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万山倾颓(容成冶番外4K+)
第五十五章万山倾颓(容成冶番外4K )
容成冶与何清枝的初相遇,是在昌隆十六年的万寿夜宴。 彼时颇不受宠的三皇子不慎洒了杯盏,衣衫浸湿,正被身边的宫奴正忿忿不满的抱怨着,这番主不主、仆不仆的模样“正巧”被这位更衣归来的尚书千金看见。 听上去像是千金小姐拯救落魄皇子的故事,可却也没有那么俗气,因为这位何小姐在惩处了那两位宫奴后,很是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堂堂皇子,沦落到此,还真是丢人。”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湿透的男孩,扭头要走。 察觉到这位何小姐不像传言中那般不谙世事,容成冶愣了下,但也不肯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于是连忙追了上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谢。 他自认为自己这张脸还算得上无往不利,特别是眼中含泪的模样,十分能让人心中怜惜,可惜这位何千金反而皱眉躲了一步。 “你哭什么?”小姑娘才七岁,俏脸冷凝,“他骂你,你就只会哭?他是宫奴,你也是宫奴吗?” 言辞不羁到令他一愣,也忘了继续装下去,刚在心中后悔出师不利时,就见小姑娘伸手无比嫌弃的递出手帕。 于是一向不受宠的三皇子容成冶和何尚书嫡女就成了好友,这事令不少贵族子弟大惊,曾对那位三皇子出言不逊者也心中忖度着是否要去示个好,毕竟尚书千金虽然名头一般,可谁不知道她还有个惊才绝艳的兄长啊。 何白渊,十二岁便凭借着卓绝才气闻名京都,莫说五陵年少,便是整个大沅都无一人能比得上,少年英才、文武双绝,君子六艺、擅修八雅,哪怕是当今圣上都对其颇加青眼。 三皇子同何小姐交好,自然也会认识何白渊,万一,万一二人品行相合,成了好友呢?有了何尚书一家支持,三皇子日后封王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么? 在诸位世家子弟左右为难之时,容成冶与何清枝则颇有些出人意料的不对付。 “我说别跟着我,你听不懂吗?”小姑娘自小受宠,性子有些骄纵。 少年讷讷不言,神色怯懦,白白辜负了一番好颜色。 二人正在秋狝会上,按理说这等盛会轮不到才八岁的何清枝参与,可偏偏那位何公子坚持要带着meimei,众人只能感叹一句兄妹情谊深厚。 清枝年纪小,也不太能拉开弓,只能在周围边走边玩,一旁的容成冶亦步亦趋,简直像个小尾巴,让她烦不胜烦。 于是在不甚和谐中,两个加起来都没到二十岁的孩子走的有些远了。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清枝终于反应过来:“喂,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 容成冶没有回答,反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苍老声线接了话。 二人纷纷惊惧,看着莫名其妙现身的黑衣人:“你是谁?” 此处是皇帝秋狝围猎之处,按理说早就戒严了,别说是刺客,就算是老鼠也溜不进来,这人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形迹可疑,绝非善类。 “小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修道啊?”那黑衣老者出言诱惑。 清枝想都没想,直接拉着一旁的容成冶开始往回跑。 可惜天命不眷顾,没出两步就被那黑衣老头给抓住,他困住少女,刚要先解决一旁的小毛孩时,忽然被震得后退两步。 “怎么会?”金光骤现,显然有上古真神之气,那黑衣人不可置信的顿了下。 容成冶心中也是一惊,但却极快的开口:“吾乃是当今皇后嫡子,还望阁下高抬贵手,日后沅朝上下定当有所厚谢!” “哼,老夫可不需要什么谢礼。”那老者察觉出少年的言辞诱惑,“只要你当个死人就成!” “阁下且唔——”那人冷心冷肠,直接封住容成冶的口舌,随即找了一处悬崖。 他弄不死这男娃娃,但可以任由他自生自灭。 随手要将少年抛下去的时候,忽然见那具灵体挣扎了起来。 “等等,你放过他!”少女一改适才的倔强,开口叫道,“我愿意同你去修道!” 那老者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在那男娃被抛下崖时,少女忽然出其不意的荡起身子,踢了一脚他的胸口,接着锦衫受不住拉扯,被撕碎开来,她也直直的堕入崖中。 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这么飞了,黑衣人怎么愿意,当即就要飞身去捉,就被小姑娘扭身一躲踹上面中,虽然施了法诀,普通人看不见他的容貌,但是被直直踢了一脚,何其受辱。 他心中戾气疯涨:“这么想死?也好。”他狰狞的看了眼立刻坠落成两个小点的孩子,转身离去,一具普通灵体而已,也不算什么稀罕物。 必死之局。 被凌冽寒风吹的睁不开眼时,清枝咬破舌尖,从脖颈处掏出一截小小灵牌,含入口中。 登时白光一闪,她连忙伸手去抓下面的容成冶:“手,手!” 少年费力的伸手去牵,二人相距甚远,少女又轻,居然距离越来越远。 清枝急的冒汗,眼见将要坠落崖底,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根小树叉子,不起眼极了,却偏偏正好被容成冶撞了下。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轻轻一挡,她终于抓住了少年。 随即,二人噗通一声,狼狈至极的砸向地面嶙峋碎石,烟尘激荡中,好在有护命牌的灵圈,不至于重伤。 清枝忍着双腿的剧痛想要爬起来,但似乎摔伤了小腿,疼的无法动弹,于是只能勉强坐起身,看着一旁的容成冶:“喂,你没事吧?” 少年摇头:“无事,多谢。”他倒是四肢健全,除了脸色煞白外看不出异样。 天边已经暗下来了,对两个孩子来说,全然陌生的崖底着实令人恐惧,于是各自安静不语了会儿。 “你为何要救我?”还是少年耐不住,在暗鸦凄厉的叫声中,开了口。 “你为何对他自称是皇后嫡子?”少女反问。 沉默了会儿,容成冶一改往日怯懦木然:“......若是我身份贵重,那人许会掂量一下要如何处置我。” “可惜你猜错了,他并不在乎什么身份。” 容成冶苦笑了下:“我说我是皇后嫡子还有三分可赌,若是怯懦不言,那就连三分的机会也没了。” 清枝毫不讶异的挑眉:“确实如此。” 见她神色如常,少年清澈透亮的眼眸眨了眨:“你似乎并不意外?”他明明在她面前是一副胆小无知的模样,为何她并不惊讶? “意外什么?意外你的本性吗?”清枝明知故问,“意外你的心机深沉?还是你别有用心的接触?” 她又不傻,而且哥哥也明里暗里提醒过她,这位生母早逝的三皇子并没有表面那么胆小怯懦,以稚子之龄在皇宫之中活下来,足以见出其手段心思,至于那夜的初遇,更可能是这位三皇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悲剧,就是为了引她上钩。 接近不了何白渊,便来接近她,年幼无知的何府大小姐,一个多么好的跳板,只要适当挑起她的怜悯之心就行。 容成冶听见她开口揭露自己心思的时候,呼吸都屏住了,勉强稳住心绪:“那你为何还要与我接触?” 清枝倒是笑了下:“虽然那夜的经历是假的,但你被那些势利眼的宫奴苛待却是真的,你只是想要往上走,人之常情而已。” “你要借我的名声,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偏偏把我当傻子骗,所以我平日才对你那么不好。” “所以——”她抬起小脸,看着少年,“我可以继续与你交好,但你不能再骗我,知道吗?” 听见她的回应后,似乎经过斗转星移的漫长,又似乎只是过了清风一瞬,也才不过刚刚八岁的三皇子怔怔露出笑:“多谢枝枝。” 清枝皱了下眉:“别这样叫我。” “为何?” “枝枝枝枝的,你不觉得像老鼠叫吗?” 少年笑着摇头:“没,我觉得很可爱。” 小姑娘皱起眉,不打算理他。 “那么,你还没回答我,适才为何要救我?何况,还早就知道我的目的了。”少年盯着她,目光闪烁。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救就救了啊!”清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些嫌弃他的问题。 容成冶顿住:“当真如此?” 清枝扭过头去,不搭理他了。 “当真如此?”他偏要凑到她面前。 “你怎么这么多话?有这么多精力倒不如想想要怎么出去,还有该怎么治我的腿!”她觉得容成冶好像把脑子摔坏了,比起平日更粘人了。 少年这才看见她裙衫上隐隐约约的血迹,当下收起玩笑的心思,蹲下身掀起她的裙幅,将亵裤撕开后,看见少女膝盖上赫然被尖锐石头划开的口子后,目光一凝。 “疼吗?”他轻声开口。 “废话,都动不了了!我要是瘸了怎么办?” 少年紧紧盯着那道狰狞的伤痕,随即俯身伸出舌头将上头的血迹轻轻舔去。 “你,你做什么!”伤处传来隐隐刺痛和温热的濡湿,要不是腿不能动,清枝好歹要踢他一脚。 少年抬起头,暮色四合下,他的双眸亮的堪比天边碎星:“若是你真的瘸了,我当你的双腿。” “不要!”清枝想也不想的反驳,“谁需要你当腿。” 少年看着她,不假思索的接道:“那我就也摔断双腿,跟你一起瘸。” 她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算了,你还是好好的吧,不然我也白受伤了。” 容成冶露出一个笑,那张本就漂亮玉雪的脸更是多了几分光彩。 长生命牌受损,何府的人迟早会知道她出了意外,于是清枝倒也没有那么焦虑,伴随着越来越冷的深夜寒风,她跟少年相互依偎取暖。 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开口:“你身上的金光是怎么回事?” “沅朝皇族本就是真龙之后,那金光八成是所谓的真龙之气。”他并不意外,但没料到那道金光会那么盛。 “哎,要是我真的没有发现你的目的,你会怎么对我?”清枝忽然想到这小子的黑心肠,从他肩上抬起头。 容成冶真诚的看着她,言辞恳切:“若你没有发现,那我就随便编个谎话瞒过你,反正你那么笨,肯定也会信的。” 清枝瞪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又飘到别处:“你说何府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不见了?” “夜间开席,定会发现你我不在。” ...... 若是少女没有发现他的利用,他或许会精心编个谎话,更或许,会让少女顺利成章的“遇害而亡”。 圆谎总有被戳破的时候,何况若是少女被害,他与那位何府公子便有了由头交流与接触,跳板无用后自然可以舍弃。 但,那是容成冶一个时辰前的想法。 而他,永远也不会让少女知道这件事。 当那位何府千金开口相救时,他觉得这丫头平日牙尖嘴利,到了紧要时候却还挺善心的;当何清枝纵身跟他一同跳进崖底时,他诧异,只觉这人确实是傻的可以;可当得知原来她早就看透他的目的后,他愣住。 随即心头卷起漫天波涛。 三岁那年,出身平平的母妃就死了,他知道,并非是什么所谓的郁郁不治,而是那位皇后娘娘容不得年轻漂亮又早早育子的妃嫔而已。 但他与那位名义上的母妃只见过寥寥几次,其余时候都被养在皇子所,所以葬礼上,他哀伤,却不为母亲,而是为了余生孤苦的自己。 他并不想仰人鼻息。 自从七岁那年看见那位何尚书的嫡子带着meimei入宫后,他就有了别的心思,如何利用一个人,他一向得心应手。 精心准备了半年,如愿的搭话、相识后,开始按部就班的交好。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个何家大小姐,却也不喜欢,她被娇养的太过明媚了,仿佛高悬的灿日,像他这样的人过于接近后,或许会被灼伤,于是少年在暗地忿忿:何其娇纵。 直到今日,那轮暖日咬着长生命牌朝自己奋力伸手的时候,他虽然不想承认,但眼角的确泛起酸楚。 再到碎石堆中,对着幽暗辉月与暗夜鸦鸣,她说不许再骗她的时候,少年面无表情,眼神僵硬,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时心头是如何的轰然一声,仿若万山倾颓。 她知道自己的晦暗不明,她知道自己的别有用心,她也知道自己的恶劣不堪,却依旧奋力相救,她对他并没有浮于言表的怜悯,除了那些表面的悲惨,她连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阴暗、那些自己都看不过眼的诡谲心思,都一视同仁的拯救。 在短短一瞬的交谈间隙中,在平静的面容下,少年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掀起一阵波涛汹涌,仿佛一箭穿心,又仿佛烈火骤生,熊熊不尽。 他开始变得贪心,开始妄图自己得不到的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