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撒谎

    四下被屏散，老太太叹了口气。

    她走进房门，拍了拍孙子的肩膀。

    有些浑浊的一双眼望着少年，幽幽眨眼，仿佛是在看他，又似乎在透过他、追忆故人。

    “陆家…当年发家的第一桶金，其实不在国内收缴盆钵。”

    七十年代初，一部名叫《萨拉热窝保卫战》的电影奠定了中国人对波黑的初印象。勾着陆老爷子这一辈闽商，对萨拉热窝这个面向中方免签的城市、心生向往。

    靠外贸进出口，华商扎稳脚跟。

    次年，老太太生下一子。

    国外到底动荡，她安心回国教子，将陆蜇的父亲养到二十岁那年，外头却忽然传来消息——

    萨拉热窝，要打仗了。

    九二年，围城战役爆发，陆老爷子辛苦攒下的钱只好都拿去打点关系，买通暴徒。

    那时，老爷子四十多岁，侥幸在战火中扛过四年，捡了条命回国。

    波黑这条生意链，到底是断了。

    只是后来持续数十年，他一直往返两地，托故寻孤。

    “直到十年前，陆鹤璋活生生地站到我跟前来，我才知道…围城战那四年，他背着家里…瞒着外头，在萨拉热窝，又重成了个家。”

    “说是个波黑的姑娘，当年才二十多岁，挨了枪子儿、一早没了。还剩个杂种，在孤儿院里活了十几年——”

    “就是陆鹤璋。”

    老太太说着要抹眼角的泪，偷睨陆蜇的表情。

    “你从小还算亲他，但这小子、就怕他是冲着陆家来的——”

    “覃家姑娘才多大？他闷不吭气儿地和自家侄子抢人，难道真心是贪那丫头长得嫩？”

    存心为了给陆家添堵罢了。

    战火中的遗孤，莫名摇身成了陆老爷子在外的私生子，多负一层羞辱。

    无论为受了污名的母亲，还是为他自己。

    怎么会不恨呢？

    少年有些恍然地倒退一步，额角青筋乱跳，厉色吓人。

    他是有印象的。

    七年前。亲生父亲去世的头一天，陆鹤璋突然消失在众人耳目之中。

    再现身时，款项中多了一笔不菲的、公益支出。

    有人问，陆鹤璋只淡淡地——

    说是资助了个学生。

    “父亲生前作孽太多，儿子聊表孝意，盼他黄泉路上、不亏心。”

    黑眸中，陆蜇重又抬起的眼神、阴鸷露骨。

    他拿起了桌上串的车钥匙，嗓音厚沉，冷意冽冽。

    说是要去上学。

    目光掠过一丝复杂——

    “今天的话…奶奶，旁的要是问起来，就当烂在肚子里吧。”

    少年离开的背影踉跄，一本新印出来的书、猝不及防被撕毁一页。

    他艰难消化、曾经被他可以忽略过的真相。

    另一边，覃宝熙领着新书，她低头嗅了嗅油墨味儿，忍不住抱怨：“好臭哦。”

    那头笑她。

    “娇气。”

    “囡囡…这两天将走读办理好。”

    陆鹤璋望着发白的天色、意有所指。

    “我这里大概…还需要两三天？”

    “不想一个人住在小独栋里的话，可以先回去陪奶奶，或者住在学校里。”

    覃宝熙一早拎着这么多行李，其实便有不回去住的意思。

    眼下陆鹤璋提了，她顺坡而下，佯装说想他。

    想他早点回来。

    那头低声笑，微抿下唇。

    “真的吗？”

    覃宝熙直拍胸脯，怎么不是真的啦！

    男人目光发沉、背后是重复而均匀铺衍开的密密窗格，古书中剪下一帧绣像，撼动温柔。

    “囡囡…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可是你今天撒谎了…”

    语气遗憾、意味惋惜。

    “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