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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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左闪右躲在在桌椅间穿梭,在某个身影放下茶杯的一瞬间若地鼠般猛然从桌底冒出小脑袋,刹时便将男人意欲提起的茶壶抢在手中,嘴角绷着公式化的假笑,颇为客客气气地将茶杯斟得满满当当的。几丝茶末破碎成星点的气泡,悬浮的细细叶渣在晕黄的茶汤中飘动,映出一张万般讨好的狗腿脸。“有事说事,没事走人。”璟书轻瞟一眼伏在对面桌沿不知从何冒出的小姑娘,便见一只小爪子颤颤巍巍递上一根暗着云纹的银簪,横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那个…这个你先拿回去。”“我方才的话还未说清?”男人捻着斟满的茶杯看了看,轻嗤一声又放回桌面,溅出几滴零碎的茶汤,“罢了,你若不喜欢便找个地方丢了,省得看着心烦。”“不必与我招呼,反正只是你自己的事。”璟书神色不佳,末了竟还将怀里那张方才还用来威胁她的小发票当着她的面随手撕成了几瓣,扬手扔在了桌面上,本就偷溜出来的雩岑更是一脸莫名其妙,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大火气,或许又是方才她不在时跟零随又吵了架,赶忙在男人撩袍起身欲走的一瞬险险扯住了他的袖子。“别啊…这位帅公子…”雩岑心下暗衬,两人不对付久了,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绞劲脑汁尽力捡些好听的话来说,急急挽留道:“我替他与你道歉还不成麽,给你赔罪…咳咳,赔罪。”谁知一语言毕,也不知是她方才话中的哪个标点符号更加触怒了这位爷,璟书竟是一把将扯着他袖子的小手甩开,脸色冰得吓人:“大可不必!”气势汹汹地抬步出门,雩岑狠挠了几下头,也不知方才自己究竟讲错了什么,无端好像更泼了一盆热油进火,慌忙间侧头探望了一下楼上的屋宿一眼,便随手拉了身旁路过的小厮交代几句,这才攥起桌面上的青玉簪子提着裙追了出去。人群拥挤,几下之间,便将璟书离去的背影完全掩埋。左右张望几下,又问了几个来往的行人,也都是罢手不知,讪讪间小姑娘本想着干脆回店等候也好,总不过璟书气消了晚些便自己回来了,又想着自己方才已和小厮嘱咐令其转告零随她忘买了些东西很快就回,索性她也是借着东西忘拿的名义从房内溜出来找璟书的,干脆随意选了个方向独自逛逛,想着若是能足够幸运大概也能碰上。却未曾发觉,一道身影从擦身而过的巷角悠悠转出,不紧不慢地隔着数道人群,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城虽不大,辗转间已是逛了半个时辰有余,吃的看的,琳琅种类颇多,却无端提不起兴致,路过某处桥头后,便突而闻着鼻间似有某种若隐若现的清茶之香,寻味而去,却是巷内一家店面不大的茶铺,其中盈茶浸泡,茶色泛青,颇有江南水景的风采。都说酒香十里,怕也未闻茶香不怕巷子深。雩岑站在店前,往内张望几下,内里却有一位石青衣袍的公子背身倚着躺椅,旁侧的小几上放着正是那茶香氤氲的清茶,却看不清面容,其间放下一层细密的珠帘,内里一磨茶小厮见了,忙笑着迎上前来问道:“姑娘可是要卖茶?”“呃…那个……”雩岑张望一眼,便知其间从内里装饰到承茶的瓷瓶无一不是好物,想着自己兜里的几块碎银还是璟书心情好时赏给她零花用的,恐怕也是买不起内里看着就价格上天的茶叶,尴尬地摆了摆手道:“我只是闻着茶味来看看,路过罢了,不必费心了。”小厮听罢却是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丝毫没有任何因她不买而感到什么不满的情绪,刚欲张嘴说些什么,内里一直作为背景装饰的人影却用二指轻敲了两下茶桌,小厮赶忙回身,雩岑趁此机会抬腿便想赶紧走人,以免聊多尴尬,谁知小厮却直接迎了出来,摆出一副颇为客气的模样对她行了一礼:“我家公子请您进店喝杯清茶。”“我?…”雩岑依旧摆摆手推脱,颇为丢脸地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没带钱,你们这价格挺贵罢…我怕是付不起……”“既是有缘之人,这雪顶寒翠请一杯也无妨。”哪知内里之人突而扬声道,继而便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从背对着她的摇椅上起身,绕过屏风后消失了,雩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还是难却盛情颇为束手束脚地进了店,就连之后捧起那个看着就很贵很贵的茶盏时也轻手轻脚地,过度紧张之下第一口竟是没品出什么味道,再喝到第二口时,才觉眼前猛似清风翠山环绕,雪顶山间,蕴出几分初吐嫩芽的露珠芳馨来。“当真是好茶!”小姑娘捧着茶杯情不自禁地发出乡巴佬般地称赞,三下两下不顾烫地喝尽后,这才侧眸向屏风那张望了一眼,低声向着旁侧依旧脸色温和的小厮打听道:“这茶可不便宜罢?…至少也得值个百八十两的。”“只可惜……”她突而想起某个娇生惯养、来了人界后却只能喝松叶煮水的天帝陛下,想着便知零随平日喝的茶定要比她如今喝的还要好上许多,没想到如今沦落至此,从前尚不觉得男人有多可怜,雩岑现下品了,却是觉得若是她喝惯了这种好茶,那种松针烹茶的简陋恐怕苦涩得难以下咽。“一两千金。”小厮方一脱言,雩岑便险些吓得把手中的茶碗都给扔出去。“千千千…千金???!!!”“自是。”小厮微笑着颌了颌首,“但也是常年有市无价罢了,姑娘此来,方还是缘分。”虽然知道尚有些产量极低的茶价格炒得虚高,雩岑此刻却还是有种想把茶碗里的茶直接嚼一嚼全部吞下去的冲动。什么家庭啊!这种茶叶还用来泡,烧香供起来不好吗!!!雩岑恍然间,只觉自己方才喝下去一整个偌大的宅院。嘶——钱包疼。在抖着手三番四次确认了多遍这真的不要钱之后,雩岑几乎是飞也似的逃离了看似不起眼的茶馆,小小的红木匾额上透着低调的奢华,其上二字却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像是平日用来卖茶的小店会取的——‘清君’清君?清君。倒当真是若那个始终未露正脸的老板一般奇奇怪怪的。雩岑魂不守舍地一路走着,又想着也许是某个低调的富豪闲来无事随便开的用来打发时间的小店也说不定,可如此请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喝如此贵的茶叶,恐怕也是个败家爷们。至于她认识的另一个败家爷们,不久前还一掷万银,给她买了根完全看不出有这么贵的簪子。钱不要真的可以捐掉啊!这他娘的也太乱花了!雩岑低着头只顾埋首走路,头一回觉得自己大概有了些许仇富的心里,其实细细想来某个帝君也富得没边,明明近在咫尺却完全与她无关,思绪翻滚间,却猛然撞进一人的胸膛,小姑娘赶忙抬首道歉,却见到了一张颇为熟悉地、黑得没边的臭脸。…………茶馆内,一道石青身影不紧不慢地背着手从屏风后绕出,望着雩岑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桌沿边方才男人手边所泡的雪顶寒翠已浅浅凉了个透彻,却依旧抵不住其不断散出的馥郁清香。“公子您……”温和泛笑的小厮恢复平静的面容,颇为敬重地向那道身影行了一礼后,却难得地欲言又止。“怎么?”“一个路人而已,您又何必浪费这等好茶…”“不。”琥珀色的眸内蕴出满满的探究之意,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背着手依旧看着外头空无一人的街道,像是回答身旁小厮的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知是故人来。”223、五十“璟璟璟…璟书书书书……”雩岑讨好地追着前面那道愈走愈快的身影一路纠缠,男人的脸色黑得吓人,从头到脚散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可怕气息,小姑娘几乎是扯着璟书的袖子一路小跑,方才勉强跟上男人大刀阔斧的迅疾步伐,也不知这人影是从哪突而冒出来的,一见面便狠狠给她弹了个脑瓜崩子。“这位…璟公子,欸欸…等等我呀……”男人的步伐愈加快速,两人此番折腾下来一路不知误打误撞擦碰了多少人,就在雩岑以为自己要被彻底摇甩出去之时,面前疾行的身影却一瞬间倏尔停下,不防之下她竟是一个惯性一把撞进了璟书的后心,揉着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又被转过身来的某人气狠狠地再弹了几个脑瓜崩。“嗷…嗷嗷嗷!”小姑娘捂着脑袋哀嚎。“你说说你…!!!”璟书却仍是一脸不解气的模样,明明他本就没走远后来还一路跟着,谁想到这个臭丫头一转眼自己溜没了影,反叫他好找,“整!日!瞎!跑!”“若是被人一夕闷头拐走了,看你倒时还笑不笑得出来!”“哪这么严重哇……”小姑娘捂着头低声嘟囔,甚至还当着男人的面挥了呼呼几下拳,“正常人哪打得过我,真是瞎cao心…欸欸欸!”眼见着一个脑瓜崩又要落下,雩岑瞬时捂着脑门服起软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麽!!!”璟书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转身欲走,雩岑却又赶忙扯住男人的袖子一路小跑跟上,未免又多生事端,干脆将心里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那个…那个,我跟你商量个事可否?……”眼角余光瞟着璟书的脸色似有好转,步伐也似慢了些许在听她讲话,小姑娘咬了咬牙,这才闭着眼破口而言道:“我想找你借些钱!”哗啦…这几千年好不容易攒下的脸面又摔在了地上。雩岑向来是求人不如求己的完美践行者,就算偶尔碰上困难也大抵是寻着自己值些钱的东西去仙集上偷偷变卖了,也极少厚着脸皮向他人张口,那时方到七重天租房的钱也在将那张卡的钱一月月一笔笔还完之后就束之高阁不再动用,哪想到自己曾会有如此流落的一日。“借钱?”男人脚步停驻,几乎是审视般地将紧张地拧起手的小姑娘上下审视了一圈,“要多少?”“…五两?”雩岑斜眼瞥着璟书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她也不知人界具体市价,闷着头随意喊了一个,便见着男人脸色一沉,忙改口又道:“三两…啊不…二两二两,一两也行…或是一些碎银子也是可以啦……”“我记得我前些时日才刚给了你些零用罢?”“……就怕不够麽。”小姑娘嘀咕几句,忙陪起笑脸,拉着男人的袖子摇了又摇,当起舔狗来:“您英明盖世举世无双神采逼人俊美非凡必定是个顶天立地……”“做什么?”“……”话音未尽,方才还舔得高兴的小姑娘霎时噤了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若是不答,此事从此便不必谈了。”男人脸色沉沉,似乎早已猜到了些什么,却只想听一个从她口中说出的答案,在此等目光煎熬之下,雩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口:“…逛…逛灯市。”“嗯。”男人眼神示意她继续向下说。“我之前看医术说,眼睛在恢复期尚要多看些色彩丰富的多多锻炼,以免将来恢复不完全,但又是不能接触强光…所以…所以方才听闻晚上有那什么祈朝节,定会花花绿绿点了不少灯笼,我想着便带他多逛逛,若是哪日恢复了,也不需我这等cao心了……”“那逛逛罢了,也不必花钱。”“…也是怕他想买些什么,不尽兴罢了,难得一次逛逛,我不想……”“那你又何曾为自己想过!”男人的暴怒目光几乎要将她整个吞了下去,本以为雩岑已不会再多说什么,谁知小姑娘定了定神,还是慢悠悠地开口道:“想过……我不想欠他…不想欠任何人。”“…或许这三年,也是我唯一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是啊,若是恢复了天帝的身份,她还能偿给他什么呢。“若他眼疾好了,我尚可放心了。”璟书欲言又止,终是松了神色浅浅叹了口气,“此时有眼疾,那之后若有腿疾、手疾你又当如何,总不能一直如此……”“…只有这几年罢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早已不欠他什么了。”“或许罢。”她缓缓回望向璟书,脸上似有些茫然,又有些释然,轻轻道:“也或许我真正到了那一日,便也真真不会再回去了。”“便待在这里?”小姑娘侧过脸去却未答话,然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莫那么伤感,”雩岑抬头见着璟书垂眸沉思的模样故意调笑道:“指不定那时你已老得不像话,又还哪能管我这么多!”“三年罢了,左不过也才三十岁,还有很长。”男人反应过来搓了搓小姑娘的头发,也不知似开玩笑还是认真道:“若是那时,你可愿跟我在这人间逛逛?”“若算活到八十,我还有五十年。”“那可不好!”雩岑反笑,“你老了肯定特别丑,倒还要我找个风水地挖坑埋你,你倒是算的一笔好买卖!”两人都知晓,雩岑的命还有很长很长,若对于短命的不足百年的人族来说,自然如此。熟料璟书却难得地一本正经起来,想了想对她道:“我不用的。”“我可尽力熬着不死在夏天,最好是冬季,那时天气冷,你便随意找个空地将我埋了,也不必立碑,栽上一棵树,春天就可借着我的尸发了芽,你将来若有空便寻着那棵树回来看看我,人总道要留个全尸好,我如今孑然,做个花肥也算对这世间有所贡献。”“璟书……”不知为何,明明是玩笑之话,雩岑一道听着,却突而红了眼眶。“哭什么哭,我可没这么短命!”男人却笑着不轻不重又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越过她望向远处的天,“你瞧,五十年可长了,每日都有会这日升月落,又不知要重复多少个日夜。”见雩岑依旧脸色怏怏,璟书索性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直接哐当砸在了她的怀里,小姑娘哭丧着脸掏了掏,竟是从内还捻出几张面值不菲的银票来。“这?…”雩岑惊了一惊,抓了把碎银子,便欲将剩下的塞回给男人,谁知璟书顺势一避,竟是甩了甩袖子快步一下走出了好远。“…那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小姑娘慌慌追上,扯着嗓子喊道。璟书却将是双手一背,一副颇为潇洒的模样,才懒懒回道:“爷今儿心情好,赏你的,尽管敞开花,不必还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迎着渐渐尚晚的天色走去,远处红绸飘荡,几个抢早的花灯已是浅浅亮起了烛光,相互争起艳色来。仲春之初,正又是一年,祈朝佳节——224、恶龙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烛影飘忽,人群耸动,白日间尚还稀疏的小城在夜间变得充盈万分,像是万人空巷时纷纷走上街头,熙熙攘攘间,更令这所偏塞小城有了几分节日欢庆的气氛。装饰繁复讲究的花车沿着不宽的青石板路穿街而过,鲜艳的彩绸在天空绽放的烟火中依旧不失白日的高调,夺人眼球,和着沿街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挤满了整条街道,人流几乎是彼此磨肩接踵,脸上却依旧喜气洋洋,将每个置身于此的路人似乎都感染得欢心笑意。“嗷~!”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娇小身影张牙舞爪地从男人肩头蹦跳着钻出,也不顾对方如何,自己却是完全玩嗨了去,嘴角咧着,咯咯笑得直欢,手中还拿着其他几个面具,摇着男人的袖子角嘻嘻唤道:“零随…嘿嘿嘿,你看我!”雩岑故意拧着脸又嗷嗷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好不好玩哈哈哈哈哈,有没有吓到你?”末了又手忙脚乱地换上一个龙形面具,气势威严青龙眼处此刻却是晃着两个圆乎乎的杏眼,再加上小姑娘本就不高的身材,顿时就变得有些滑稽好笑,见着男人目光看来,雩岑索性取着乐,嚷了一句:“恶龙咆哮!”便嗷嗷嗷乱叫一通,惹得过路旁人都有些忍俊不禁,纷纷朝她这里看来。“零随!…零随…你看我呀,看我!…”小姑娘变着法地吸引男人的视线多看些色彩丰富的东西。如此小半刻折腾下来,雩岑已是浅浅玩出了一层薄汗,再到她方将龙形面具拿下,再准备去取些新奇形状的接着折腾时,身子却是猛然一倾,小姑娘就这样手里拿着三四个未放回的面具突而被人整个拥入了怀中。“是。”零随胸膛一震,甚至还带着些许掩不住的笑意,“你吓到孤了…”,男人扑哧一声,末了才俯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子说道:“孤的大恶龙。”“………”原本还奔奔跳跳玩得不亦乐乎的某人顿时头上冒起一股被蒸熟的热气。“真…真是的。”短暂相拥过后,未免他人围观,零随十分及时地放开了她,却仍叫雩岑绯着脸,说话都磕磕巴巴地xiele气:“抱…抱这么紧作甚,也…也不怕把人家的面具压坏…”身边人流穿梭而过,自然少不了彼此相恋的恋人亲密地牵手相靠,其实按许多话本中的描述人界当还是处于有些古板的礼制状态,但也不知是这偏远小城的民风比较开放还是书中落后,大多数女子实际还是拥有自己恋爱择偶的权利,并非过得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凄惨生活。这点令饱受话本荼毒的小姑娘还是感到颇为新奇新鲜,毕竟上界风气虽然开放,但仙偶彼此的配对率低得吓人,漫长的生命中单身还是占据主流,所以其实两人方才此番互动,在其间也并不显得太过突兀。两人在摊前站玩了许久,好在今日本就是个年轻人互表爱意、祈求一年光明风顺的日子,摊主又是个好脾气的婆婆,雩岑与零随玩闹之下也只是笑着默默旁观。小姑娘秉着不白嫖的心态又在刚才玩过的那堆面具中挑挑拣拣了半天,在最终选定了方才那个老虎面具的时候,身旁突而伸来的大手却将其中的一个兔子面具强行卡在了她的脸上,继而在拿过那个老虎面具的同时随手甩出几个碎银,抢先说道:“老人家,我们选好了。”还未等雩岑说话,两人便被往前的人潮拥走出好远。“怎么又是…!”小姑娘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望着白兔的两个尖尖耳嘀咕了一句,她在上界似乎也有一个差不多的…似乎是那时她还在英招府时与玄拓逛九重天得来的,随之便见着零随闻声望来,赶忙打哈哈道:“…挺…挺好的。”“等等!”走了如此远,雩岑才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反应过来,“你这钱哪来的!”“孤借的。”小姑娘左右思虑了一番,最后才慢慢吞吞从脑子里蹦出一个今夜没跟来的倒霉的名字,迟疑道:“不会是璟书罢?”“嗯。”零随点点头,顺势抬起的右手猛然顿了一下,继而极为自然地换为左手侧身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夜随意花,想买什么都可。”……不知为何,听见零随也是向璟书借的钱之后,她怀里的荷包突而坠若千金。这搞得是什么事啊!再说璟书不是方才还跟他吵架麽,借钱这事怎说借就借了!雩岑突而感觉白日间的跪舔大概是舔到马肚子上去了。“那还是将这两个面具退了罢,别乱花钱,免得以后……”小姑娘赶忙拉着零随的手就要往回走,心里隐隐觉得以两人的关系男人怕是借了璟书的高利贷,这利滚利的恐怕两人以后将亵裤卖了都还不起。谁知零随便如此站在原地,拉也拉不动,只定定对她道:“钱的事不需你想办法,孤自会解决。”两相对持僵持半晌,谁也拗不过谁之间,却听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什么‘祭花大典’之类的声音,人群冲撞着几乎同时向一个方向涌去,顺势将反方向的雩岑狠狠撞进了男人的胸膛,饶是零随眼疾手快地将她抱着护好,还是一路将两人推到了白日她所经过的那个拱桥附近。护在外头的右臂被人群不断碰撞,好在人群喧嚣,零随几不可闻地轻嘶一声,却恰到好处地淹没在人群的欢呼中,袖子内处,绷白的纱布却是淡淡晕上一层血色。好在这人流来得快去得也快,湍急过后,街上的人霎时少了许多,雩岑在男人怀内往拱桥另一边张望了几眼,见着一个搭工繁复精美的宽台上整整齐齐放着许多花,姹紫嫣红好不漂亮,只可惜得人太多,密密麻麻在外厚厚包了一圈,想必他们此刻过去也是迟了。“那个…不若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花灯罢。”雩岑本就是个不怎么爱凑热闹的人,见着如此密集探看的人群就觉太阳xue疼,语罢侧脸又见零随额间几不可见地轻皱一下,暗心衬着男人贵为天帝应也是不喜这等人太多的地方的,索性也不纠结钱不钱的事,想着日后再说,左右也不差这一晚,便主动拉着零随往反方向走。“方才那头的花灯可好看了,不若我们再猜几个灯谜逛逛另一侧。”言语间,小姑娘为活络气氛主动将那个兔子面具嘻嘻戴在了面上,反又踮脚拿着零随的老虎面具扣上男人的脸,不自觉间冒出一句:“噫…这个好像有点蠢乎乎的,这样还不如拿刚才那个青龙的好些,反正都是一样价格。”“你那时有龙角的时候也挺好看的。”雩岑边弄着面具边笑道,“想必你阿娘也是只好看的龙!”先天帝为天地灵气所聚,为真神称,无其形,零随为天帝之子,却是金龙模样,很明显那未有什么消息的天妃应是个龙族。“嗯。”男人身子一僵,不动声色间琥珀色的眸子却渐渐暗淡许多,睫毛轻颤几下,敛着眸低声问了一句:“你当真如此认为?”“…嗯?”“你很喜欢龙?”“对呀。”雩岑笑笑点了点头,“虽然我还不认识几个龙族,但是陵游就是个好姑娘呀,为何不喜。”“可龙再如何,便也只能是上神。”“那又何差,都是一样的嘛!”小姑娘数着上界几个极有名号的上神,“比如显圣真君啊、中坛元帅,都是一等一的好呢,再说真神便是神身,又怎比得上后天努力成神来的厉害!”“要我说,其实真神还真不如上神呢!”“你这倒是……”男人听罢却是哑然失笑,方才还低沉的眸子亮了亮,搓乱了雩岑的额发道:“也不知那小彩雀怎得交了你这种朋友。”“欸?…”“圣权神授,真神便是天生的贵族,自是无需理由便叫人俯首称臣。”“若是如此,那你还做什么天帝人皇,不若安心臣服于那些真神便罢了。”雩岑听罢,却是急乎乎地驳道。“是啊…孤不甘,所以,才有了现今的九重天……”男人似叹似幻地低声一句,却淡淡道:“可你当是天生的神族。”“我?”雩岑挠了挠头,“我原身为柳,就算之后好运混个神身,也只是会是上神,哪来的天生的神族?”“也罢。”零随只低低俯身,在她额间轻轻印上一吻,“你还懂得太少…”若是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不必知晓这些。阶级、内斗、牺牲、政治。好冠冕堂皇的词,其实只是金玉面褥下的败絮。“走罢。”零随头一回主动拉过她的手,大大的掌心温热着,包着雩岑依旧有些发凉的小手,牵着她向前走去,雩岑愣愣地跟上,最终慢悠悠地将脑袋斜靠在他的肩头。男人宽厚的肩,似乎可以为她抵挡将来一切坎坷艰辛。两人就如此漫步行走,花灯的光影在脸上映照着,从朦胧到清晰,直至在一个拐角处的黑暗中,突而从长巷深处传来一个女子浅浅的抽泣声。雩岑眯着眼睛往黑暗里辨了好久,才依稀看出那似是一个身着纱绿衣裙、正跪坐在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