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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诧异地看着他。这个人……他已经连化形的力量都没有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扣在石头上,皮rou已经磨烂,露出红褐色的、凝固的血。他抬着头,散乱长发狂飞不止,衬得那双眼睛无比凶狠;他就用这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裴沐,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脚踝不放。裴沐动了动,没用力。她便也低头定定看着他。时间……好像忽然放慢了,慢到足以让她认认真真地观察他。没有了术士力量的对抗,高山上的风终于能肆无忌惮地穿行而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气流吹得乱飞,而悬挂在崖边的这人更是模样凄惨。他如果会流血,想必已经浑身血rou模糊。但可惜,他只是个死人。“姜公子,你只是个死人而已。”裴沐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劝说,“道理上说,人都死了,天大的仇怨也要留给后头的活人了。你却又是为了什么,要如此执著?”姜月章没有回答她。他仍是这样死死地将她盯着。片刻后,他才开口说:“小骗子。”这声音微弱而缥缈。还是像鬼火,却像一缕快要熄灭的、奄奄一息的鬼火。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裴沐托着一边脸颊,歪头把他看着。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再开口,她才笑眯眯地、中气十足地说:“姜公子,我原本想帮你的,可转念一想,万一你又误会我瞧不起你呢?我等啊等,想等你一声令下,我必定拔剑而上,可谁知道,你一直不开口。”青年的手指微微松了力,像精疲力竭,可即刻,他复又抓住了她。“小骗子。”他还是只这样说。“我明明很诚信的。”裴沐回答,“何况,姜公子不是说纯阳之物是大补?我瞧金乌大阵阳气很重,姜公子进补得如何了?”这当然是她的调侃,甚至是恶意的调侃。要知道,阴阳相克也相生。对他这样强大的幽魂鬼物而言,吞噬阳气的确能壮大自身,但如果阳气太盛,自然也会反过来克制他。金乌大阵何等强大,他又苏醒不久,自然是被烧灼得异常痛苦,何来进补一说?果然,他神情愈发阴沉,脸色也愈发惨白。最后那一点点的生气,也像随着风吹而渐渐要散尽了。但看他这模样,裴沐反而生出了点快意。她也摸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刺激他。但她就是想这样做。她想看他被刺痛、被激怒、被逼迫至绝望,最终颓然放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什么东西――证明他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所以他最好不要来给她找什么麻烦。然而……“……呵。”青年惨白的唇角,忽然勾起一个明明白白的弧度。那是嘲讽的笑容,也是如燃烧一般的疯狂的笑容。“小骗子。”他说着,手里忽然用力!一股幽暗波动袭来!裴沐猝不及防,整个被他拉着,和他一起坠下深渊!一时间,天地呼啸,蓝天静止。裴沐下意识挣扎,却被他从背后死死箍住。他为了不让她挣脱,根本是完全将她压死了在了怀里,用力之大,简直像要把她扼碎。“你……姜月章!”她大声说,“你这个疯子!”他贴在她耳边笑,缥缈虚弱又满是恶意的笑。“小骗子,我如果再也醒不过来,你也就别醒了。”他在她耳边呢喃,冰凉的嘴唇在她耳廓上移动,“陪我一起死。我粉身碎骨,你也要在我的骨血里。”“……为什么!你要死自己死,不要拖着我……!”“反正,”他的声音清清楚楚,恶意和嘲讽也清清楚楚,“你自己也没有多么想要活下去吧?”裴沐呆住了。这个,这个……你在说什么鬼话?!她想这样高声驳斥,却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想活,不想活?谁想活,谁不想活?她思绪混乱,心跳如鼓。姜月章……这个死了多年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顽强地、拼了命地、不顾一切地挣扎?这样执著的挣扎,这样执著的求生欲……简直就像他还活着一样。裴沐望着那急速远去的悬崖和蓝天。好像在这一瞬间,在飞快从天上往地下坠落的瞬间,世界终于在她眼中有了切实的模样。她开始想起生命挣扎时的希望与绝望,想起血液奔流时的激动与欢欣,想起――裴沐突然使劲一挣。却不是挣开他,而是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她抓住这个人的肩,面对面地看着他。在已经成为一片虚影的世界中,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地、恶狠狠地说:“姜月章――你若是求我救你,我便救你!”她周身有剑气飞扬,已经悄悄减缓了他们坠落的速度。姜月章则背对崖底,面向长天也面向她,手里正牢牢抓住她的腰。他还在盯着她,嘴角嘲讽的弧度加大了。“救我。”他说。言简意赅,居高临下。裴沐气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他笑容逐渐减淡,漠然又坚定地重复一遍:“小骗子,救我。”裴沐张了张口,又闭上。这是不是一个气得说不出话的表现?好像是,可好像又不是。她说不上来。但确实有什么情绪烧灼着的血液,烧灼着她的皮肤;烧灼带来疼痛,让她恍然大悟,明白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是被她遗忘许久的属于活人的、生动的愤怒与放肆的渴望。裴沐舔了舔牙齿,忽然笑了。“不求我,也可以。我会救你。”她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将自己拉近过去,直到他的脸贴在她面前。她说:“但是,姜公子,我总要有些别的回报。”说完,不顾他陡然流露的愕然,她往前撞过去,恶狠狠地、奋力地……亲上了他的嘴唇。长风浩荡,剑气纵横。天地之间,坠落之中,她眼中的青年……忽然微微睁大了眼。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这是一次愤怒而蛮横的冲撞。她只是愤怒地撞上了他,又愤怒地咬了他一口。接着,就是长时间静默的触碰。没有人说话。在这份不再存有距离的接触里,裴沐始终睁着眼,凝视着他。在急速的坠落和急速的长风里,她竭力睁着眼,透过刀割似的冰冷空气,凝视这双死气沉沉的灰色眼睛。……不,此时此刻,究竟还能不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他?当他的眼中有爆裂的火焰燃烧,谁还能说这是一双属于亡者、属于幽寂、属于过去与怨魂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