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邻居

    那是一间白墙黛瓦的二进制宅院，有苍郁的修竹自墙内探出头，中庭的天井里还种有一株高大的木芙蓉，这时节花期正盛，层叠的粉白堆在繁茂的枝叶间，树下蓄着池清水，树影婆娑，几尾锦鲤正悠然地游曳其中。

    宅子里下仆不多，仅两个洒扫的小厮儿和一个煮茶婢女，三名仆人干完活就退到后头的偏房里，存在感极弱。

    此处与国子监仅隔一条街道，周围环境清幽安静，是梁鸷午时小憩的居所。

    周玉从王府出来，住进了西厢房内。

    屋子里被褥枕头也都是现成干净的，东西十分齐全，不必置办什么。

    倒是梁鸷并不在宅子里用饭，厨房里清锅冷灶，需要买些米面rou菜。

    周玉脱下自己身上胜春准备的绫罗花裙，换上自己的一条青绿素裙子，整个人顿时变得轻松自在起来。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进正屋和书房，也没去别的空屋子，拿饵料喂完鱼后，便出门往集市而去。

    见阳光正烈，又往头上加了顶白纱帷帽。

    她原是戴不惯这样的精致雅物，不过上街戴过两次后就尝到其中的妙处，不仅能遮脸，还能遮太阳。

    旁的女子遮掩美貌，周玉是为了遮伤疤。

    出了门，周玉感受到了宅子位置的便利好处，它后面靠着国子监，前面则临河，过桥后穿过两条街，便从清幽乍然变得热闹起来，街上人来人往，从东市到西市，竟有数百家勾栏瓦舍、茶房酒肆，吃食摊铺也是五花八门。

    叫卖声和杂耍声交织在一处，三十六行包罗万有，织就一派盛世繁华。

    周玉游鱼般滑进人潮里，没人贴身伺候，她得以慢悠悠挨个围看街上新鲜的事物，快活得像一只投入林间的小鸟。

    走得累时，也学京都女子一样买盏紫苏饮子喝。

    卖紫苏饮的小茶铺地方不大，十来张桌椅都挤满歇脚的人，周玉见没地方可坐，便端着茶盏往不远处的河岸畔而去，那儿有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能坐。

    她怕紫苏饮扑腾出来，走得很是小心翼翼。

    不料快到石头位置时，横街冲出四五个正嘻闹的半大小子，风风火火呼啸着擦身而过，其中一个跑太急，不偏不倚踩到周玉的后脚跟。

    她顾着茶，一时没留心脚下，不仅绣鞋被踩掉，人也往前酿跄了一下。

    重心失衡，电光石火间，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斜刺里蓦然多出双男子手臂，对方往前一挡，稳稳地挡住了周玉前倾的身子。

    周玉发出一声轻呼，手忙脚乱后茶盏落地，不仅紫苏饮尽皆泼在男子衣襟上，她整个人也扑在人家手臂上。

    手下的触感硬绑绑的，摸着相当结实有力。

    头顶传来一道低缓温和的声音，“小娘子，当心。”

    嘱咐完，还贴心地弯下腰，将周玉被踩掉的绣鞋捡起来放在了她裙边。

    周玉掩在帷帽下的脸颊发烫，连忙松开手，红着脸退开重新穿好鞋子，头都不好意思抬，“多谢贵人相助，实在对不住。”

    男子着一身沉蓝色袍服，被紫苏饮泼过的地方湿掉一大片，上头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

    刚出的紫苏饮尚是沸水，初秋的衣衫并不厚实，泼上去可想而知。

    周玉慌起来，急急抬眼，“这位郎君，可是烫得厉害？”

    “要不随我去趟附近的医馆？也好让大夫给你敷个烫伤药。”

    入目的人身姿高大挺拨，乌发一丝不苟地绾在玉冠里，皮肤呈浅浅的小麦色，生着一张颇为干净清朗的脸，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他的神色很平和，眼尾略长，上翘着，眸中带着笑意。

    像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男子收回手，“无妨，小娘子无需在意。”

    周玉还是慌，总觉得过意不去，她双眸落在地上破碎的茶盏上，提议道：“要不我请郎君去饮茶吃个点心吧？不然我于心难安。”

    两人正说话，从后面又转来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上来对着蓝袍男子嚷道：“傅允，兄弟们正找你，你搁这儿磨蹭些啥呢？快走快走，有两坛陈年好酒！”

    叫傅允的年轻男子轻轻一笑，“就来。”

    他侧首看了看周玉，反过来安抚她，“区区小事，小娘子真的不必挂怀，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日头晒，小娘子到阴凉的地方去玩吧。”

    真是个好人！

    周玉来京都数日，白眼嫌弃没少挨，如此温柔的善意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决定下次若再遇到，定要请对方吃饭。

    一场小意外没有减少周玉的兴致，她赔给铺主杯盏钱，重新买了包甜梅子当零嘴，在街中看了两场奇妙的古彩戏法。

    并且在文墨街找到一块能摆石雕摊子的好位置。

    前所未有的悠闲一日，直到夕阳西垂，她才提着买好的米面蔬菜往宅子里赶。

    越过河桥，残余的余晖好似金粉，溶溶地洒在水面上。

    周玉再次含进一枚梅子，远远地见着宅院门口立着个娃娃脸的粉裙少女，正探头探脑朝内张望。

    找阿弟的吗？

    周玉走近，还没等出声，少女先急着开了口，“请问jiejie，你认识这间宅子的家主吗？我家馒头不小心跑进去了，敲门半天也没人应。”

    “啊！馒头是我家猫！”

    周玉看她礼貌可爱，心生好感，连忙道：“你先别急，我马上开门。”

    少女眼睛一亮，声音很甜，“原来jiejie你就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我和哥哥搬到隔壁快两个月，还没见到过邻居呢。”

    “对了，我叫傅粉粉，jiejie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玉被她灿烂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我叫周玉，不过我也是借住在这儿，不是这房子的主人。”

    她拿出钥匙低头去开门。

    “粉粉，你在这儿做什么？”有道有点耳熟的声音慢慢靠近。

    傅粉粉叫道：“哥，你回来啦？”

    “馒头这小笨蛋跑进人家屋里了，我过来找它！”

    周玉看向来人，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傅粉粉的哥哥，正是方才帮过她的人，傅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