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行船(玉罗刹已经在后台准备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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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钩,繁星似水,沙漠的夜晚冷得出奇,像是将声响也凝结成了冰霜,静谧而森寒。他们按照伢子的方法躲在挖出的沙洞里,汲取白天太阳烤晒残留的温度,勉强度过长夜。 而云若木夹在楚留香和司空摘星之间,仿佛自己成了rou夹馍中香喷喷的那块rou,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捂着,生怕凉了似的。自古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男人恩”也一样难消受。云若木被挤得动动指头都费劲儿,更不要提活动肢体,隐隐有些气血不畅,压得胳膊发麻,他不得不用肩头碰碰左右两位,小声道:“将我松开些……沉甸甸地压着,想谋害公主是不是?” 楚留香刚一松懈,抬起臂膀想变换重心,哪知司空摘星顺水推舟,贼头灵巧地一送手臂,正好穿插过楚留香让出的缝隙,搭在了云若木另一边肩膀,几乎把人搂住了。他就是吃准楚香帅心胸宽广,不会计较,便越发蹬鼻子上脸。 可云若木自觉为人要公道,暗地里掐住了司空摘星胳膊上一块rou,用力拧了一下,刚准备替楚留香说几句,却被司空摘星直接捂住了嘴。他严肃地提醒:“嘘——有狼在叫!” 沉下心听,狼嚎由远及近,隐约是从东北方传来的。楚留香吹开眼前沙土,看向东北位置:那边沙丘地势高陡,狼群要是爬上顶端,视野随即开阔,恐怕能轻易发现他们躲藏的地方。楚留香问伢子:“狼群要是过来,我们应当如何避开?” 伢子从沙土中探出十指,比划道:“屏住呼吸,只要不被发现。如果狼闻到味道,就会刨很久的沙,直到发现一只猎物。……来了,狼都是成群出没,它们非常狡猾,会模仿婴儿夜哭。” 沙丘上果然窜出几道匍匐的影子,身体压得极低,几乎贴到地上。月光再亮,也不能照清楚,沙漠里狡猾的野兽练就了天生的本事,能躲开光亮,藏匿于阴影,像水滴融入江河之中。云若木尽力去观察狼群的行径,却碍于夜盲的毛病,成了几人中的睁眼瞎,他不禁失了些底气,拽紧了司空摘星的手,暴露出几分紧张情绪。 “别怕,狼群没有察觉到这里。它们还在沙丘上打转。”楚留香贴近云若木耳廓,轻声解释,“似乎有什么在后面追它们,狼群回首望了好几回,如此反常……不像是寻找猎物。” 还有什么能让狼群畏惧焦躁?云若木随即生起疑虑,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异动:东北方位出现奇怪的震颤,将沙子都抖出纵横的凹陷。 “先不要动!”伢子抓住反应最大、正要从沙土中跃起的司空摘星,“不是流沙!不要动!是船来了!” 楚留香不解问:“什么船?沙漠里怎么会有船?” 伢子摇了摇头,依然比划手势表示:“船来了。” 狼群猛地对身后嚎叫,长呜不止,吠出森白的利齿和狰狞的面目。它们天生具有对危险的预知本事,一旦意识到“危险”并不害怕嚎叫威胁,最中间的头狼双耳一趴,晃动巨大的头颅,命令狼群远离。 狼群服从头领,默契的相互掩护,趴在岩石或是荆棘丛后,只留下幽幽的绿点。 沙子宛如流动的水,荡出一圈接着一圈的波纹,沉闷的嗡嗡震颤越来越接近,云若木不由得捂上胸膛,希望克制心跳,免受其影响,却反被震得耳朵里发痒。 船真的来了。 这一刻,那种危险感又笼罩在云若木的身上,提醒他沙漠的神秘和可怕,别忘了他自己是如何狼狈地逃出去,又是如何惊险地留住性命。或许……不该来的,云若木竟在此时此刻,心生难得的悔意。他想转身就跑,离那艘船、沙漠、所有玉罗刹的领地越远越好,他要躲回皇宫最深处,将身体埋入最昂贵的绫罗中。 但如今已太迟了,船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能轻而易举的看清船头的雕花,它才停了下来。狼群呜嚎着后退,畏惧这庞然大物,头领甩了甩尾巴,扭身奔向另一方,它们决定放弃今夜的狩猎,将猎物让给这艘船,以及船上的人。 只见这艘船长而阔,处处雕梁画栋,装饰华丽细致,船舱竟高有三层,四面悬挂着珠帘月纱,随夜风层叠飘动,如女子招手相迎时牵动的衣袖,婀娜生姿,妩媚动人。 纵然是烟雨西湖上的桂楫兰桡,夜泊秦淮旁的楼船箫鼓,王孙游春乘的朱轮华毂,就算撂到一块儿,加起来,也比不过这艘沙漠行舟在此时带来的惊撼。 “贵客!让我好找啊!” 娇软清亮的女人嗓音,从那船头响起。楚留香没有回应,只顾着将抵抗风沙的白绫布拢向云若木,这一举动像是怕冻坏了公主,连带影响司空摘星,也跟着往人身上又裹又盖。 楚留香低声说:“将脸也遮盖上。” 引来司空摘星附和:“对,对,就该把他裹成粽子,才能安心。” 被层层叠叠盖起来的云若木吹开嘴边的布,正想发两句怨言,却听船头又是盈盈笑语:“贵客,沙子底下埋着,难道比我这船上坐着还舒服?怎么不肯出来啦,难道贵客是怪我礼数不够?是哩是哩,我应该下船相迎才对!” “楚某哪里算得上贵客?”楚留香率先从沙洞中跃出,身姿轻活,如一片翎羽空地无声。 接着跟出的司空摘星不落人后,快如风拂,眨眼便出现在眼前。他下意识想回头望向云若木,被楚留香拍肩止住,便笑嘻嘻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来你那儿做客了?” 船头闪出一道扎眼红衣,那声音就是出自这年轻少女。她见到楚留香和司空摘星,圆杏般的两眼一眯,吃吃笑道:“谁叫你们啦?我说的贵客可不是你们两个臭男人。”话音未落,红衣随风而起,竟是掠向二人身后,直冲云若木藏身之处。 楚留香招手便拦,迅速牵制住少女动向,将其从半空中挡下。红衣少女身法灵敏,上身往后一仰,柔若无骨般腰身下弯,竟做了个反拱从楚留香臂下穿过。幸而司空摘星侧身向前,伸腿一拌,逼得红衣少女退后闪躲,不然就要摔个难堪。 少女被二人赶得后退几步,嗔怪道:“我下船迎我的贵客,你们拦着我作甚?” 司空摘星问她:“你是什么人?大晚上在沙漠里游船玩儿,还怪有意思。” “我叫长孙红!”少女整理起衣领腰带,面露欢欣,仿佛真是满怀期盼迎接客人的小姑娘。但她接下来的话,就让人不敢轻视了,“我是石观音门下弟子,奉师命来请——公主上船做客的。” 她的目光已经在等客人出现了。 云若木小口呼了几口气,掐住微微发麻颤抖的手指,慢慢从沙洞中探出脑袋——已被盖了两三层绫布,只露出一双疏朗垂目。司空摘星扶住他的胳膊,像拔萝卜一般,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让楚留香看不下去了,伸手接着被拽一踉跄的云若木,还觉得不够严实,又把幂篱给他戴上了。 这辈子还没当过粽子。云若木心想,他哥都没这么不放心过,这哪里像个公主,分明像得麻风病跑出来的。 “……拜见公主?”连长孙红也疑信参半,被云若木这密不透风的打扮弄迷糊了,“请公主上船。” 云若木看向楚留香,等他点头之后,才对长孙红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应道:“嗯。” 上船时,楚留香留意到船底不同寻常之处:那儿转着四条细长的板,看起来就像是竹筏,并排载着这艘巨船。 云若木在暗中伸出指头,摸了一把船身,发现这艘船居然是竹子做的,连船舱也是竹子搭建,涂了棕红的漆,所以船身格外的轻,不会陷没在沙漠里。 甲板匍匐着几十只矫健强壮的大鹰,脖领都套着银光闪闪的锁链,几个穿红衣的小孩抱着竹筐,里面堆着鲜红的生rou。 等人都上了船,其中一个喂鹰的小孩扔了条rou,恰好掉在云若木脚边。那大鹰猛地扑来,把阿木好生吓一跳,在长孙红端详目光下,配合发出一声荏弱惊呼,就近跌到司空摘星身上。 “怎么你这——”司空摘星一头雾水,还没觉得有什么吓的,正想问云若木装成这样是不是憋着坏水,腰上就挨了一掐,他赶紧把后半截话咽回去了。 楚留香是不知庐山真面目,还真心以为云若木受惊了,无不体贴地把他护到身旁,隔开那些大鹰。 “公主别怕,这些畜生吃饱了,是不敢伤人的。”长孙红扔了几条生rou,引走那些鹰,对红衣小孩点点头。小孩会意从腰上解下长鞭,凌空一抖,抽出“啪”的空响。 鹰群立刻铺天盖地振翅而飞,无数锁链哗啦啦被带起,接着拉动船身,这艘船竟是这样在沙漠中滑行的。随着鹰群越飞越快,行船便如冯虚御风一般,顺流似的前行。 长孙红将几人领入船舱,直接走上二楼,“公主是千金之躯,我们怎能怠慢,早就为公主准备好了最大、最好的一间房,请公主住下。”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楚留香拱手道,“不知姑娘请我们是何打算,楚某在此先谢过好意,不得不辞别,今后有缘再来做客。” 长孙红拍掌笑道:“楚香帅别急着走啊!我知道你们要去黑市赴会,那正巧就是我师父让你们过来的。既然上了船,何必舍近求远,让公主陪你们受罪呢?我可舍不得哩。”那些小孩不知不觉中跟在他们身后,守在楼梯之下,随时听候长孙红的命令扑过来。 “我生平就不爱坐船!”司空摘星耍起无赖,“一上船我便头晕脑胀,当心我冲你脚边上吐了。” 见长孙红被司空摘星的话恶心坏了,云若木心中一松。 但随即又听长孙红道:“我劝你们死了下船的心,乖乖做客不好么?就算你们能跑,又能跑多久。公主如此娇贵,怎能受得了奔波之苦?再说了,这艘船可是大鹰在拉动,鹰的耐性你们也该知道,是飞禽走兽中数一数二的。有时为了捕猎,它们不惜在空中盘旋几日几夜。你们能在沙漠中跑几日几夜?” 楚留香知道她绝不肯轻易放过,便顺势道:“主人家盛情难却,我们怎好几次三番不从心意。” “这不就对了嘛!”长孙红慢慢走近,体贴道,“我为二位都准备好了房间,就在公主的左右两边,你们能安心了吧?至于那个又老又丑的……就让他睡在楼下吧!” 楚留香又说:“我答应了公主,需得寸步不离,还请姑娘多准备几床被子。” “是啊是啊,我也得寸步不离!”司空摘星哪儿能闲着。 长孙红看向云若木,见他点头同意,只好为难道:“既是公主要求,我也不好阻拦,只是……”她笑意一顿,随后又是亲切动人的神情,“你们两个大男人,之后可别后悔啊。” 说罢,长孙红不管几人如何,再不开口,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后,她眨了眨眼,带上门便走了。 “奇怪。”司空摘星四下打量,“我能有什么后悔的?你还能把我吃了啊?” 云若木没接他的话,走到熏炉前闻了闻,疑惑道:“你们闻到香味了吗?” “我倒是想闻。”楚留香无奈揉着鼻子。 而司空摘星鼻子动了动,“不就是熏炉里的香味吗?也不是什么迷药。” 不对。云若木刚进屋便隐隐闻见熟悉香料气味,只是找不出源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这具体在哪儿闻过。 他皱着眉,坐在床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从脑海最底下冒出一个名字: ——玉罗刹。 这是玉罗刹的香料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