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晋助?是困了吗?快去睡吧,对啦,作为今天我晚归的补偿……”

    怕这个最内敛的学生心里留下芥蒂,松阳对他向来都耐心得出奇:“晋助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太难做到的,我都会满足晋助的,好不好?”

    垂着眼帘的高杉轻轻摇头,抬起眼来:“我没有什么要求老师的,老师也不要对我道歉,只要老师平安无事,我就很开心了。”

    “承诺许下了就不能轻易收回喔。”松阳弯了弯眼角,想伸手摸摸紫发学生的脑袋,又想起自己之前摸过银时的性器,伸了一半的手佯装自若地收回来。

    “那这个要求晋助就先留着,需要的时候再向我提,怎么样?”

    这回面前的紫发少年总算慢吞吞地点头了,不晓得是不是等了大半个晚上太困,整个人的反应似乎都有些慢半拍。

    “晋助也快去睡觉吧,唔,洗过澡了吗?如果实在太困,就先睡吧,起来再洗也没关系喔。”

    听到松阳这么说,也还站着呆呆地似乎在出神,松阳在他身后拉开正门,刷地那一声响才惊醒他似的,急忙道。

    “老师要去哪里?”

    “欸?”松阳愣了一下,“我去沐浴呀,怎么啦?”

    “……嗯,没什么,老师。”

    见高杉还有些愣神,松阳又嘱咐了他两句快去睡觉,便去浴室了。

    今日反反复复折腾得确实够累,她双腿间还残留着那股挥散不去的黏稠感,实在很想洗干净身体好好放松一下。

    拉门掩盖下的密封空间内,令人难以忽略的气味随着那抹素色的身影走远而消散,紫发少年碧绿的眼眸映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眼前浮现出当视线扫过那身淡紫的小袖衣料上时,发现的几处不对劲的干涸水痕,眸色沉沉地暗了下去。

    他转头推开了寝室的拉门。桂不在私塾留宿的日子里,便是定居私塾的高杉和银时占据这间寝室,两个人基本各睡房间的一边,两床被褥能离多远离多远。

    房间左侧,背对着进门来的高杉盘腿坐着的银发少年似乎在往衣襟里向外掏什么东西,听见脚步声,又立刻塞了回去。

    高杉没注意到这点,劈头盖脸就直接问:“坂田银时,你说清楚,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阿银去游廓,逛了一圈被扔出来了,回来时候遇见松阳,那个笨蛋找人太着急崴了一脚,阿银把他背回来,就这样。”

    一如既往半死不活的语气,听不出一丝端倪,高杉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终究没拿气味的事情质问对方。

    他始终觉得银时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没能力侵犯自己老师的身体,如果贸然问出口这种事,反而会让或许在极力隐藏着什么的松阳难堪。

    虽然事情的真相无处可查,但高杉并没打算就此揭过,只暂且隐藏在心底。

    自然,他更不可能去直截了当地去问作为当事人的松阳,倘若老师当真遭遇过被谁侵犯的状况,他自然拼死也要斩下对方首级。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的老师,这是少年人决心坚守一生的誓言。

    *

    之后的一切仿佛就此恢复平静,私塾里的日常依然和过去别无二致,唯一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就是高杉觉得银时那家伙似乎越来越黏着松阳了。

    有时候也会在吃饭时间询问松阳一些乍一听只是关心身体的嘘寒问暖,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但心思缜密的紫发少年总是多留了几分心。

    话说回来,那家伙以前有这么关心老师吗?

    道场的对练上,高杉难得走了下神,听着耳边咔嚓一声脆响,视线重新聚焦,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竹刀都被劈断成两截,甚至有一部分溅开的竹刺都扎进自己手背上。

    “晋助——!”

    站在道场边的松阳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查看他手背上的伤势,见被刺中的皮rou开始渗血,心急火燎地领着人回内室上药。

    “大家先自习,等我回来喔。”

    站在道场另一头的银发少年沉默地望着对方匆忙远去的背影,旁边有眼尖的孩子发现他手里那把竹刀也啪地断成两截,关切道。

    “银时师兄的手没受伤吗?要不要也去老师那边检查一下啊?”

    “……阿银好得很。”

    银时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背过身去自己把扎到虎口的竹刺一根根挑了出去。

    内室里向来是一股子书卷的墨香,现在还有伤药的烧酒散发酒香,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长发师长一身素衣熏染在这些气味里,又是和过去别无二致的清雅气息。

    高杉安静地坐在对面,受伤的那只手被松阳捧在手心里,动作极其小心地替他将扎进皮rou的竹刺挑出来,再敷上替伤口消毒的药物。

    “出血有点严重……可能会有点痛喔?晋助如果难受就告诉我。”

    嗓音温柔得像潺潺流动的水流,淡绿的眼眸亦是一片清澈的湖水,水流柔软地将人包裹起来,在这片湖泊中,流淌着的全都是美好的字眼。

    ——世上不会有谁这个人更加美好了。

    “不痛的,老师。”

    高杉悄悄抬眸注视着那张秀丽的面容,目光触及对方自带弧度的柔软红唇,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移开眼。

    前几日,他私下里去过一趟城南的那条游廓,想试试看能不能查探到那一晚的线索,却被告知游女之中近期有人意外丧命,要暂时闭市。

    他混在常来的熟客之中打听情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悻悻而归,那个之前强行压抑下去的念头又冒了起来。

    的确,武力值方面没有人能赢过老师,但假如,老师也不慎饮下了催情药物呢?

    在那种状况下,那个银发的混蛋……

    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对吧?

    仿佛越来越接近的真相,在少年胸口狠狠抓挠着,有什么可怕的未知情绪就要挣脱束缚。

    “这些天,晋助就好好休息别再练习啦。”松阳替他的手掌缠上绷带,边柔声嘱咐,“唔,也不要碰水……”说着又想到什么,自己蹙了眉,“那样晋助岂不是也不能洗澡了吗?这个温度未免也太难受了,这可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老师,我用另一只手擦身就好。”

    “啊,晋助自己方便吗?”

    “我没问题的,老师。”

    乖乖抬着手掌的紫发少年神态也是乖顺的,温声温气地作出回答,又望一眼自己老师略带担忧的表情,低声唤道。

    “——老师。”

    “嗯?怎么啦?”

    “……我会保护你的。”

    初见时那个倨傲的小少爷早已褪去稚嫩的婴儿肥,面部初现棱角分明的轮廓,松阳望着他认真而又执着的神情,眼前突然一阵恍惚。

    她伸手将这孩子拥进怀里,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

    “作为学生呢,晋助只用安心地被老师保护就好啦,老师一定会保护你们的才对喔。”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可我却食言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一次重蹈覆辙。

    “……我真的会保护好老师的,老师请相信我。”

    少年的低哑嗓音闷在她肩上,气息烫烫地拂过颈侧,语气有几分不被信任的委屈,松阳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忙软下声线安抚他。

    “怎么会不相信晋助呢,老师当然相信晋助呀,那我们都要保护好彼此,好吗?”

    “嗯!”紫色的脑袋用力地点了一下,松阳也弯了弯唇角,松开手拍拍他的柔软的发顶,从地上起身。

    “好啦,回房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上课啦。”

    高杉摇摇头,跟着站起来,握住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我和老师一起去,就算不练习也可以陪着老师。”

    尽管同样15岁的紫发少年的身高在私塾里不打眼,至今也才还差松阳半个头,但挺拔的身姿和出挑的五官,的的确确是即将迈入成熟阶段的模样,虽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爱黏着自己。想起私塾的学生们背地里叫这孩子什么骨灰级师控,松阳顿觉忍俊不禁。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高杉不上场的时候,银时其实也很少上场,松阳有留意过,这两个孩子基本只跟对方比试。过去她是忧心银时的刀法出手过重,很少让他跟其他孩子对练,又怕银时不合群,始终左思右虑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晋助加入私塾后,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银时要比过去开朗多了,再加上小太郎三个孩子凑在一起,成天吵吵闹闹的,昔日厌世的食尸鬼终于有了温暖的情感,拥有作为人的幸福。

    ——是啊,一定能够改变什么的。

    看桂在场上呼喝着一个人挥刀,松阳走到蹲在道场外摸鱼的银时身旁,蹲下来问他。

    “不打算去跟小太郎一起练习吗?”

    “……没意思,那家伙又打不赢阿银。”

    眼眸绯红的银发少年懒懒散散地扛着竹刀,一副瞧不起人的欠揍态度,松阳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敲得他捂着脑袋喊痛。

    “喂喂喂阿银讲实话也要被揍啊,不要这么偏心吧。”

    松阳唇边原本是挂着笑意的,在瞥见银时捂脑门的那只手掌上一丝干涸的血迹后,笑意消失了。

    “银时,你的手是——”

    “什么啦,什么都没。”

    没注意到自己不慎拿出受伤的那只手,银时若无其事地从脑门上收回来想收到背后,手掌就被松阳抓了过去。

    看清那几个刺眼的结疤,松阳心里一疼,抚了抚对方偏开的脸侧。

    “对不起,银时,是我太粗心了,没发现你也受伤……”

    “无所谓啦,反正都快好了,而且阿银皮糙rou厚。”

    越听他这么说,松阳越觉得心里愧疚,想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下课,干脆挥挥手让大家解散回家。

    “伤口还是要消毒的——啊,小太郎,你先等我一下喔,我带银时去处理伤口,很快就来送你回家。”

    “老师!我和高杉约好要一起去城里买书,今天我自己回家就好啦!”

    课堂外意外活泼的长发学生一甩马尾辫,胳膊一捞就把还在一脸懵圈地问着:“你等等,我什么时候跟你——”的高杉锁住脖子拖走,后半句话自然也没吐出来。

    最近私塾里的气氛微妙地有些古怪,偶尔会在私塾过夜的桂敏锐地体会到这一点,经过暗中观察,认为是这间私塾最亲密的那对师生之间关系发生了改变。

    其实会走到这一步桂也不觉得意外,感情原本就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的,无论他的老师如何选择恋人,对自己而言永远都是他最尊敬的老师。

    “好啦好啦,高杉你也别总是黏着老师不放吧。”强行把人拖到村口,桂才放手,难得摆出正经的架势。

    “老师和银时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想让他们能够有机会谈谈。”

    这当然是托词,桂猜测高杉还不知情,以高杉对老师的憧憬程度以及依赖程度,他总觉得高杉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而且这人成天钉在私塾不怎么挪窝,那两个人想有点私人空间都难。

    作为私塾最贴心最聪明的学生,桂决定偶尔把不开窍的同学拖出来几次,不让他在一对恋人之间布林布林发光。

    “你也知道的,他们俩的事最好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啦,偶尔给他们点独处的机会吧。”

    人都被拖到这里了,高杉只能冷漠地给对方一个白眼。

    “不是白眼,是假发!啊不,是桂!”

    “你好烦啦!”

    ……他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了。

    无论在道场上打赢银时多少次,对方都是最早跟随在老师身边的那个,即便私塾面临危机之时,那家伙也满不在乎地说过了。

    (反正我和松阳去哪里都可以。)

    仿佛默认了只有他和老师才会永远在一起。

    ……唯独不想认同这点。

    ——唯独,不想接受老师对那家伙的另眼相待。

    桂说要去买书,居然不是借口,高杉被他拖着在城里的各大书店逛了一圈,出来天色都暗了。

    一脚把烦人的同窗踹去回家的方向,高杉马不停蹄往私塾赶,跑过神社前的石板路,钻进黑瓦的屋檐下,正要踏上长廊——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