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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人虚弱地摇摇头,他颤抖着抬起仿若有千斤重的双臂,可还未碰到圣旨,整个人突然侧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程岩尚不知自己想看的好戏已落幕,此时的他刚到了清溪村的地界,遥见李氏领着三郎和程金花等在村口。那车夫高喊道:“秀才公回来了!”粗犷的声音飘远,就像一阵风,将李氏吹得身子一晃,随即,她提着裙摆猛地冲过来。“大郎!你是不是中了?!”程岩:“我——”“不但中了,还是案首呢!”车夫表演欲旺盛,“知道案首是啥不?就是院试第一!”啥圣旨?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圣旨吗?吴举人僵立当场,吴家其余人也懵逼了。“谁是吴为民?还不跪下接旨!”中年人的眼神锐利,如刀片般飞射而来。吴举人几乎窒息,膝盖一软,重重跪地。此时此刻,他终于找回点儿神智——中年人手中所捧的乃是世间最尊贵者之意,轻易便能主宰他的生死荣辱。但看中年人的态度,显然不是件好事。吴举人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凝出深色的水斑,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我、草民、不对,学、学生……”“你是吴为民?”吴举人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焦灼,故作平静,“武宁县离铜陵县有一段距离,估计还得再等半个时辰。”“爹,今早我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吴婉华按着心口,“您说会不会……”“胡言乱语!”吴举人对着他的爱女难得变脸,“不会说话就闭嘴!”吴婉华委屈地一噘嘴,“我又没想说大哥坏话,女儿只是担心,程岩那小子该不会中了吧?”“中就中了,不过是个秀才罢了。”吴举人轻蔑道:“莫非我身为举人还怕他?除非,他有本事考中案首,被学政大人看中。”“案首?就凭他?”吴夫人也对程岩十分看不上,“我若没记错,他连着两次都落榜了吧?”吴婉华也甜甜一笑,“他中了案首,除非学政大人眼瞎——”话还没说完,就听府外传来动静。“是大哥回来了!”吴婉华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吴夫人赶紧跟上。唯有吴举人愣愣坐着,心道:怎的这么快?但下一刻,女儿的尖叫给了他答案,“不可能!程岩怎么会是案首?!”“啪——”吴举人手中的茶盅碎了,guntang的茶水浇了他一身,可他浑然未觉,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哥!你骗我对不对?”外间,吴婉华摇摇晃晃,吴夫人也是脸色铁青。“是真的。”吴用沉着脸,“我怎会拿此事骗你们?”庄思宜眉一挑,默不吭声地把玉佩揣入怀中,便打量起屋中陈设。房间不大,家具不多,但细节处处透着雅致——东墙上的山水画,桌案上的野山花,高架上的碗莲,还有入了窗画的桂树枝……风来时,花香萦绕,令人心旷神怡。“阿岩,你的房间布置得真不错,我很喜欢。”程岩垂眸——庄思宜当然会喜欢。前生他刚到鹤山书院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子,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和庄思宜成为同寝,对方许多下意识的习惯让程岩更觉自卑,他一度偷偷模仿对方,不知不觉间,审美也被同化了……“又想什么?”然而,程岩却在其中见到了一张熟悉又在意料之外的脸。“哦对了。”李氏擦了把眼泪,带着鼻音道:“刚想起来,大郎,你同窗来找你了。”程岩:“……”“阿岩,好久不见啊。”锦衣少年扬唇一笑。程岩大惊:“庄思宜,你怎么会来?!”庄思宜:“我等你来找我,可迟迟不见你,那只有我来找你了。”林氏在一旁帮腔道:“大郎,你这同窗对你真好,人也精神,瞧瞧,多齐整,多贵气,多……”“叔,我听见了吗?”早已挤到程柱身旁的钱忠宝,遗忘了对方带给他的恐惧,竟一把抓住程柱厚实的手掌。“你听见了。”程柱用力一握,只觉得周围有无数菩萨环绕,妙音祥和,安乐自在。刚刚他几乎绝望,但老天爷没有抛弃他,没有抛弃他的儿子!钱忠宝尚唯一健康的手几乎快被捏废,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浑身颤抖地吼着,“中了!我们阿岩中秀才——不!阿岩是案首!!!”下一瞬,他紧紧抱住程柱的高大身躯,两个大男人相拥而泣。程岩:“……”要不,就先不过去?不远处,孙学政撸着短须微笑,人群中更是赞叹声不绝。“是……”“吴为民听宣。”中年人将圣旨徐徐展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铜陵县吴为民,身为举人,德行不修,纵容家仆横行乡里,为夺房产逼害人命。十余年来与农争利,仅一家占地便逾三千亩,且费劲心机逃避赋税,侵害税基国本。罪行累累,铁证如山。今夺其家产,革除举人功名,永不录用。钦此。”“轰隆——”仿佛山崩海倾,天塌地陷,吴举人脑中一片空白,耳畔阵阵嗡鸣。“吴为民,接旨吧。”中年人有着雌雄莫辨的尖嗓,此时此刻,如同鬼语。“不!!!”庄思宜轻拍了下程岩,后者回神,莫名有些难堪,眼神发虚地看向一旁,就注意到前些天心血来潮买来的紫竹笔。程岩仓促地抓起笔,“送你的。”庄思宜面露惊讶,接过笔细细端详。“不值钱的。”程岩很煞风景地补充,“就十两银子,其中六两还是你和庄棋帮我抄书所得。”庄思宜不禁笑起来,“那也很不容易了,难得见你良心一回,也不枉我回家还惦记着你。”程岩:“……”庄思宜小心把笔收好,又取出一封信件,“我可是特意为你向曾祖父求的。”程岩莫名接过来一看,顿时想笑——居然又是张鹤山书院的荐函。前生他费尽心思又走了大运才考上的书院,如今好像一点儿都不值钱了,而且庄思宜这张荐函的分量格外不同,它出自于庄敏先之手!室内响起了庄思宜含笑的声音,“阿岩,我们再做同窗,好不好?”第24章第24章程岩默默地想。前阵子海夫子问他是否要参加下届乡试时,他之所以举棋不定,就是担心此次“南北榜案”。虽然牵扯不到乡试,但还是让他本能地惧怕。可同时,他又心存侥幸,期盼在雷剧世界那件事并不会发生。然而此时,庄思宜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感觉到现实逼人的沉重。程岩下意识想要退缩,那股来自于朝堂、书写成历史的力量太大,压得他喘不过气,即便想做点什么也如同蚍蜉撼树,让他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信心。但,真的要退吗?他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