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高歌一曲青/楼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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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头银篦击节碎 四更过半,楼外仍旧冷雨潺潺,寇家门外一排小轿,几位老爷各自扶醉而归。文鹤落在后头同mama寇氏多说几句,赛赛披着文鹤衣裳,安安静静候在席上。 一会儿侍女打着伞进来,赛赛的轿子也到了。文鹤仍在说话,赛赛起身抚了裙面。寇mama瞧见,赶忙向文鹤使个眼色,文鹤回头一望,赛赛安静卸着身上斗篷。 文鹤立刻就要过去,这边话却仍没说完,寇mama赶着交代几句,便催文鹤先顾着赛赛。文鹤感激,连忙告辞,几步赶在赛赛身前,手按在赛赛肩上不让她卸,再伸手将斗篷重新系好,扯紧些。 “外头风凉。”文鹤低声道。 赛赛摇一摇头。“我该回去了。” 文鹤稍沉默片晌,“我送你。” 赛赛抬头望一眼文鹤,慢慢又低下头去,没说话。 两顶小轿一前一后,雨中安静随行,赛赛几次撩了轿帘探头望着前轿,侍婢随轿打着伞,几次要劝,却没能开口。 赛赛只恨旧院街太短,轿夫走得太快。她冷得不停打着寒噤。 尚未回神,轿夫已住了脚,到在赛赛楼前了。文鹤亲自撑伞举在轿前,伸手欲扶赛赛下轿。赛赛轿中望着,一瞬记起澹烟楼那夜,他举灯一路照着青石板街,河风清凉,赛赛恍惚,仿佛此时是从那澹烟楼来,两年寒暑,他一直照着她。 何来这样的福气?赛赛自嘲一笑。帘外文鹤仍伸着手,赛赛一只冰凉玉手搭着文鹤,提裙下轿。文鹤尽力将伞举在赛赛一边,自己半边身子露在雨中。 人至阁前,文鹤举伞作别,劝赛赛进楼休息。赛赛仿佛不听见,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一双剪水瞳眸盈盈盯在文鹤脸上。文鹤抚她肩头再劝一遍,赛赛愈发痴痴的,一会眼底晶莹起来,一阵风过,赛赛咳嗽两声。 文鹤瞧着再下去不妥,只得亲自拉了赛赛进屋,扶赛赛坐了,吩咐丫头去热姜汤。 赛赛仍怔怔的,文鹤瞧着她叹气:“愈大却愈糊涂起来,这两年身子愈不如前,还站在风口,受了寒怎么好?” 赛赛听得望文鹤一笑,泪直流下来。 文鹤百般无奈,一面叹息,抹去赛赛泪水。“好了,别哭了。” “我无福,遂不了你的愿。”文鹤笑得苦涩,“可你不肯的事,我自也不会相强。前翻吴翰林的事,你既不愿,便不提了。你将心宽些,莫再自寻烦恼了,身子要紧。”他说着又揩一把赛赛面上。 赛赛仍垂着泪,将头点一点。“嗯。” 一会丫头端来两盏姜茶,文鹤瞧着赛赛喝了,这才笑了,自己也灌一盏,起身道:“五更天了,我要回去了。你今日太劳了神,好生歇着罢。” 说着就要离去,赛赛忙叫住文鹤,自己赶着将身上斗篷卸下,仔细披在文鹤身上。文鹤由着她系了系带,赛赛转身捧来自己手炉,揭开盖子添一枚自己常用的散香,仔细扣好捧与文鹤,“雨天冷,手凉。” 文鹤微笑一笑,捧着手炉去了。 人走了,赛赛立刻垂下泪来,摇晃晃踅在画案前埋首哭泣。侍婢柔柔连忙上前劝慰,赛赛肩头起伏,许久不能止住。 婢女也滴着泪,“小姐,小姐别这样了,甚么时候是个头啊!” 赛赛唤句“柔柔”伏上婢女肩头,抽噎饮泣。柔柔道:“依奴婢说,小姐还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三老爷是不肯娶的,一年大似一年,这时候不嫁,再大些,如何再嫁呢!” 赛赛不停摇头,“你不懂,我不能离了这里的!我不能……” 柔柔急道:“小姐醒醒罢!三老爷不肯娶小姐的!嫁与吴翰林有甚么不好!小姐难道要一辈子守在秦楼楚馆么?” 赛赛“呜”地一声哭出来,倒在柔柔肩头续续哭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同我说,‘君生我已老’……你不知,他替吴翰林向我求亲,我多伤心!谁来提不好,偏要他来。他是存心的!柔柔,他要我死心……可是柔柔,我不要甚么吴翰林……”赛赛哭得肝肠寸断,“他好狠的心……” 柔柔心疼得哭出来,搂住赛赛道:“小姐……可怜的小姐……这样非三老爷不可么!” 赛赛只是哭,没有答话。柔柔又道:“若是这样,三老爷要为小姐置庄田送小姐将养,小姐如何也不肯呢?” “我不能离了这里,柔柔!”赛赛抬了身子向柔柔哭道:“他有他的抱负,他还用得着旧院。我在一日,他便需我同席酬唱一日,可我若离了这里,哪里还见得到他!那时他再新寻个绣楼落脚,哪里还记得我呢!” 柔柔听得直哭出来,念着“我苦命的小姐”,同赛赛抱作一团。 另一边寇家绣楼上,寇mama怒气冲冲擎着板子,寇湄跪在地上。 寇氏流泪道:“谁教得你这样强出头!你想做甚么!” 寇湄低头不语,鼓着两腮,寇涘一旁流泪。 “家里两个倚门卖笑还不够,你还想接你jiejie的班?” 寇湄仍不语,却不见求饶认错,寇氏拉了寇湄手一板拍在上头,“要你强出头!” 又拍一板,“要你报名姓!” 再一下,“要你不知天高地厚!” 寇氏边打,自己哭得瞧不清眼前,抛了板子坐在圈椅上流泪。 “我不懂你,你究竟想做甚么……从此南都知了你名姓……你想怎么着,他们来寻你,你见是不见?” 寇湄终于昂首道:“出不出头,女儿永在贱籍。娘亲,女儿永远是娼门,有何不同!” 寇氏大惊,张大泪眼望着幼女,寇湄还道:“我永不抛头露面,嫁前连良人一面都不得见,也不过夜里抬与人去做妾,难道女儿还做得正妻么?” 连寇涘都听得吃惊,问着meimei道:“那你待如何?见这些人,自己挑夫君?你可知那些人的嘴脸是永看不清的!未得着时有天无日,一旦得手,天仙也是三五载抛在脑后,你以为你巨眼识得风尘知己?” 寇湄低头,“没有。湄儿甚么都不曾想。听见他们说话,湄儿气不过想要舞剑,便舞了剑。旁的……”寇湄侧首,“湄儿不曾想。” 寇氏连连摇头,哭着“糊涂丫头”,泪溶胭脂。 六十一载,四代娼门,寇氏自文帝兵败、家主殉国,四代一十七名女子卖笑秦淮河畔,无脱解之日。如今寇氏护在掌心的小姑娘旧院里也有了名姓。 寇氏只顾伤心落泪,寇涘心里还明白些,含泪道:“mama也不必太过伤心,meimei说得也有理。横竖是乐籍,官人们求娶我等取中的原也不是针指、贞静,已然如此,倒不如我同mama张大了眼仔细挑拣,若有合适的,也由meimei自己合了心意,或许亦是好事。” 寇氏听了忽肃声道:“正亏提醒了我!你可别糊涂,将心、眼都擦亮些!我问你,你可不是瞧上宋三爷了罢!” 寇湄听得扭头望向jiejie一脸懵然,寇氏正色还道:“我告诉你,头一个他就不行!你瞧他再好,家里也有四房妾了,各个都是从前旧院的翘楚,忍不下心收了房。如今他已向他夫人起了誓,再不收人。莫说你个丫头片子,便是玣赛赛都入不得他门!” 寇湄听得荒唐,“母亲说甚么呢!恁个半老头子,一把胡子,谁说我瞧上他了!”说着涨红了脸,“不过是个和稀泥的,甚么了不起……”她小声咕哝。 寇涘一旁听着,“噗嗤”笑了出来。