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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合格的裁缝

    那一宿乌鸦并没有在病房里过夜,凌晨三点他原路返回,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江娴目送他离开,好像又回到尖东那段日子,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但这次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她自己,在事成之前她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一个劲儿赶他走,借口说明早护士会来给她输液,要是被发现那可就热闹了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那张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抱着枕头,闻着他留下的独特烟味,渐渐入睡

    黑道,万般不由己,男人是,女人也是

    又过四天,她每日积极配合治疗,加上吃的都是进口药,身体恢复很快,除了偶尔气短以外,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医生甚至说她不需要再住隔离病房,但她以懒得折腾为由,继续住在这里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任何的打扰,包括她最爱的男人

    她的大作快要接近尾声,她一遍遍听,不禁心生喜悦,还差一点儿,这把帮助乌鸦再一次爬到最高位的梯子,还差一点儿就能大功告成

    她紧赶慢赶,虽然没有时间限制,但是快一点儿总是好的

    谁知,有人先行动了

    第四天下午她接到徐薇薇的电话,得知计划有变,本叔三天后要在新界摆宴

    自乌鸦离开后,东星社第一次对外宴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本叔要在世人面前露脸,都露过脸了,接任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不可以,江娴咬着牙,除了乌鸦,没有人可以享受这份荣耀

    那一天她整夜未眠,时间很紧,她必须在宴会之前完成这个“作品”,否则望尘莫及

    每天除了按就是听,她手指关节隐隐发痛,耳朵也快起茧子了,就那么几段话,她却要反反复复听几百遍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裁缝,把一堆细碎的布头一点一点缝在一起

    缝成她想要的样子

    今晨第一抹阳光灿烂明媚,她坐在床边,白色床单上散布着磁带盘,都是废掉的,因为谁都不能保证每一次录音都是通顺的,所以每天都要报废很多盘,这些磁带里面装着许多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但并非没有用处,她就是通过夜以继日的试错,才制作出了完美的作品

    光晕金灿,她疲惫的侧颜被覆上一层,快要抽筋的手里攥着一盘磁带,明明轻飘飘的,她却觉得沉重如铁,因为她和乌鸦的未来都压在上面

    得来不易的作品不该遮掩,应该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她手指摩挲着磁带的边缘,想起昨日徐薇薇的话,她说您辛苦了这么久,也该去向乌鸦哥邀功了

    邀功,她轻笑

    她不但不邀功,她还要把功劳让给别人

    当天午时她独自出院,疗程还没完,但她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可以正常活动了,只是要戴着口罩,防止再次呼吸感染

    她只身乘坐回港的客船,戴着厚厚的口罩难免引人注目,人们大概认为她要么身体有病要么脑子有病,她暗自发笑,等到了2019年,他们就不会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待口罩了

    离开西贡码头,她拦了一辆计程车,风风火火直奔尖沙咀的一家茶楼,那里有个人在等她,她也有重任要托付于他

    这是一家高级茶楼,装修风格古香古色,nongnong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穿过一排葱翠的富贵竹,踏上木头楼梯,宝蓝色裙摆飘动着,身姿分外婀娜

    服务生推开雅间的木门,她径直走进去,等待她的男人立刻起身,规规矩矩鞠躬,她点头回应,之后落座茶桌旁的元宝椅

    终于进入室内,她摘下口罩,莞尔一笑“久等了”

    横眉重新坐下,端起茶盏为她奉茶“大嫂,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娴接住那盏茶,浅浅抿了口“在东星的日子,还好过吗”

    横眉脸色一变,小声说当然不好过

    正中江娴下怀,是谁让他不好过,当然是笑面虎,那个家伙小肚鸡肠,怎么会容忍一个比他聪明的人,必然处处排挤针对

    “如今我站在风口浪尖上,我找你你却敢赴约,还用以前的称呼叫我,我很意外”她粉饰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喜,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横眉何等聪明,立刻颔首“喜宴那天乌鸦哥将我收入麾下,可是没过多久他就遭小人暗算,虽然事与愿违,但我已经认定了主人,那就不会轻易改变”

    他略微抬眼,观察她的表情“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只要您和乌鸦哥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江娴默默品茶,明确了他的立场,若说阿麟徐薇薇是忠诚,那他算什么,他和乌鸦没有多少主仆情分,那他便是眼睛雪亮,看得出乌鸦不会放弃东星,并且有朝一日还会担任龙头,而他,在他们最危难的时候充当忠臣,以后的日子怎会差呢

    开门见山蛮好,省得再试探,一缕热气从茶炉里溢出,模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我正是为此而来”

    “您尽管吩咐,犹豫一下我都该死”横眉很爽快,聪明人的做法罢了,既然决心要追随,那还吞吞吐吐做什么

    江娴又喝了一小口,语气轻松“我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相反,我可以给你一个加官晋爵的机会,而你要做的很简单,堪称举手之劳”

    横眉愣了,染成白色的眉毛揪在一起“恕我愚笨,请您指点”

    江娴从托特包里拿出磁带和小型收录机,她将磁带放进托槽里,咔地关上,一段录音悠悠播放

    横眉马上凑近,认真听着

    “那您说嘛,说给我听”先出现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而后,一个苍老的男声慢慢响起,还带着笑,有些猥琐“就是你想的那样,嫁祸嘛,我伪造了一堆东西,再带到那里,所有人都看见喽,他跑不了,百口莫辩喽”

    横眉赫然惊悚,对面的江娴却稳稳点烟,雾气缭绕着,她平静注视录音机,没有一丁点儿波澜

    又是女声“您这么厉害嘛”

    “那是,我要不厉害,怎叫东星白头翁,小宝贝儿,你以为我吃素的,我惦记好久了,那个身份,我一天得不到,心里就痒,我想要的东西,都必须到手,现在太好了,我马上就得到,一切,都是我的,那堆傻子还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们马上就要跪下,我才是神”

    余音缠着白雾绕梁不绝,江娴勾起一丝狡黠的笑,两段话就供出所有的罪证,不拖泥不带水,完美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两段话是一个词一个字拼在一起的呢

    是的,这就是她称自己为裁缝的原因

    半个多月前,徐薇薇受她之托在本叔身边安插了一个妓女,不是去套他的话,没有话可套,因为乌鸦贪污千真万确,那个女人要做的只是录音,录本叔说的任何话,什么话都可以,是话就行,越多越好

    于是,一支满载而归的录音笔到了江娴手上,她用二次录音的方式把那些日常的词句拆开,再拼凑起来,也就变成了刚才所听到的供词

    那么问题又来了,本叔与一位妓女调情或交流,怎么会说到“嫁祸”、“伪造”这种词汇呢,这是因为她利用了同音字发音一致

    嫁祸的“嫁”,其实是把腿架起来的“架”,而“祸”,只是本叔感叹时发出的“嚯”,“伪造”这个词呢,“伪”是喂我吃的“喂”,虽然发音不太一样,但和“造”连起来就能够让人听懂,至于“造”是怎么来的,其实是洗澡时,本叔说的“香皂”的“皂”

    还有问题,洗澡或zuoai时人的语气会发生变化,正常人说话不可能一个字用一个语气,所以江娴同时收录了窗外的风声,掩盖这些不自然的语气,拿给不知情的人听,人们只会觉得是录得模糊,或者环境太吵

    要想完成这个作品,需要体力、脑力、技术同时在线,她播放又暂停,暂停又播放,每天都要按按钮千百次,没点儿体力肯定不行

    脑力,自然是要脑洞够大,才能无中生有,把日常生活里的用词变成有用的词汇

    还有技术,她需要快速衔接每一个词和每一个字,因为太长的停顿会显得奇怪,这可不容易,稍不注意就要从头开始,这也就是她浪费了那么多磁带的原因

    这个作品堪称天衣无缝,但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没有乌鸦的名字,也没关系,虽然不提乌鸦,但句句指向乌鸦

    录音播放完了,横眉久久不能平复心情,江娴拎起茶壶续茶,笑吟吟问他怎样

    “我就知道乌鸦哥是无辜的”他吞咽口水,凝视着那个足以一锤定音的录音机

    江娴内心悄然窃喜,连他都没听出来端倪,证明她这个裁缝蛮合格,也就不枉费她多日来不眠不休,还有,说来也挺恶心的,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迫去听一个老流氓的床戏,真他妈恶心,想想就反胃

    不说那些了,苦尽甘来,她取出磁带,递给正对面的横眉“拿着它,去给社团所有的高层成员听一听,我相信他们会和你一样震惊,然后呢,你就可以准备着迎接乌鸦回来”

    她话锋一转,挑了挑眉“等他回来,你的白纸扇位置也就不远了”

    简直喜从天降,横眉立刻接住磁带,但还有一事不明“大嫂,这东西是您弄来的,您为什么不亲自揭发,您帮了乌鸦哥这么大的忙,他一定会很高兴”

    下一句话,他有点儿不知怎么说“您这样…岂不是埋没功劳”

    烟还剩半截,江娴贪婪吸着,将近一个月没抽烟,她都快疯掉了,尼古丁侵入肺部,她莫名舒爽“你觉得我很傻,这么好的争宠机会,我怎么就白白让给你了”

    “是啊…”横眉汗颜

    她指尖一抖,掉落一末烟灰“我是他的女人,不是手下更不是智囊,这件事如果我来做,会不会显得我逾矩涉政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横眉仍然不能相信,这个女人很聪明也很有本事,可她却不为自己谋求任何利益,真是少见,大佬的马子个个都是人精,要么争宠要么争财,她倒好,什么也不要

    横眉走后,江娴静坐了一会儿,回想着他刚才那种惊异的表情,她不禁苦笑,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便是她要保护乌鸦的自尊心,跑路以来他消沉懈怠,连一个反击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她却有勇有谋,擅自搞了这么一出大戏,如果让他知道,他难免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的男人她了解,他好胜心很强,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一点儿,那她就成全他这份好胜心,他重新上位,横眉受嘉奖,而她呢,还当他身后的女人就好,再多的,她也不要

    最后一盏茶见了底,她拎包要走,谁知门被踹开,一群人冲了进来,她眯眼一看,居然是本叔的手下,她认得,医院那天就是他踹了陆崇,宴会那天送礼的也是他

    “就知道盯着横眉那小子没错,给老子抓了她,带回去严刑拷打,必须把乌鸦的下落挖出来”马仔得意忘形,这一次她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