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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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奈落有几个番队最近去战场了,骸干脆就去各个番队的队室搜罗了一些书写用具搬进来。 小小的个子一左一右扛着摞高过脑袋的书堆跟纸张来来回回地跑,每次都看得松阳提心吊胆。 ——又过了一年。 现在整间暗室被装点得亮堂堂的,角落里堆着书籍白纸和写满字的纸张,桌上搁着笔墨,环境多少显得不那么阴森了,居然也有那么点简易学堂的模样。 “骸学得真快呢。” 看着趴在桌边的小姑娘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地临摹出的字帖,松阳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 发现这孩子对识字很感兴趣之后,她便开始正式教骸念书习字,做这一切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或许只是希望如今的自己还能改变什么。 即使是生在这片奈落的孩子,也同样向往着找寻自我存在的意义,她也不确定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至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尽可能地给予对方不一样的选择。 两年里被关起来也无事可做,除了教学,松阳也会跟骸闲聊,用讲故事的方式说起自己一千年的经历,讲到私塾的学生们打打闹闹的趣事,讲自己和银时旅行时的见闻;考虑到胧的首领身份,姑且没提对方少年时的过往。 “……松阳老提起的,那个叫银时的人,对松阳来说很重要吗?”有一次骸听完之后问她。 “嗯。”松阳笑着点点头,“银时是我非常重要的学生,也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是喜欢松阳吗?” “欸?” “我是说……”复杂的情感她也不理解,骸只是凭借印象和直觉发问,“听上去,他好像对松阳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松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地拍拍她的发顶,也没回答是或不是:“骸已经懂这么多了吗,真厉害啊,我好像还没有骸懂得多呢。” ……不然也不会迟钝到看不出那孩子的心思吧。 只是,不可能再去考虑这些了。 “松阳的话,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首领呢?” ……松阳放弃解释自己和胧的关系了。 “嘛,是大人的秘密。” “其实,松阳每次这么说,都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 被搪塞多了,骸一针见血道,松阳掩饰性地抵唇轻咳。 “咳咳,骸真敏锐呢。” 奈落在战场上的行事风格依然雷厉风行,原本占尽优势的攘夷部队于奈落参战之时便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彻底击溃。 近来骸谈起这些时,自己也表露出困惑。 “松阳告诉过我,攘夷志士是为了保护国家,可他们如果输了,这个国家不就没办法被保护了吗?首领到底为什么要和他们战斗呢?” 从零零散散的情报里,松阳也差不多推测出胧带领奈落参战的原委,大概是攘夷方出现了很难缠的角色不得不增强幕府的军力,这一举措来自于那位天守阁的将军背后某个宇宙组织的指令,不清楚有没有经过虚的授意。 她离开奈落的这几年,虚……到底在做些什么?胧又何时才能平安回来呢? 姑且抛开这些烦恼,松阳耐心地给年幼的孩童解惑。 “胧是听命行事,这与他本人的意愿无关,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君主都值得效忠,作为武士,我们并不是忠于具体某个人,某种职位,而是忠于自己内心的道义与信念,骸要记住这点。” “……好深奥啊。” “也是,现在说这些或许还太早了,总之等骸长大点就明白啦,到时候还可以给骸讲讲我以前给学生们编的课本。” “是松阳还在私塾教书时的课本吗?” “嗯,虽然没拿过来,但我记得内容喔。” 将近两年,骸听见这个人说到自己以前的村塾和学生们的次数数不胜数,每一次都能看见那个掩藏不住悲伤的眼神。 ……她一定很喜欢自己过去的生活吧?可自从被首领带来这里后,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学生了。 “……他们会很想念松阳吗?” “欸?” “松阳的学生们。” 年幼的孩童尚不理解复杂的人心,只简单明了地阐述自己的所见所感:“松阳一直很想念他们,不是吗?那他们也会很想念松阳的,还有那个叫银时的人,他喜欢松阳,会比谁都想念松阳,不是吗?” 猝不及防地,因这句话眼眶泛起酸意。 ……已经,不能再回到他们身边了。 长发师长悄悄侧开眸敛去眼角的泪光,转头来还是眉眼弯弯的笑颜。 “没关系的,他们都是很坚强的孩子,我知道的,哪怕没有我在身旁,他们也能……” * “快!是突袭!大家快起来迎敌!” 行军途中被两波天人军截断在一个山头暂做休整,还在睡梦之中就被惊慌的叫声吵醒,银时反应极快地摸上刀,翻身跃起杀进混乱交战的人群,一路杀到战局边缘。 刀尖纷纷扬扬的血雨洒了一地,漫天的血腥味浓重到刺鼻,身处这场血雨中的少年却仿佛浑然未觉,仍然死死盯着对面的敌军。 ——再一次见到了。 如同那一晚,漫天遍野涌现的黑潮。 落满樱花的庭院、青草书墨的香气、柔顺如瀑的长发和柔软温热的身躯,美梦全都朦胧到好像一触即碎的幻影,他从梦境里醒来,毫无防备地坠入飞沙走石的战场。 炮火连天的硝烟完全掩盖过头顶那片晴朗的青空原本的颜色,四处刀光剑影,血沫横飞,尸横遍野,耳边尽是刀剑击打的脆响和刀刃砍进皮rou的闷响,厮杀中一步步走过来,脚下踏过的每一步都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是你。” 两边都杀到几乎片甲不留,自然会正面撞上敌方将领,面对一袭染血白衣的银发少年,奈落首领难得流露出少许意外的情绪。 这两年来,举国上下攘夷的势头越来越盛,几次战役屡战屡胜,幕府军接连败退,其中最活跃的那几人更是以一己之力杀出赫赫凶名,到了让幕府军乃至天人军都闻风丧胆的程度。 那位端坐于天守阁之上的将军比谁都害怕得来不易的权势再次落于旁人,借由天道众的施压把奈落推上前线,三令五申作为奈落首领的男人务必一举剿灭这些妄图谋逆的凶徒,虚也默许了这一行动,更饶有深意地责令他“斩断妄念”。 ——原来,是他们。 “……你居然就是白夜叉。” 与上次见面相比,白衣的少年早已不复那一晚只能跪倒在地的凄惨与软弱,浑身恶鬼般的戾气扑面而来,额前纯白的钵卷泡到血迹斑斑,手中那把长刀的刀身甚至杀到深深浸染上抹不去的血锈。 ——坂田银时。 胧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是将那具雪白柔软的身躯拥入怀里缱绻缠绵着、一次又一次交换甜蜜的热吻、让她满心眷恋着的少年人;是她每一晚给年幼的小乌鸦讲述的睡前故事里,那个与友人结伴同行勇敢冒险的活泼开朗的勇者,有着耀眼的灵魂,是一往无前的纯真模样。 但事实上,浴血而来的煞气和那双猩如血河的红瞳,让名为坂田银时的少年看上去已经不太像人类该有的模样,恐怕是松阳也未必能接受这样的对方。 无法否认,看见这一幕,胧心中无比畅快。 ——看吧,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为了夺回自己的所有物,而不惜堕身杀业的非人之物。 而如今,他才是胜利的一方。 四目相对的一刻,少年手中的长刀席卷着滔天的杀意当头劈来。奈落作战习惯不同于武士,胧并没有正面迎击的必要,闪身避过对方的攻势,袖中淬毒的千本悉数射出,又被那把长刀一一挡落。 被称为“白夜叉”的凶徒的确有着过人的实力,一时之间纵使是胧也没能占据太多优势,但两个人战斗经验的差距过大,莽撞的少年人很快在苦无和毒针的包围里落了下风,刀也折断一半。 这场胶着的缠斗伴随着被击溃的攘夷军撤退的号角声被迫中断,一身血衣的银发少年还不愿随赶来的援军离去,仍一脸仇视地半跪在原地,以断裂的刀身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衣角滴落的鲜血在脚下汇成一滩。 “把她……” 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撕裂得像是声带也一并断裂,声声泣血。 “把松阳……还给我……” ——这个瞬间,胧确实被激怒了。 “还给你?” 前来救援的奈落众只见他们一贯面无表情的首领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那身沉暗如墨的忍装连血迹都未曾沾染一分,毫发无伤的灰发男人远远立在高处,漠然的灰眸俯瞰着形容狼狈的少年。 几乎不假思索地,带着满腔快意与轻蔑,这番话脱口而出。 “还给你什么?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同伴,你们要救的人不过是一缕亡魂,你们所有的抗争、努力,全都没有意义。你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白费,你们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不复存在,一群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什么也救不回来。” 不远处的银发少年似乎听而不闻,摇摇晃晃地自血泊中起身,手中那把断刀还要再挥过去,身旁有同队的兵士强忍着恐惧上前阻止他,也有医疗兵抬着担架在一旁待命。 “坂田大人!请不要再恋战了!您的伤势需要立刻回营治疗!” “……松阳……” 意识恍惚的少年只是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 乌鸦和尸山的噩梦里,有人背对着那片惨烈如血的残阳向他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带他走进樱花与笑容的美梦,孑然一身的鬼之子从此有了一生的信仰与憧憬,学会了守护和珍惜的意义。 “把她……把她还回来……” “还不明白吗?” 噩梦中的乌鸦展开了遮天蔽日的漆黑羽翼,把那个美好而温暖的美梦吞噬殆尽,有谁的声音在冰冷而又残酷地宣判。 “你们的老师,作为幕府的阶下囚已经被斩首处刑,你们早就一无所有了。” ——世界崩塌只在一夕之间。 * “坂田大人!坂田大人!” 担架上的银发少年一身的鲜血淋漓,双眼紧闭意识全无,气息也微弱得可怕,双手却依然牢牢抓着那把残破的断刀不放,金色的四瓣刀镡已然锈迹斑驳。 刀作为武士的灵魂,这一护刀的举动并不算罕见,但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随身佩刀战斗到断裂时不得不抛弃的情况也数不胜数,白夜叉手中的这把刀显然也破旧无法再修复。 为了检查他胸前的伤情,负责治疗的医疗兵想方设法掰开了他的手指取走刀,由于太过焦急,本就崩裂大半的下半截刀身也断开了,拿着剩余的刀柄守在一旁的队士也有些头疼。 “没办法了,只能等坂田大人醒来再对他道歉吧,相信他会理解的。” “真的、真的没事吗……可是……”弄断刀身的年轻医疗兵面色惶恐不安。 被称作白夜叉的银发少年,年纪虽不大,投入战斗的骇人架势却连他们这些队友都有点发怵,对方平常和他们医疗兵交集得也不多,只知道他和那位统领鬼兵队的总督高杉晋助以及有“狂乱贵公子”之名的桂小太郎是同乡好友,隐约有听人提起过,这三个人是为了救什么人才踏上战场。 但是,他们要救的人不是都…… 想起方才两方对峙时听见敌方首领的那番不详的宣言,医疗兵心里更加惊恐万分,唯恐对方醒来后情绪失控。 “放心吧。”队士拍了拍医疗兵的肩膀,“坂田大人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他脾气挺好的,偶尔也会和我们说说笑笑的,还会和我们交流喜欢的女人的类型呢。” “咦?坂田大人喜欢的类型?” “是啊,他说自己喜欢温柔爱笑的大jiejie来着,我还想,果然是少年人的喜好呢,哈哈。” 包着满身绷带的银发少年手指微微动了动,闲聊的音量骤然中断,医疗兵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队士轻轻唤了对方一声。 “坂田大人?” 少年猩红的眼眸缓缓睁开了,看向他手中那截残破的刀柄,瞳孔陡然一缩;队士连忙把刀柄递还回去,边按着脸色发白的医疗兵的脑袋让他道歉。 “实在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坂田大人!为了替您检查伤口不得已才——” “没关系。” 绷带下发出的嗓音沙哑得像腐朽的枯木。 将刀柄握回自己手里的银发少年缓慢地翻了个身,把那截刀柄贴向胸口,身体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看他的样子是想要入睡,不想打扰他的队士便推着还想说什么的医疗兵离开了,也把吵吵闹闹的其他医疗兵都赶了出去,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不觉,耳边所有窸窣的声响远去,四周空旷得一片死寂,静到错觉再也听不见任何嘶哑的悲鸣。 (银时,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骗子。” 银时听见自己嘶哑地呢喃出声。 面前早已空无一人,包裹住手掌的温度烟消云散,他被抛弃在了没有尽头的噩梦里。 灵魂仿佛就此飘过三途川,翻过死出山沉入无底的黄泉之界,少年在这一刻彻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