚅了起来，有些可爱，也有些让人心疼，也许是心疼他的坚强，或者是心疼他的固执，我垂下眼，忽然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在这个时候，偏见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我猛然站起身吓了大岳丸一跳，随后，我将周身的锁链尽数收起，对着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决定了，我要帮你。”

    就当是，报鬼船上那救命之恩吧。

    铃鹿山，有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大岳丸看着面前的少女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那许久未见的太阳一般，暖得他心脏一颤，让他几乎有一瞬间看痴了几分，以往年幼的时候跟着久次良他们读过那么几本话本子，那些风花雪月的情话和此时少女的话相比都没有这句让人心动和让人着迷。

    “你说什么…？”

    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大岳丸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女说道，却见对方捡起了八尺琼勾玉，再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说，我要帮你，大岳丸，别这么严肃，相信我……”

    这么说着，少女将神力一点点注入八尺琼勾玉中，那强大的神器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在她手中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仿佛要将天劈开一般的巨刃，身体纤弱的少女高举着手上的武器，张扬又自信地喊道：

    “相信我，我会带你们回去，那铃鹿山！”

    烈烈的风声吹动着少女的衣袍，让她此刻像是一名战神，所有的海妖们都看向了那光芒之中的少女以及她手中冲天的巨刃，那些原有的悲伤的情绪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被鼓舞着一般他们逐渐发出了激动的叫喊声，狂风吹动着少女绸缎般的长发不断飞舞，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游刃有余又万分从容，而仿佛察觉到危险似的，那些实质化的瘴气呼啸着缠绕在刀刃上，试图拉扯掩埋住那冲天的光芒，要将它按灭在摇篮中。

    “大岳丸，帮你，这是我还你的人情。”

    温柔的嗓音传到了大岳丸的耳中，一向雷厉风行的他此刻竟完全没了头绪，他的视线已经被那挺立的少女完全占据，再也看不到其他，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怔愣地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少女被瘴气包裹，却依旧万分自得。

    “等到一切结束，就轮到你报答我了。”

    满含笑意的声音让大岳丸心脏发颤，与此同时，巨大的刀刃狠狠劈下，强烈的光芒如同浪潮一般将整个铃鹿山淹没，那些瘴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破碎在这强悍的力量中，与此同时，仿佛被砍断了封禁的锁链一般，熟悉到令人落泪的灵气与生机呼啸而来，将每一名海国人完全包裹。

    啊……

    大岳丸伸手，看着那温暖的光芒停留在自己的指尖，刹那间红了眼眶。

    是，铃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